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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沅知醒时,床塌旁已是一片凉意,她强撑起自己的身子,脑袋生疼,摁了会眉心,缓过神来后,才渐渐想起昨夜的事来。

    李缜当真是个实在人,陈沅知说雨露均着,他便陪着她将戏演尽了,少一回都不行。都说酒醉误事,若非昨夜被教训得狠了,她还以为这是句玩笑话。

    待她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后,才懊恼自己口出狂言的场面。素手从地面捡起薄衫,轻裹在身上后,翻了个身,便捂着脸埋在枕间。

    银荔听见屋里边的动静,放下手中的活,试探性地问道:“夫人可是起了?”

    陈沅知闷声应了“嗯”,而后浑身酸痛地下塌梳妆。

    自昨夜从进奏院请辞后,她便不需早起。窝在榻上一睡,就酣然睡到了巳时。用过午膳,陈沅知也未闲着,明日他们就要动身去江宁,此行路程遥远,随身携带的行装,她都需一一过目。

    翌日清晨,二人上了去江宁的马车。陈沅知自幼生在京中,长于京中,除了北边的风光外,还未瞧过南国的景象。

    此去江宁,她对沿途的风光充满好奇,好几回忍住酷热,挑开帘子向外望去。

    李缜被她逗乐,圈着她的发丝柔声说道:“待我了解完江宁旱灾的情况,安置好灾民,我便带你四下逛逛。”

    陈沅知放下轿帘,往李缜那处挤了挤:“真的吗?那你这算不算是假公济私?”

    李缜伸出双手佯装投降:“还望夫人莫要告发我。”

    她别过脸,趾高气昂地回了句:“那得看你表现。”

    江宁原是风雨调和的繁华地,是柔情缱绻的温柔乡。然而,一场干旱,收成骤减,普通百姓吃不上饭,富贵人家却仗着自己的权势愈发苛待剥削,暗通曲款,抬高物件,两极差化极为严重。

    李缜初到江宁,正是柔风微拂的夜里。他将陈沅知安顿好之后,转身纵马去了江宁知府周宏裕的宅邸。

    周宏裕早知首辅大人会来巡查,是以将江宁上下尽数打理妥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他都严令交代下去了。

    只是他没料到,这位首辅大人不走寻常路。非但提早二日便到了江宁,就连登府拜访,也是悄无声息的。

    门房见他不乘轿撵也无人伺候,原以为不是甚么大人物。直至瞧见他拿出腰牌,这人才要软着腿前去通报,就被李缜一把拦下来。

    是以周宏裕见着李缜时,怀里仍拥着他才纳几月的妾室。

    “周大人好雅兴。”李缜一眼都未瞧他怀里的妻室,打他进屋子那刻起,便将眼神落在一幅价值不菲的水墨画上。

    按理说,官员的私事不在他管辖的范畴,但从他妻妾成群,藏品不菲这一层面瞧去,足以见得此人品性。

    周宏裕头一回见李缜就被他冷峻的眼神吓着,手里的酒壶未端稳,一股脑地倾在了妾室的衣裙上。

    那妾室惊呼了一声,正要破口骂他。周宏裕却觉得她拂了自己的脸面,猛地推开她后,脸上堆起笑意:“这底下的人怎也不通报一声,李大人这边请。”

    李缜随着他来到书房,坐下后,并未直问江宁的状况。他深知此人中饱私囊,贪婪成性,开口说的都不足令人信服,是以他此次前来,一点儿未提公事,只是来探探底,摸摸品性的。

    待他回到暂时落脚的府邸,陈沅知仍强撑着睡意正在等他。

    “累了一天,怎还不歇着?”

    陈沅知褪去他的外衣,领着他进了屋子:“你初来江宁,茶水都不曾喝一口便出府办事,头一夜我自是放心不下的。”

    “不过是去探了周宏裕的秉性。”

    自他那回挥师北上后,碰着了甚么事,都会同陈沅知坦白,此次外出也不列外。

    “那他是个甚么样的人?”

    李缜不嫌麻烦,陈沅知想听,他便一并讲了。只讲到妾室的时候,她突然开口问道:“妾室生得好看吗?”

