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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除夕之夜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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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霞飞路的豪华西餐馆的贵宾包间里传来乒乓两声枪响,原本就狼藉不堪的包间里愈加增添了恐怖和死亡的黑暗。一名服务生已经吓晕过去。

    明楼的手腕紧紧扼制住汪曼春开枪的手,一迭声地喊着:“镇定!镇定!”汪曼春整个人就像发了疯的狮子一样,哭着、吼叫着、谩骂着、狞笑着。

    “我要他们全都陪葬!全都死!去死!”

    明楼从她手上夺下枪,叫阿诚强行扶着汪曼春去隔壁房间冷静一下。汪芙蕖的尸体就趴在桌面上,满头血洞,一片污血敷面,几乎不能看了。

    明楼和汪曼春是半个小时前接到76号行动处处长梁仲春电话的,当时汪、明二人正在汪曼春的办公室吃工作晚餐。

    汪曼春听到电话里的噩耗,当场就昏厥了。

    明楼手忙脚乱地把她弄醒了,汪曼春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不朝我开枪?为什么?”她声嘶力竭,面貌狰狞,痛苦到想要撕裂心肝。明楼一把抱紧她,没有安慰的话,因为此时此刻找不到一句适当的安慰话,只有付诸行动,用身体去温暖她。

    明楼心底闪过一念。谁人不是父母所生,爹娘所养?失去亲人的痛苦是惨烈而无奈的。他脑海里闪现的是黑牢里的尸体,黑墙上的一个个枪眼。

    明楼本想去慰问傅筱庵的,但是汪曼春一直拉着他,无法,他只能和她一起去了案发现场。

    阿诚一直想开快一点,因为处理完这里的事情,他还得赶在十二点钟以前送明楼回家。如果赶不回去,大姐和阿蓁指不定要怎样发脾气。

    他们到了凶案现场后,汪曼春才恢复了一点力气。明楼陪着她穿过法国巡捕房的警戒线进入西餐馆。

    可是,当汪曼春看到血淋淋的现场时,她又发狂了,当场开枪要打死一个在场的服务生,幸亏明楼手疾眼快地给拦住了,否则,在法租界杀人,谁都脱不了干系。

    明楼站在房间里,听着隔壁房间汪曼春嘤嘤不止的哭声,他下意识地看着手表,指针指向晚上十点一刻。

    他真是疲惫极了,疲惫到骨髓。他招来梁仲春,询问了事发过程。阿诚走进来提醒他该回家了。

    “那我就先行一步。”

    “长官慢走。”

    “梁处。”明楼停步,想了想,回头低声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谢谢长官。”梁仲春很感动。

    感动于明楼在这种场合,说出一句他完全可以不说的祝福下属的话。

    这个新年真的能快乐吗?

    明楼想,对于自己而言,这个清冷的岁末寒宵是给足了自己面子的。军统局上海站A区,第二批“刺杀榜”,开张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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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镜坐在沙发上,看着书,叶蓁在厨房里和阿香一起做饭。她刚刚接到红鲤的电话,傅筱庵没杀成,但是一枪射穿手臂也够他喝一壶的。并且汪芙蕖那边,已经成功了。她心情很好的进了厨房,突然有些想念令仪的手艺了。

    明镜放下书,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一种情绪,每逢春节,她都会有一种孤寂无根的感觉,清冷双绝地待在空荡荡的公馆里。

    父母在世的春节,她记不清了。但还是能想起,自己窝在父亲的怀里玩着九连环,母亲会和家里的帮佣在厨房煮着红豆圆子,明楼那是还小,在地上满地爬着。

    后来,明台和叶蓁他们来了,她会有一种“家”里很热闹的错觉。

    姑父会在过年前夕赶过来,桂姨在厨房做着年夜饭,穿着大红锦缎袄的齐光和明台在客厅里拍小皮球,叶蓁乖乖的看着明楼在客厅里写春联,阿诚给他研着磨。姑母陪着自己忙里忙外,祭祀、摆宴、放灯。姑父是看着一群孩子不让他们闹腾。

    一家人到公馆门外的小街上去放鞭炮。

    明台胆子最大,每次都要自己去点地炮,刺刺刺的声音嘭嘭嘭地响,叶齐光就拉着他的手穿插在明艳艳的烟火里咯咯咯的笑,这时姑父就会出场把两个不听话的小的抓回来。叶蓁窝在明楼的怀里玩着仙女棒,然后给哥哥加油,完全不在意一身狼狈的姑丈。明玉姑姑则是揽着自己和明诚,笑得直不起腰。

    此刻,她孤独地面对着年复一年飘落在公馆路灯下的雪花,她真的很想让时空倒转,让自己也变成一个小女孩,在母亲的怀里撒着娇,跟父亲一起玩“九连环”,尽情享受家庭的温暖。

    老式相框里框住的不只是流动的岁月,还是静止的永恒。父亲和母亲的笑脸,自己如花的笑靥永远定格在往昔的老相片中,再美丽的烟花终究也会在绚烂中破碎。

    今年的春节真是冷寂了。

    “铃铃铃”电话响起。

    明镜被吓了一跳。半晌才伸手接过,“这里上海明公馆”

    “明姐姐!”电话里是顾令仪欢乐的声音。

    “是令仪啊”她缓缓笑开

    “明姐姐新年快乐!”电话里女孩儿的声音极其富有感染力,明镜也收拾好心情和她说了几句。

    又喊过叶蓁和她拜年。叶蓁开口调笑她这电话打的时间不对,阿诚哥都没在家。两人聊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叶蓁还一再调笑,等明诚要让他回个电话过去,惹得明镜在旁边锤了她几下。

    忽然,一大束燃放烟花的嗖嗖声破空而来,就在明镜的眼前绽放开来。她震了震,感觉到了什么。艳丽多彩,五光十色,照亮了明公馆的上空。

    明镜和叶蓁对视一眼,赶紧走出门去看。

    果不其然,门口的草坪上,明楼和明诚正在燃放烟花,一束一束又一束。明楼和明诚都穿了簇新的立领长袖中式棉袍,一看就知道是精心准备好的。

    明镜心中漾起一丝温暖,家人就是家人。

    二人回眸看到她们,笑吟吟地走过来,拢了拢袖子,朝着明镜开玩笑似的半作揖,朗声说:“大姐,阿蓁,新年快乐!”

