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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沉走上前去,只看见用白布盖着一方笸箩,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儿的。他皱着眉头又问:“你这也不给我们看看,里头是什么样儿的?”
说完,罗沉伸手就要去撩开白布,年轻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根三尺多长的竹片来,瞬时压住了白布,冷冷道:“恁手不干净,要是想吃,先买了再说。”
嘿,还挺有脾气。罗沉心想,可算知道了你这儿没人来的原因了,罗沉倒也不恼,只是问:“那你这东西怎么卖啊?”
本来好好的问话,谁知那年轻人手里的竹片猛地往上一挑,正打断了勾着篷子帘儿的绳,多亏罗沉闪的快,要不这竹帘子盖下来,非得打着他的面门。罗明被这一下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拉罗沉,罗沉稳了稳心神,立马跑到摊子后面质问道:“你干什么啊!”
年轻人并不理会他,只是自顾自收拾着东西。
“你干什么啊,好好的买卖不做,我问你多少钱。”罗沉的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年轻人这才停下手里的活,转头看向罗沉,依旧是口气清冷,不讨人喜欢,“俺这不是东西,你想买就买,不买就算了,何必这么糟践俺这东西?”
罗沉一听,更是不明不白,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大哥,哎呀,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二人争执热烈,渐渐的,惹来不少路人围观。是时,罗明忽然开口,奶里奶气地念了一首诗,“羡腴不羡瘦,许香不许甜。何须金玉买,快向坊间寻。”
年轻人听闻此诗亦是一怔,一手拨开罗沉,走到了罗明面前。罗沉也呆住,不知道他因何如此。人群兼静,皆看风吹。
“这是《咏鱼酥》。”年轻人忽然眉目悦动,也说起了官话。
罗明点了点头,小胖手作揖,答道:“正是何优何宝年的《咏鱼酥》。”
只见年轻人拊掌大笑,爽快得不似一个人,与方才截然不同。他频频点头,吟诵道:“拆去黄金甲,还着白玉衣。无水却游动,只因翡翠鳞。”
“小子不才,自知如今大魏并不产砗磲,您卖的这糕点,取名砗磲花儿,不知要价几何?”到底是读书读得比罗沉多,说话的感觉都不一样。
这年轻人方答:“我这砗磲花儿,喜欢的人便是要黄金三两,也是值得,若是不爱的人,就是我白给了也是白搭。”
“要价这么高,不过是普通的鱼酥罢了,焉知你不是借此噱头,惹人注目?”罗明此时神采奕奕,全然没有了那股怯涩之气。
“公子此言差矣,在这东都内,哪怕是云片都分得出三六九等,平民布衣吃什么样的,达官贵人又吃什么样的,自是不同,我这鱼酥既然取名砗磲花儿,就必然有我的道理。”言罢,他伸手从笸箩里摸出一方香稻草包着的东西来。一看香稻草,罗明便明白,为何刚才会有一股熟悉的气味了。
“这便是我的砗磲花儿,因着香稻草缠绕包裹,有如包着明珠的金丝砗磲,故而得名,公子既然知道《咏鱼酥》,就该知道,鱼酥无鱼,只因如鱼肉般丰腴,故而得名,以往的鱼酥都是和弄的桂花栀子,力求香而不甜,入口清新幽淡,但是却不够完美,我重新调了配方,公子不如试试看?”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这块砗磲花儿递给了罗明。
罗明微微一怔,看了一眼罗沉,罗沉点头示意,他才接了过来。不得不说,这糕点做的,确实精致,外头的香稻草有一根细线缠绕,捏住了线头拽出来,这香稻草便赫然打开,真如贝壳开口,吐露明珠。躺在里头的鱼酥,外表一层金黄,还点缀着干桂花与梅干碎,宛如星辰洒下一般,令人心生向往。罗明吞咽了一口口水,轻轻将鱼酥拿起,放入嘴中。这一方鱼酥做的好巧,一口正好含下,半点不多,罗明缓缓抬动牙齿,将鱼酥碾碎,只是这一咬,一股清凉的甜意顺着舌头就滑下了咽喉,也就是他没喝过蜀地的好酒,否则真可拿来一比,这时,他才明白,什么是“不须挪动白玉牙,自有甘饴入肠中”。
在场的,但凡能看到他此时表情的,无一不心动,想要争尝这砗磲花儿。
罗沉走上前来,忙问:“可是好吃?”
