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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翔透过氤氲的咖啡热气静静地看着对面坐在江晓身边的陆佳宁，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大学时代。曾经有个冬天，他们也曾每天晚上在学校的小咖啡馆里约会，点一杯热乎乎的咖啡，相对而坐，就着明亮温暖的灯光，看着对面灯光下眉目舒展的彼此。想说话时，就天南海北地胡扯一通，不想说话时，就静静地依偎着对方，舒服惬意得好像能那样过一辈子。
“你们······谈完了？”陆佳宁仔细观察着江晓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
徐翔在对面沉沉出声，“差不多了，要是想回去的话我送你们。”
陆佳宁还没表态，江晓却先开口拒绝，“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到时候我自己回去，你们先走吧。”
陆佳宁诧异，不过自然是不同意。江晓初来A城，人生地不熟的，又是晚上，一个人太不安全了。
徐翔却抢在陆佳宁之前开了口，“要是太晚的话，随时都可以打我电话，我们先走了。”说罢便起身拉着陆佳宁快步走出了咖啡厅。
“你怎么回事儿啊？”陆佳宁用力甩开徐翔的手，“这么晚了她一个人怎么回去？”
徐翔叹气，不得不耐心地解释：“江晓不会有事的，有人看着她呢。”
陆佳宁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脱口而出问：“李浩然来A城了？”
徐翔点点头，心想她还不算太笨。
“那他现在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到？”说着便瞪大眼睛往周围瞄，似乎是要把眼睛当成雷达来使。
徐翔抬手扭过她不安分的小脑袋，又蓦地发觉这个动作似乎太过亲昵，在陆佳宁来回躲闪的眼神中，他尴尬地收回右手，不自然地干咳了两声。
“用不着你找他，总之你知道江晓不会有事就行。”
“哦，”陆佳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复又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今天你和江晓谈什么了？我刚刚看她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啊。”
徐翔无奈，忍不住揶揄她，“就算我给江晓讲一下午笑话，她也未必笑得出来！”
陆佳宁愣一下，反应过来后，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她这段时间好像总是犯傻啊······
徐翔看着路灯晕黄的灯光下她毛茸茸的小脑袋，耳边突然响起江晓说过的那些话来。他的心突然像被人一把揪紧似的疼痛了一下，随即这股疼痛便缓缓蔓延，涨到喉头，莫名有些哽住。
“陆佳宁，”他低低地叫她的名字，“你想现在回去还是等一会儿再走？”
陆佳宁的心因他突然叫出她的名字而猛地颤了一下。现在想来，这似乎是从相遇到现在，徐翔第二次叫出她的名字。
“我不知道啊，怎样都行。”她相当没主见地说。
“那先去车里吧，外边太冷了。”
徐翔说完就带着她来到了停在不远处的车边，打开车门，先让她坐了进去，随后又绕到驾驶位，自己坐进去。
车门一关，就此隔绝出两个世界，一个喧嚣熙攘，一个静谧安宁。
徐翔打开顶灯，又打开暖气，看到陆佳宁的双手还死死地揣在兜里，于是拉过她的胳膊，将她的双手解放出来，放在暖气扇出口处，安安静静地给她暖手。
他这一系列动作做得太过流畅自然，以至于陆佳宁愣怔了好大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暖风徐徐地吹拂着手掌心，渐渐有了热乎乎的温度。徐翔只是抓着她的手腕，并没有碰触到她的手，可她却已经承受不住似的，赶紧将自己挣脱了出来。
“我自己来就行。”她慌张地说。
徐翔看她一眼，依言收回手臂，规规矩矩地坐好。
“你今天下午和江晓谈什么了？”她转移话题，不想让自己囚禁在此刻越来越尴尬的氛围中。
“就说了说让她和李浩然见一面的事。”
陆佳宁担忧起来，“那你知不知道他们究竟怎么了？”
徐翔沉吟几秒，扭过头来看着她，斟酌着开口，“浩然他，好像在外边有人了。”
陆佳宁的眼睛立时瞪得铜铃大小，“你说什么？！”她的音调也不自觉地抬高，脸上一副完全不敢置信的表情。
徐翔隐隐头疼起来，早就猜到陆佳宁的反应不会小，但总觉得这几年应该长进点了吧，没成想还是老样子。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急急地追问。
“刚刚。不过我也不是很确定，江晓并没有明说。”