    “自是没你好看。”

    陈沅知甩开他的手,朝着床塌走去:“哦?你还看了。”

    李缜笑了一声,他倒是头一回见着眼前的人儿吃味,两边脸似是塞了樱桃,圆滚滚的,尤为可爱。他反握住陈沅知的手道:“我眼里只有夫人,哪还容得下旁的姑娘。但凡容不下的,皆不好看。”

    这话的意思便是,天底下所有的姑娘都没她好看。

    次日清晨,江宁天气旱得很,高悬在檐上的日头,活能将人晒脱一层皮。

    陈沅知老老实实地窝在屋子里,闲来无事时,绣起了荷包。她才捻着阵线绣了没多久,屋外便传来一阵热闹的声响。

    旱灾当前,街上几乎没甚么行人,这热闹的声响反倒是引起了陈沅知的注意。她站起身子向外望去。院内,一位嬷嬷领着四五个花枝招展的姑娘,不顾银荔和晚橘的阻拦,应是往里边闯。

    陈沅知迈出屋子,细长的柳眉微蹙着:“这些都是谁?”

    嬷嬷循声望去,瞧见眼前的姑娘一身柳青色的纱裙,身量匀称,面容姣好,顿时止住了声。

    江宁不乏美人,可她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

    “想来这位就是府里的夫人吧。”嬷嬷极有眼力见儿,她绕过银荔,扭着身姿走到陈沅知面前。上下将人打量了一番后,啧啧称赞,再回身瞥了一眼身后的五位美人儿,只觉得周宏裕的好意将要落空了。

    绕是如此,她还是开口介绍道:“周大人听闻李大人初来江宁,身边没带几个伺候的。这才托我这个老婆子送些人来。”

    陈沅知瞥了一眼站成一排的姑娘,这些姑娘虽不是倾城绝艳,放在姑娘堆里却也算是拔尖儿的。

    姑娘十指如玉葱,一瞧便知不是干粗活的侍婢,周宏裕的心思昭然若揭。

    “多谢周大人好意。只是府里伺候的人足够用,还得劳烦嬷嬷将人带回去。”

    嬷嬷愣了神,到底是名门养出来的闺女,碰着事不气不恼,语气坚定。但她很快便醒过神来,劝慰道:“男人身边多几个姑娘伺候,这也是迟早的事。夫人应是懂得这个道理,男人之间的事还是少插手为妙。”

    陈沅知险被气着,这嬷嬷的话,明里暗里都在示意李缜迟早纳妾。其实,这事放在这一年间,并不稀奇,富贵人家谁还没个妾室,可听旁人这么一提,她心里定是不痛快。

    按照李缜的性子,谁敢往他后院塞人,也不知昨晚,他同周宏裕说了甚么,这天才刚亮,周家那处就急不可耐地送来美人。

    陈沅知也不管李缜是否有纳妾的心思,兴许是天气热,又或是连夜赶路累了身子,只她一见这群人,便打心眼的窝火,说话的语气也强硬了几分:“嬷嬷若此时带人走,李大人就算是怪罪,也落不到你头上。若是不走,待他怪罪下来,可没人能护着你。”

    嬷嬷左右为难,急出满头汗。这周宏裕吩咐的事,她若原封不动地将人领回去,好不容易寻到的差事就要不翼而飞了。

    “夫人行行好,这些姑娘也是碍于生计,不得不签下卖身的契书。外边正是旱灾,您若不收她们,她们也无处可去。”

    正说着,后边的姑娘不约而同地跪了下来:“还望夫人收留。”

    陈沅知被她们闹得一阵头疼,接二连三地叩首,瞧得她两眼晕眩,若非一旁有可倚身的地方,她恐怕当真站不住脚。

    “银荔,扶我进屋。”

    她们要呆便在院里站着吧,左右是李缜招来的人,教他自个儿处理去。若处理不好,他便别想进这扇门了。

    银荔替她拭去额间的细汗,又端来一盏解暑茶:“夫人怎么一脸煞白,可是身子不适?”

    “兴许是被她们闹得。”陈沅知摆了摆手,她从未觉得如此烦躁,这种烦躁是由内而外的心火,是她极力控制也耐不住的。

    银荔忧心地瞥了她一眼,而后拿起桌案上的蒲扇,一下下地扇着风。

    兴许是蒲扇起了效用,陈沅知躺在藤椅上,稍稍恢复了血色,再醒来时,夜已深了。

    “醒了?”李缜坐在桌案前,手里翻着下属递来的文书。

    陈沅知坐直身子,试探性地问道:“白日的那些姑娘...”

