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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沅知正要问何事,便听见定安同她说:“母后差我过去一趟。”
“那你快些去吧。”陈沅知替她拢好斗篷,又从银荔手上接过自己的那件:“正巧我也想出去透个气儿。”
“那你自己小心些。”嘱咐完这一句,她就随着宫女去了外殿。
出了清凤殿,外边是朗月明星,深秋的夜风吹得枯叶簌簌而落,落在悄无声息的黑夜中。
陈沅知款步走在石灯下,兴许是屋内闷热,眼下被凉风这么一吹,她反倒是舒爽了不少。
今日宫内华灯通明,每处宫殿皆柔黄的光茫笼罩着,琉璃瓦上脊兽临月而立,整齐排列,于风中颇有气势。
陈沅知抬眸远望,忽而她眼瞳骤缩,一黑色身影破空而入。
“银荔。”她转过身子,声音急促道:“你方才可有瞧见什么人?”
银荔一头雾水地左右扫视,她只瞧见宫娥提着宫灯紧步走在甬道上,宫灯照着脚下的路,偶有晃动,里面烛火摇曳,忽明忽暗。
“姑娘,除了这一行宫人外,哪还有人?”
今日满岁宴,所有宾客几近聚在清凤殿,宫内守卫森严,谁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夜行皇宫。
“兴许是夜莺。”银荔又好意提醒了一句:“屋外夜深露重的,不若回殿内吧。”
再抬眸,夜空朗月高悬,一片明静。
陈沅知皱起眉头,莫非是她看走眼,误将夜莺当作是身影了?
她正欲抬脚进屋,外殿却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声。
转身望去,有不少宫娥小步迈出殿外,陈沅知上前拉住一个神情焦灼的宫娥,开口问道:“发生何事了?”
这宫娥才端着菜式踏入清凤殿,后脚就被撵了出来。她还未弄清事情的缘由,只能说:“好似公主发了脾气,摔了东西后,就往玉岫宫跑了。”
陈沅知一听,也顾不上身后的银荔,直直地赶往玉岫宫。
定安同她是表姐妹,又是手帕交,旁人总觉着定安骄纵,不好相与,可她的脾性,陈沅知最是清楚。若非事情紧要,她断不会在众多朝臣面前使小性子。
出了清凤殿,需得走过一条甬道。绕过御花园后,再穿过长廊才能到定安的玉岫宫。
夜风微凉,越往后走,四下就愈是寂静。
陈沅子步子紧,三步并两步地走着。
直至甬道拐角处,她蓦然瞧见石板路上的两个人影。
一人影是她自己。
另外一个身量颀长,长发高束,怎么看都不像是姑娘家的身形。
她突然记起方才破空而过的黑影来。
一阵凉风吹过,掀去斗篷帽檐,白色绒毛轻轻地摩挲着她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陈沅知打了个哆嗦,她紧了紧袖口中的手,一时间只顾埋头快走,不敢有旁的动作。
甬道细长阒静,四下无人。墙面的宫灯或一蹿而起,或瑟缩成一个小点,而她身后的那道黑影也随之忽明忽暗,未曾消散。
分明是寒风倾骨的秋夜,她的背脊处却莫名地沁出一片细汗。
离定安的玉岫宫还有一段路,陈沅知咬着牙愣是不敢回头。她不知身后之人是谁,也不知此人是冲着谁来的,可瞧那躲闪鬼祟的身影,不需猜也可知,来着绝无善意。
正当她迈出甬道,走过延月门时,一道刺眼的寒光骤现。
伴随着呼啸寒风而来的,是长剑出鞘的噌然声。
陈沅知下意识地惊呼,只是这声惊呼圈在喉间还未出声,就被延月门后乍现的玄衣男子捂住了嘴。
她堪堪抬眸,只见身前的男人双眸微微眯起,眼底一片冰凉。
他并没有看陈沅知,而是将眼神落在了陈沅知身后的黑衣男子身上。
顷刻间,黑衣男子手握一柄长剑,直直地向他刺来。
陈沅知虽瞧不见身后的情形,却依稀能感觉到剑气直逼而来的凛然。
她睁着一双水盈盈的眼,鼓足劲推了推男人的胸口。
这人怎么也不躲!
直至剑锋离他不过两三寸距离时,他才搂着陈沅知向后仰了身子。
而后一把折扇从他的袖口倏然而出,开合间,将黑衣男子手里的长剑削落在地。
黑衣男子拾剑而起,他仿佛是找准了李缜的弱处,毫不犹豫地冲着陈沅知的方向刺去。
李缜面色一凝,并为推开怀里的姑娘。他足下轻点,回旋过身子,一手攀上黑衣男子的小臂,重重地往下一压。
清脆的断裂声从耳边传来。
黑衣男子面目狰狞,他眼瞧着自己的计划并未得逞,似是知晓此地不宜久留一般,迅速没入黑夜里。
陈沅知才见了剑影,一时惊魂未定,整个人软软地趴在男人的怀中。
“你还打算趴多久?”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无甚血色的小脸瞬时红了个彻底。
“李大人,我不是故意的。”她回过神后,即刻推开李缜,迈着慌乱的步子,向后退了几步,刻意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李缜挑了下眉,小姑娘今日一袭藕粉色的袄裙,雪锦制成的斗篷披在身上,斗篷上的白色绒毛衬出一张绯红柔嫩的小脸...