“那······”她心里有些情绪想要急切地表达出来，话到嘴边却组织不出语言，于是脸上表情变得更加焦急。
徐翔静静地看着她的脸，心底忽然寂然一片。他想起江晓说不要考虑太多，喜欢就重新在一起的话来，心尖忽地一颤。
如果还有可能，他还有勇气如当初那般拿出全部的热情去靠近吗？
“你是有李浩然的电话号码吧，”陆佳宁扭过头严肃地看着徐翔，“给我。”
徐翔不动，默了一会儿，反问：“你要他电话号码干什么？”
陆佳宁气闷，“当然是叫他出来啊！”
“然后呢？”
“然后仔仔细细地问清楚。”
“再然后呢？”
陆佳宁答不上来，被徐翔噎得说不出话，只瞪着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他，“到时候再说。”她气急败坏地扔出这么一句。
徐翔无奈地叹一口气，认认真真地道：“他们俩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陆佳宁皱眉，“我没想插手，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最起码得先去教训李浩然一顿！”
徐翔暗自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我劝你最好不要冲动，免得最后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徐翔笑，“你以前不也经常颠倒黑白，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么。”
陆佳宁愣怔一瞬，心脏因他无意识说出的“以前”而重重地颤抖了一下。
“那是以前，现在不这样了。”她反驳的气势顿时弱了一半。
徐翔却不打算继续和她纠结这个问题，转过身肃着表情警告她：“这一次你听我的，他们俩的事你千万不要管，江晓那边你也不要多嘴多舌，该怎么做他们自己心里有数。还有，咱们对他俩来说都是外人，这种事情我们没有任何发言权，你不要一时冲动，到时候反倒弄得自己难看。”
陆佳宁在他火力全开的气势下渐渐沉默下去，尽管心中到底是意难平，却不得不承认，徐翔的话确实不容人反驳。
“我知道了，”她弱弱地妥协，“在江晓表态之前，我不会见李浩然，但要麻烦你给他捎句话，如果他真做了对不起江晓的事，早晚有一天我会狠狠教训他一顿的！”
徐翔不言，突然想起江晓在最开始面对他时那副不客气的样子，现在想来，莫不是江晓在为陆佳宁来了一场迟到四年的所谓教训？他在心里苦笑，当年明明他才是受害者，怎么现如今反倒要来承受别人对自己的声讨了？
“江晓的事先告一段落，”徐翔抬起头，看进陆佳宁的眼睛里，“我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和你说。”
“什么事？”
徐翔的表情变得有些踌躇，四年前那个燥热的夏夜是他永远都不想回首的记忆，从那天晚上开始，他的世界便清晰地划出了一条棱角分明的界限——有陆佳宁的生活，和失去陆佳宁的生活。可后来他不得不痛苦地承认，无论是哪种生活，于他而言俱是同等的心伤悲怆。如今四年已过，他终于可以平静地去面对，却在今日从他人的口中心惊地发现，这四年来，他竟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想过陆佳宁是否也承受了和他一样的伤痛。他的伤在心里，而陆佳宁的伤，却是从内至外俱都经受。
他有些艰难地开口，“四年前······”
陆佳宁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异样。
徐翔看在眼里，无力地皱眉，他太想知道了，尤其是想从陆佳宁这里获知，于是他强迫着自己在彼此的面前提起那段深埋已久的过往，“四年前我离开之后，你找过我吗？”
陆佳宁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徐翔离开之后，那段对她而言艰难又痛苦的日子。她不知道徐翔为什么会主动问起，也不明白他究竟意欲何为，但她却很清楚自己并不想将这一段记忆告知于他。在她的心里，那段时日的痛苦都是她对徐翔歉疚的一部分，越痛，便越心安。
“找过。”她简简单单地回答，并没有否认，只是将那段惊天地泣鬼神的过程化作一缕青烟般，微风一过，便消失无痕。
徐翔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妄图从中看出一点别的东西。她的回答并没有让他满意，可他究竟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他自己也不清楚。
“找了多久？”他继续追问。
“不长时间，”陆佳宁轻描淡写地道，“你走之后一个月就是期末考试，再之后就放假了，我没多耽搁，考完试就回家了。”