罗明赶紧擦了一把嘴,但就是舍不得咽下去,因此只能拼命点头。别说三两黄金,就是三十两,三百两,三万两,都值了。
一听弟弟爱吃,罗沉立刻转过脸来,对着年轻人道:“有多少,尽可包起来送到我府中,与你按三两黄金结账。”
年轻人摇了摇头,看着罗明,他浅浅一笑,应道:“我每次至多只做十块,今天这位公子吃了一块,剩下的九块,全当我送给这位公子了。”
“为何?”罗沉不解,这刚才还不买,如今转眼就要白送,怎么想怎么想不通。
那年轻人却问罗明,“还要先请问这位公子,是如何知道,我这砗磲花儿就是鱼酥的?”
罗明思忖片刻,遂道:“瑞安楼掌柜的是地道的胡人,人人都知道,胡人口重,但是胡地少食甜,不少胡人至今仍然不习惯吃甜食,大魏的糕点,一如前头庸朝喜好,惯以极甜为主,似金陵有名的藕花六样,东都出名的四珍,都是甜的要命,瑞安楼掌柜的却向我们推荐您这里,由此可见,您这糕点不甜,这就怪了,大魏如今还有人吃不甜的糕点吗?想到这儿,我便想起了,我们在句容买桂花酥时候唱的一首酥饼歌,”他顿首细思方接着道,“小孩馋,小孩哭,小孩要买桂花酥,桂花酥上桂花油,买来家里好篦头,小孩闹,小孩跳,小孩争着吃花醪,花醪甜了没人要,甜花醪里没花香,这花醪就是鱼酥在句容的别称,我也是将此联系,误打误撞猜中了。”
此番话毕,年轻人更是打心里佩服,这孩子看起来年纪尚不足一旬,却能如此机灵,许多诗句也是张口就来,不难看出是个极有天赋的神童。他方毕恭毕敬地一拜,“在下王会人,家中是做糕点的,今日公子既然猜到了我这砗磲花儿的本身,我方才说的自当作数,全部赠与公子。”
话音未落,围观的人群便拍手叫好,罗明一听这海喝山呼般的掌声,脸霎时变红,不好意思地搓着手。王会人转身将笸箩搬出,一下子交给罗沉,罗沉还没回过神来,就伸手接住了这九个砗磲花儿。
王会人接着道:“你家公子是我的知音,我以后每逢长干午市,还在这里摆摊,你们公子要是想吃了,来我这儿便是。”原来,王会人把他当成了罗明的跟班。
罗沉想发作,但仔细想想还是挺有趣的,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把他当成仆人。
今儿出来这一趟,不白出来。
二人千言万谢,罗沉抱着这一个笸箩,罗明手拿着一块砗磲花儿,就这么往回走着。好在这个时辰人已经不多了,二人并肩走着,十分宽裕。罗明吃完这一个,又伸手摸了一个出来,罗沉眼睛一直看着前方,也不管自己弟弟吃多少,反正不要钱。
“哎,你干嘛?”突然,一只小胖手伸到了他面前,给他吓了一跳。
罗明正举着一块鱼酥放在他嘴边。
“吃啊,哥。”
罗沉斜着眼看了看一嘴油光的罗明,实在是觉得难得一见,便也不计较什么,张口就吞下了这一块鱼酥。还别说,真是他吃过最好吃的点心,虽然不甜,但就是好吃。
“我算是明白了,你怎么那么爱吃了,也别光咱们吃,留几块回去,给爹娘尝尝,在东都长这么大,头一回吃这玩意儿,我猜,皇帝老儿都没吃过。”罗沉咽下去之后,忍不住咂了咂嘴,回味无穷。
罗明低头掰着指头正数算,一边想一边说:“现在还剩七块,给爹留两块,玉姨留三块,还剩两块,就给小晴她们吧。”
听着他分配这七块砗磲花儿,罗沉吸了一鼻子气,方道:“怎么,你就这么不待见爹?丫头们都得了两块了,爹也才两块?”
罗明一听这话,慢慢停下了脚步。
罗沉走了两步,觉得不对,转头看着他问:“怎么了?”
罗明嘟着个嘴,气鼓鼓的。
“可是我哪里说错了?”罗沉不解,“哎呀,我刚才就是多嘴,这是人家送给你的,自然是你想怎么分配就怎么分配,你哪怕一块不给爹都没事儿,真的,咱爹也不喜欢吃点心,他可讨厌点心了。”
罗明眼睛看向别处,撇着嘴,小声道:“我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什么?”罗沉突然觉得弟弟很奇怪。
“没什么。”罗明叹了一口气,继而往前继续走。
看着罗明的身影,罗沉有些摸不着头脑,算了,毕竟第一天来东都,娘不是说了吗,人换了地方,如同树换了土,树换了土照顾不好就会死,人换了地方照顾不好也会死。所以,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照顾好弟弟。
小玩意儿,我还照顾不好个你?
这样想着,罗沉朝前喊了一句:“你等等我倒是。”说完,便大步追赶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