他不由地感慨,女儿装束确实是比那身官服要来的好看。
陈沅知垂着脑袋,她不是没心没肺之人,纵使自己因羞赧而刻意躲着他,也不能连一声道谢都不说。方才若不是李缜出手,她兴许就不会好端端地站在这儿了。
“多谢李大人出手相救。”
李缜一愣,随即勾唇浅笑,原来小姑娘误以为是自己救了她。
他盯着陈沅知不停搅动的指头,如实说道:“不是我救你。”
陈沅知的手顿了一下,抬着一张小脸,疑惑地望向李缜。
“他不是冲着你去的。早在一个时辰前,我就已经同他交过手了。”惊心动魄的一件事被他一句话云淡风轻地带过:“应是将我跟丢了,又恰巧跟你同路,这才鬼祟地跟在你身后。”
三言两语,可陈沅知听了,心里陡然生出几分不安来。
她在清风殿瞧见的黑色身影竟是冲着李缜去的,这意味着,有人要对李缜动手。
“你没伤着吧?”
方才她整个人都被圈在怀里,压根没瞧清二人之间的电光火石。待她回过神来,徒留羞怯,还未顾及他是否伤着了。
李缜抿了抿嘴,一手背在身后,迟疑片刻说了句:“没有。”
这一丝的迟疑正巧落入陈沅知眼里,她佯装镇定地作别,在与李缜擦身而过时,一把拽过他背在身后的小臂。
只听“嘶”地一声,男人眉头紧皱,被硬扯出的小臂,正巧环在陈沅知的身前,若是再往里一拢,便可触及她柔软的腰肢。
陈沅知并未意识到这姿势暧昧,她盯着李缜小臂上的伤口,久久不能回神。
“还说没有。”她头一回见鲜血淋漓的伤口,心里不免一滞,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带了几丝颤抖。
李缜今日一身玄衣,鲜血染在衣裳上,除了颜色深了些,余下的当真瞧不出半分异常。
若非凑近瞧见撕裂的衣裳和黏在衣裳下的伤口,陈沅知险些就信了他的鬼话。
“你带化淤膏了吗?”她眼眸微酸,脱口而出时未觉半分不妥。
直至李缜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她方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化淤膏是李缜赠与陈知大人的,同她又有什么关系。
“你怎知化淤膏?”眼前的男人明知故问道,仿佛想教她自己认下进奏官的身份。
怎料眼前的小姑娘倒是聪颖,她随口胡诌道:“回春堂的化淤膏是止血化淤的良药。先前我屋里的丫头伤着,我便是拿回春堂的化淤膏替她涂抹的。”
这句话,先是回春堂,后是丫头的。
李缜瞥了她一眼,她竟然拿自己同丫头比较。
“无事。”他伸手从衣裳处撕下一根布条,将布条递至陈沅知眼前:“有劳姑娘。”
僵了会后,陈沅知愣楞地接过布条,她边包扎,边问道:“谁对你有如此大的敌意?”
这事,李缜心里终归是有些底的。可他手里无凭无据,此事又牵连颇深,不好张口就说。他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陈沅知缠绕着布条,直至最后一截布条打上了结后,伤口才勉强止住了血。
悬着的心可算是落下了,她呼出一口气道:“今日是小公主的满岁宴。竟有人胆敢在宫内动手。”
“今日宾客繁杂,容易推脱,是个好时候。”李缜瞧着整齐有致的布条,抬眸瞧见愁容满面的陈沅知,一时半开玩笑地说道:“比我师父缠得好看多了。”
陈沅知被气笑,这人分明受了伤,还装作若无其事。眼下伤口包扎好了,血也止住了。
她想起定安那厢还有事未解决,匆匆地同李缜作别,临走前,她仍不忘再三叮嘱:“回府后记得上药。”
小姑娘双眸掬水,语气定定,一如云来酒楼见着她的时候。彼时,她也是如此坚定地同他说:来年必能高中。
李缜望着她小步快走的身影,如瀑的长发倾泻而下,藕粉色的裙摆随着她的脚步摇曳生姿。
他暗自嘀咕了声:“倒是个有趣的。”
这时,离寻火急火燎地赶来,他瞧见李缜手臂上的布带时,慌了神。
离寻自幼跟着他习武,在他的指点下,练就了一身好功夫。他清楚地知晓,照他家主子的身手,极少有人能伤得了他。
可这小臂上的血渍着实晃眼,离寻的腿似是没骨头一般跪在地上:“大人,离寻来迟了。”
李缜回过神,瞥了一眼跪在地面的离寻。
寒风瑟瑟,只凭一眼,就教离寻内心一颤。
他两眼紧阖,就等着他家主子的呵斥。
然而,等了半晌,却听见头顶传来一句:“你方才可有同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