徐翔了然，心底却不知为何产生了点点失落的情绪。陆佳宁看上去太平静了，当年她也是如此的平静吗？平静地寻找，找不到，就平静地接受，然后继续过自己安安稳稳的生活？
徐翔心里蓦然迸发出一种类似赌气的情绪，他放下顾忌，脱口而出问她：“分手那晚，我是不是打得太重了？”说完却立刻后悔了，因为他看到陆佳宁的脸色一霎变得苍白，而他的心，亦毫无缘由地重重沉了一下。
“对不起，我·······”他有些慌乱地道歉，心里懊恼自己实在太沉不住气。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陆佳宁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现在回过头想想，我都还没正式跟你道过歉呢。”
徐翔皱眉，心里霎时浮上一层晦暗的情绪。陆佳宁要道歉？为了什么道歉？为当年骗了他，还是为从没有喜欢过他道歉？如果是这种道歉的话，他真是一丁点都不想听到，更遑论接受。他会觉得这是对他的侮辱，侮辱他当年的深深爱恋，亦侮辱他现在的余情未了，念念不忘。
他猛地转回身体，面朝前方，不想跟陆佳宁充满歉意的眼睛对视。
“你不要说对不起，”徐翔一字一句地说，“你要是说了对不起，我们之间就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陆佳宁的心一瞬震颤，呆呆地望着他的侧脸，已滑到嘴边的“对不起”三个字像是被一堵无形的墙给狠狠隔出与徐翔之间的距离，她看得到他的脸，听得到他的声音，却总觉相隔着银河一般遥远的距离。她试图伸出手去丈量，却蓦地发现这段千万里的隔阂竟是苦痛铸就出来的炼狱。她稍稍却步，再抬起头时，却心惊地发现徐翔的脸已融入那令她望而生畏的炼狱中，渐渐模糊成了苍凉悲伤的颜色。她心里徒生一阵难言的疼痛，还未来得及分辨这疼痛究竟为哪般，脸颊上便惊觉有了些许凉意。她迅速回过神来，抬手一抚，竟是泪。
陆佳宁彻底呆住。
徐翔扭过头，看到她呆呆愣愣的脸上挂着的两串晶莹，亦是一惊。陆佳宁为什么哭？为他而落泪？可她为什么要为他哭泣？徐翔不明所以，行动却在面对陆佳宁时永远先于思考，等他长满硬茧的掌心中源源不断地传来柔软至极的触感时，他才讶异地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抬手抚干了陆佳宁脸上所有的泪。
他立时顿住动作，右手却还轻轻触碰在记忆中那片光滑细腻的肌肤上。这一刻，他的心中难得温情，像是不小心开启了深藏于心底的记忆按钮，所有关于陆佳宁的美好回忆，连同他那份保留完整的浓浓心意，一并在这个寒冷的冬夜，狭窄的车厢内，尽数迸发，升腾，缭绕，入浸，蚀骨。
两人俱像是被什么东西钉在了原处，一动不动。陆佳宁看着眼前这张写满迷茫与怔忪的脸，心里倏地划过一丝动容。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陆佳宁猛地回过神，这才发现徐翔竟还捧着她的脸。她条件反射般地往后退去，躲开了他的触碰，也让自己从那暧昧尴尬的环境中迅速抽身而出。她吸吸鼻子，拿出手机看都没看就接了起来。
“你好，哪位？”
那边似乎顿了一下才传来声音，“我是季航。”
陆佳宁脑袋当机一瞬，下意识地看了徐翔一眼。徐翔表情已恢复平静，只是并不看她。他低着头，双手交握慢慢摩挲着，一副安静乖顺的样子。陆佳宁看着他浓密倔挺的短发，心中忽然涌入一阵异样的情绪。
“你听得到吗，佳宁？”
陆佳宁的神思迅速被季航的声音唤了回来。
“听得到听得到，你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几天不见了，就想给你打个电话聊聊天而已。”
“哦。”陆佳宁想不出接什么话好，更何况旁边还有个徐翔在，说什么好像都不太方便。
“你现在有事？”季航敏感地察觉出她的沉默。
陆佳宁小心地往旁边瞥一眼，斟酌着答：“我现在不太方便，要不等会儿我再给你打过去吧。”
“哦，那不用了，你快先去忙你的事，电话随时都可以打，改天我再联系你好了。”
陆佳宁只好连连应着，歉然地挂断了电话。
季航放下手机，眼睛盯着办公桌上的两张电影票发愣。他不擅长追求女生，也从来没有追过。费南今天下午来他办公室给他放下这两张电影票时，脸上表情十分耐人寻味。他记得费南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神在在地道：“谈恋爱不是商战，不讲究敌不动我不动，你得学会猜女生的心思。”末了，又有些玩味地说：“你和她六年未见，怎么就不先确认一下她现在的感情状况呢？万一她已经有男朋友了怎么办？”说罢，便带着揶揄的笑意，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办公室。
季航叹出一口气，抬头看看墙上挂钟，已经快要7点。他略微收拾一下桌上的文件，套上外套，想想，还是将电影票拿起来揣进兜里，起身离开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