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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渐渐的降临,夜晚的陆家灯火如繁星一般闪烁。
东坡斋,丫头伺候老太爷沐浴完毕,洪全已经开始在书房磨墨了,陆善长晚上抄经,这个习惯二十载鲜少有懈怠。
然而今天他的情绪似乎不高,他从笔架上取下笔之后不过写了落落几行字便搁上了笔,丫头将茶盏端过来,他捧起了茶杯,站起身来径直走到了格栅窗户的前面,目光盯着窗外。
“洪全儿,你都搞清楚了么?”陆善长道。
洪全佝偻着背,道:“大抵都搞清楚了,因为扬州我们养的人不多,所以详实的情况可能有出入!”
他顿了顿,道:“铮哥儿在扬州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很多次死里逃生,每每遇到危险,都吉人自有天相,奇迹般的一步步走了过来。个中详情,老奴跟你慢慢道来……”
“陆铮到扬州之后,最早动手的是张府花二奶奶……”
洪全声音不高,语速不徐不疾,却将陆铮在扬州经历的事情原原本本都说了出来。如果陆铮在现场听到了,估计会吓着,江南四大家,果然不简单。
陆家除了表面上的力量之外,暗地里还养了不知多少人,整个江南甚至整个大康都似乎有一张属于陆家的网。
陆善长启动对陆铮的彻查,一天的功夫陆铮在扬州一年的大抵经历就能出现在陆善长的案头。
“慢着,你说绿竹林是个什么地方?”陆善长忽然打断了洪全的叙述,道。
洪全摇摇头道:“这个不清楚,在扬州这个地方不起眼,可能是某位隐者的居处吧?”
“没那么简单!”陆善长摇摇头,道:“绿竹林我已经听到三次了,上一次你跟我说戴庸的时候,我听到一次绿竹林,你白天给我的聂永的卷宗,我也看到了绿竹林,铮儿每隔几天便去一次绿竹林,这个地方是个普通的地方么?”
“铮儿不过是一个少年而已,可是你看他的行事多么老辣?张家虽然不值一提,可是他寄人篱下,却能处处料敌如神,而且反击精彩犀利,没有人指点,怎么可能?”陆善长道。
他微微顿了顿,又道:“聂永在扬州三年不得志,却忽然之间崛起,从时间上来看,恰是他和铮儿认识之后才时来运转,这兴许不是巧合。
这一次聂永又如此上心,如果两人仅仅是师徒,我估摸应该不至于此!我观这些事情应该是铮儿一手安排策划,他的意图就是不想在陆家待呢!嘿……”
洪全微微蹙眉,过了好大一会儿,他似乎才领会过来,道:“铮少爷好资质,年少有为啊!只是……”
陆善长摇摇头道:“你所担心的事情我以前也很担心,可是现在想想,在我陆家的庇护之下,再好的苗子也难以有所成。
豪门权阀,世家公子,要么受到种种束缚,不得施展,要么像俊儿一样,贪图富贵,不思进取。再好的马场也养不出野马,古往今来,但凡是大才,无不历经磨砺啊……”
陆善长顿了顿,又道:“陆铮只要他姓‘陆’,就和江宁陆家脱离不了干系,他走得越高,走得越远,这种干系便越紧密。
所以啊,不要担心他能真正的脱离陆家,他永远都是陆家人,血浓于水,千变万变,血脉无论如何都变不了呢!”
洪全轻轻颔首,没有作声。
“洪全儿,六合这个地方你怎么看?”
洪全道:“詹天启找来聂永,只怕是病急乱投医了。这个从没打过仗的大都督并不傻,他想的是先抓住军事,再去抓江南的利。
偏偏,太子身份太敏感,江南这样的地方又太惹眼了,詹天启需要一个人给他稳住后方,便找到了聂永。
嘿嘿,聂永在扬州三年不得志,从扬州到金陵,还不知有多少人想看他出洋相呢!六合岂是扬州下面的小县能比的?此人上任了几个月,据说被人玩得团团转,他这个县令根本形同虚设啊!”
陆善长浑浊的眼神之中浮现出玩味之色,幽幽的道:“我记得六合县县丞乔志松以前是刑部司狱吧?”
“不错,乔县丞的确是顾家的门生,老爷的意思是……”
陆善长嘿嘿一笑,道:“六合一县看似偏僻,可是却有两个得天独厚的条件,第一是南府军在六合,第二,大江的黄金航道有四五十里都通过六合,顾家这些年在六合经营,扎根极深,可偏偏又不敢太冒头,真可谓是矛盾得很啊!”