    又一束烟花冲上云霄。

    明镜终于笑了。

    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向她伸手,“红包。”

    明镜一愣,打掉他们的手,说:“你们今年贵庚?红包?”

    明楼笑说:“自古以来长姐为母,姐姐是明家的长辈,在姐姐跟前,我们再大也是孩子,自然就要讨赏的。”

    “你们什么时候学得这样乖巧?”

    “要钱的时候。”三人异口同声。

    “你们呐”明镜伸手点点三人,“你们两个没有,我要把你们的红包给阿蓁”

    叶蓁得意的跨上明镜的手臂,“大姐姐最疼我了!我的红包是最大的!”

    四人对视而笑,幸福感油然而生。

    灿烂的烟花下,茫茫的银色世界中,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明公馆的草坪上。

    “大姐,那我的红包呢?”

    明台穿着一身挺拔的学生装,脖子上围着一条红色的长围脖,拎着一只皮箱,呵着气,一张脸冻得通红,他扔掉皮箱,朝明镜跑过去。

    “大姐,新年快乐!”明台扑上去抱住明镜,说,“我的新年礼物。”

    明镜感动地抱着小弟。明台把自己的温暖的问候和拥抱当成新年礼物送给明镜,这让明镜有一种喜极而泣的感动。

    明楼给她带来了小惊喜,明台给她带来小团圆。

    叶蓁看到明台身后的那个身影,走了过去,“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于曼丽眨眨眼,“当然要来了,明小少爷可是对我千求万求啊。”

    叶蓁噗嗤一笑,拉着她走到明镜面前。

    “这是?”

    “这是曼丽,我和大姐姐说过的,也是港大的学生,我听说她和明台是同学,就让她来上海陪我过年。也让大姐姐见见。”

    “曼丽呀!”明镜眼前一亮,一把拉过于曼丽的手,牵着她和明台就往屋里走。“来来来,咱们进屋说。”

    走了几步,她回头“记得把明台的行李箱拿进来”

    叶蓁调皮的对明楼眨眨眼,拉上他就往屋里跑,一遍对明诚喊道,“二哥哥记得拿行李箱啊。”

    明诚看着脚边两个行李箱,宝宝心好累,令儿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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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家人围坐在一处热热闹闹地吃过了夜宵。

    明台闹着要像往年一样,听大哥唱京戏。明镜笑着哄他,说:“你大哥累着呢,你还不让他歇歇。”

    明楼抬眼,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明台只管闹明镜,不小心对上了叶蓁似笑非笑的脸。想起红鲤对自己非人道的折磨,心里有点凉。

    叶蓁看着明镜心情好,警告的看了明台一眼,也还是开口劝明楼。

    阿诚见状,从房间里托了把京胡出来,笑看着明楼。

    明楼看见,故意指着明诚大声地说:“你也跟着起哄。”

    明诚笑起来,说:“大哥,一年一次,难得。”

    “好,一年一次。”明楼对明镜说,“算我讨姐姐开心,我伺候姐姐一段梅先生的《生死恨》。待会姐姐多打赏点银子给兄弟。”

    明镜笑,说:“好说!”

    明台抱着个小熊抱枕,收到蓁蓁凉飕飕的眼刀,他不敢闹,只能装作笑呵呵地滚到于曼丽身边。

    阿诚坐下,挽起二寸宽的白袖口,透着干净利落,拉起京胡,瞬间,弓弦舞动,张弛有力,神采飞扬。

    明楼清了清喉咙,一段《西皮流水》唱得字正腔圆。

    “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金酋铁骑豺狼寇,他那里饮马黄河血染流。尝胆卧薪权忍受,从来强项不低头。思悠悠来恨悠悠,故国明月在哪一州?”

    明台跳起来,鼓掌,“好!”

    忽然,一阵悦耳的风铃响。

    众人回头,桂姨站在门口。她穿着一件海青色旗袍,围着玉蓝色厚厚的毛线披肩,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风尘仆仆地,满脸带笑地站在风铃下,给人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阿诚满脸惊愕,恍若隔世。

    明镜反射性的看向明楼;明楼心中一纠,明台察言观色,不做表态;阿诚的京胡落了地,瞬间砸在地毯上,声音很闷,犹如阿诚此刻的心情。

    “阿诚。”明镜喊了一声。

    阿诚扭头就走,第一次没有理踩明镜。

    全家人都能听到阿诚关上自己房门的声音,沉重而压抑。

    叶蓁将这些收在眼底,心里划过一丝冷意,该来的还是来了。她扯过明台上了楼,看也不看桂姨一眼。

    明楼拾起地上的二胡,“大姐,这里您处理一下,我去看看阿诚。”

    明镜点点头,她心里暗叹一口气,但还是怀揣一丝希翼,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