    “我都送回去了。”

    而后屋里一片静默。

    陈沅知“嗯”了一声,实在觉得屋内压抑,披了件外衫便自顾自地迈出屋子。

    李缜低头看着文书,见她出屋子的身影,只以为她觉得屋内闷热,这才出门透透气。

    卫漠立在一旁,焦急地跺了跺脚,他一回府,银荔就同他说了白日的事。那些姑娘虽被他家大人遣散了,可他家大人似乎还没给夫人一个交代。

    “大人,夫人出去了。”

    “我瞧见了。”

    “您怎不追上去?”

    李缜原以为她只是去院里透透气,直至瞧见院内空无一人,他才放下手里的文书问道:“她去哪了?”

    这会儿知道急了。

    纵使心里有气,陈沅知仍是个识大体的。她知晓此时贸然出府,会引起不必要的动静,气归气,也不能耽搁此行的正事。故而她只是去了厢房,换个地儿睡,不想瞧见屋里的男人罢了。

    她才上塌,放下床幔,一双手便拨开帘子,男人英挺的身子坐在了床檐边儿上。

    “沅沅生气了?”李缜方才走过长廊时,遇见了伺候的人的婢女,他开口一问,方才知晓眼前的人动了气。

    陈沅知没搭理他,躺下后,翻转身子,背对着李缜。白日里周宏裕送来这么多花枝招展的姑娘,到夜里,他一句‘打发了’,后边半点解释也没有。

    “周宏裕已被我从严发落了,不会再送姑娘过来了。”

    “那往后呢?”

    少了周宏裕,自是还有旁人。李缜年轻有为,出类拔萃,不少姑娘上赶着往他身边挤,今日打发了一群姑娘,往后还不知有多少。

    就如白日里嬷嬷说的,男人多几房妾室,再正常不过了。

    李缜显然不知道嬷嬷说了甚么,他勾着陈沅知的发丝,很是不解地问道:“甚么往后?”

    陈沅知这几日变了性子,患得患失,心里时不时地冒无名火。若是放在平日,她定是好声好气地说话,可今夜,她却是半步也不退让:“你往后终归是要有妾室的,这事待我回京,我会帮你...”

    话还未说话,躺在塌上的人儿被李缜捞了起来。

    “你会帮我甚么?”男子摁着她的肩,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姣好的容颜。仿佛她说错一句话,后果便不堪设想。

    这么大的反应,陈沅知只以为自己说中了,她破罐子破摔道:“李大人喜欢甚么样的姑娘,待我回京定帮你好好相看。”

    “你可知你在说甚么?”

    李缜听了一顿摸不着头脑的话,也不知自己哪里惹了她。即便如此,他仍耐着性子哄她道:“我没那心思。以前没有,往后更不会有。”

    陈沅知眨了眨眼,这句承诺,教她歇了一半的气。她坐起身子,剩下的只有满满的醋意:“可你位高权重,有的是倾慕你的姑娘。”

    李缜脱了外衣,径直坐在陈沅知的边上,将人往里边挤了挤之后,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吻:“你是觉得我待你不好?亦或是觉得我不够疼你?”

    “不是。”

    人总是贪婪的,尝了甜头后,便学不会知足。陈沅知毫不避讳,她见惯了宅院的争斗,也艳羡话本子一双人的佳话,自是不愿李缜身边多出其他的姑娘。

    “今日送姑娘过来的嬷嬷,同我说了一番话。她说男人嘛,迟早是要纳妾的,你也不例外。”

    李缜松开她的脖颈,冷哼了一声:“所以你宁愿相信一个素未谋面之人,也不愿相信我?”

    话虽如此说,他心里已然将那个多嘴的嬷嬷千刀万剐了。

    陈沅知察觉到眼前的男人生了气,她素手在李缜的手背点了点:“你这是生气了?”

    他正要脱口而出说‘没有’,转念一想,又将这话生咽了下去。

    “是。生气了。”

    “那...那怎么办?”

    “你要不要哄哄我,我很好哄的。”

    此话一出,陈沅知僵愣在塌上,这还是众人口中凛如霜雪的李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