“聂永要想破局,必然要运用顾家和朝廷之间的纠葛,亦或是各方面利益倾轧来着手,只是这件事说得容易,做起来只怕不简单。”
洪全道:“老爷,还有一点您不能忘记,聂永可是一口一个戴贼的叫着,詹天启用他,估摸着就是这一声‘戴贼’叫得好哇!戴贼和咱们江南权阀的故事很长,就不知道聂永能不能理得顺喽!”
陆善长抬抬手,道:“行了,我们在江宁,应天咱们够不着,便隔江观火吧!行了,今天的字也不想写了,明日还要早起呢!”
……
一夜无话,第二天,陆善长和陆谦皆早起,却都没有去衙门。
陆铮昨晚住在二房院子里,齐秋月和他母子见面,兴奋得半夜不能入睡。
好家伙,陆铮一回来,齐秋月现在便有了独门的院落,虽然只有落落三间房的小院儿,可是和当初住后宅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除了一幢院子之外,家里另外给齐秋月配四个丫头,两个婆子,另外月钱银子也一律按照其他姨娘分例给足,年节各种赏赐也是一样不少,齐秋月终于摆脱了奴才的命,现在也能做主子了。
她心中喜,却也有忧,她的忧则是陆铮刚刚回家,现在又要走了,也不知道陆铮去了应天过得怎么样,她心中实在没多少底呢!
早上起床了,陆铮在影儿的伺候下梳头,影儿道:“公子,你没瞧时辰么?这时辰可不早了呢!”
“嗯?什么事儿么?”
影儿道:“能没有事儿么?姨娘给您准备的早饭都热了好几次了,还有,老爷和夫人那边您还没有去请安,估摸着稍后聂大人来接您的车驾就要到了,时间很紧迫呢!”
陆铮洗嗽完毕,齐秋月笑吟吟的凑上来道:“快点吃东西,哎,你一路从扬州过来还真是劳累了,要不干脆在家里多歇几天再去应天读书?”
陆铮心中忽地生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温馨,对眼前的这个女人,他内心充满了感激,这种感激源于身体前主人的有一部分,他自己也有很大一部分。
按照常规而言,齐秋月完全可以和陆谦其他妾室一样,向张夫人低头,只要她低头,事事都听从张夫人的安排,她早就是主子了,哪里会遭这么多罪,吃这么苦?
可问题是张夫人不容其他的妾室有子,女儿倒还罢了,有男孩那是绝对不能容的,齐秋月几乎是飞蛾扑火一般的和张夫人死斗,她的唯一目的就是保住陆铮一条命,如果不是她的拼死相护,陆铮根本活不到今天。
陆铮脑子里现在还有一个十分清晰的记忆片段,这是陆铮被张夫人送到扬州临别之际,齐秋月死命的抱着他,泣不成声。
她说道:“娘是真的没办法了,但凡是有一丁点办法,哪怕是让娘豁出命去我也毫不犹豫。娘也不是真要和太太斗,娘也想当主子,想在老爷身边伺候。可是太太不让你活啊,娘只能拼死来护住你……
可是今天娘护不住了,你此去扬州娘让舅舅跟着你,如果你活不下来,娘也就不活了,来世咱们母子投个好胎,便再也不受人欺负了……”
陆铮见到齐秋月第一眼,脑子里瞬间就冒出这个画面来,他的眼眶一下就红了,他心中瞬间认定,眼前这女人便是自己的母亲,这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没有之一。
齐秋月想留陆铮多住几天,那自然行不通,一来是聂永那边百废待兴,时不待我,的确是需要帮助。另外陆铮担心夜长梦多,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离开陆家的机会,倘若他在陆家住着,万一生变了那就不妥了。
陆铮趁着吃饭的时候,对齐秋月豪言宽慰,用完早饭,陆铮需要去拜见父母,他先去了张夫人的院子。
张夫人估摸着是知道陆铮要去,故意躲着,院子里的丫头说夫人一大早便去庙会了,陆铮大觉得松一口气,从内心深处,他实在不愿意叫一个和自己没有丁点血缘关系的人母亲。
张夫人不在院子里,陆谦则在书房,他的书房叫“养气斋”,取的是孟子养吾浩然之气的寓意,书房外面是一个不小的院子,院子里青松翠柏,绿柳修竹,设计得十分的雅致。
陆铮踏足到这个院落,第一感便是静,寂静无声,如果不是有个丫头瞧见了陆铮,主动给他带路,他都甚至以为这里没有人住。
带路的小丫鬟身形娇小,走路无声,在青石铺成的地板上,两人如走马灯一般的穿梭,终于,绕过了重重林子和假山,“养气斋”三个字映入了他的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