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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沅知本就不想淌这趟浑水,若不是林申死乞白赖地拽着她,她定是不会上立镇的马车的。
方才在车内,李缜的气压,低得让她透不过气来。
得亏酒楼离进奏院不算太远,马车一停,她便匆匆地下了车,而后一段时间,她只跟在林申身后,断不敢同李缜接近。
“这里便是云来酒楼的东门。”林申捂着鼻子,指着眼前一片灰黑色的焦炭说道。
火虽扑灭了,烟味也散了大半。只是凑近了闻,仍能嗅到一股烧焦了的臭味。陈沅知到底是娇养着的姑娘家,呛鼻的烟味飘来,她连咳了几声,立马用衣袖遮住鼻子,只露出一双蒙着水汽的眼来。
云来酒楼非尽数烧毁,东边烧的更严重些,地面摊着好几处坍塌的屋梁,西面虽不堪入目,却还是残留了大半个骨架。
“如此看来,东面的火势更旺些,火应当是从东面烧起来的。”李缜若有所思地来回踱步。
然而起火之时,正值太阳西落,东面有槐树遮荫,又无易燃之物,陡然起火实属怪异。
李缜单膝蹲了下来,神色严谨地环视周遭。他在想问题的时候,尤为认真,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背着光,透露出深沉。
忽而,他眼睫微颤,嘴角勾起一抹笑,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只见他骨指分明的手上捻着一截土黄色的卷纸。
“我说的没错吧,果真就是火折子!”林申邀功似的挺直了身板,语气笃定道:“如此看来,定是有人纵火的。”
陈沅知的视线被林申挡着,她只得侧着身子踮起脚方才能瞧到。
虽只有一小截卷纸,但是卷纸圈口染着一圈黑,低头一闻隐约能闻出一股硫磺、松香的味儿来。
“只是这火折子怎与寻常的火折子有些不同呢?”陈沅知小声嘀咕了一句,这话传入李缜的耳里,他定睛瞧了一眼眼前的小进奏官。
“你看着我...做什么?”
李缜摩挲着火折子的卷纸,淡然地说道:“懂得挺多。”
好端端一句夸人的话,怎从他嘴里说出,就带了几分不情愿的意味?
林申猜不透二人直接的哑谜,也无猜谜的情致,他直截了当地问道:“这纸有什么问题吗?”
李缜也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二人皆在等她的后话。
陈沅知语塞,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仅仅觉着火折子怪异,全然不知问题出在哪儿了。
等了半晌都没后话,最终还是李缜解开了问题所在。
“寻常人家的火折子皆以未打孔纸钱做成,取材廉价,制作粗糙。然而这个火折子,是以白薯蔓中的捶扁制成,里头掺杂了好几种香料,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火具。”他说话时眼神微沉,语气却无多大起伏,好似早已料到此事。
林申冲他竖起钦佩的拇指,果真是金榜题名的状元郎,确实如传闻中那般睿智缜密。
可李缜并未透出半分喜悦,原本微沉的眼神,现下更是如山涧深潭一般幽深。
案件其实并无多大进展,手里头的证据只是恰巧佐证了他的猜想罢了。他知道这朝堂明面上清明廉正,实则盘根错节,暗潮汹涌。
手里的火折子逐渐收紧,直至听见一句温软地问话,他才缓过神来。
“李大人,你怎么了?”陈沅知小心翼翼地问着。
方才他的神情委实不算太好,分明是少年最意气风发的年纪,他却有着不同与同龄人的沉稳和阴鸷。
李缜道了句“无妨”,并未打算久留此地。他阔步迈上马车,林申紧紧地跟随其后。
陈沅知来酒楼前,已经将手里头的活尽数交付了出去,进奏院是不需再回了,回府也尚早,倒不如在街上晃晃打发打发时间。左右这地与国公府不远,稍后逛乏了,走回去便是。
“那我就不与你们同去了。”她没有上李缜的马车,与他们一一道别后,径直去了林掌柜的书肆。
林掌柜那日也去酒楼喝酒了,索性命大逃过一劫。藉着种种缘故,陈沅知与林掌柜已是好些日子未曾见过,也不知他是否同林申一样,吓没了魂。
长街熙熙攘攘很是热闹,陈沅知穿过几条巷子,来到林掌柜的书肆前。
今日书肆倒是大门敞开,浓郁的墨香从屋里扑面而来。书肆的店小二一瞧是陈沅知来了,立马弯着腰将她迎了进来。
他一边掸去桌椅上的细尘,一边满是歉意地说道:“前几日教公子白跑一趟,真是对不住。今日掌柜就在里头,公子稍等,我即刻将我们掌柜请出来。”
陈沅知坐在矮凳上,一壶青瓷罐的茶水摆在她的眼前。走了些许路,鼻尖已然沁出一层细汗,喉咙也开始发干。
她翻开一只茶杯,抬手间,一股清透的茶水注入杯中,几口下去,嗓子也润舒服了。
林掌柜撩开帘幕,从后边走过来,他的脸色燎白,血色全无。
“陈公子来啦。”他有气无力地招呼了一句:“沏盏茶。”
陈沅知举了举手中的茶水,示意他不必费神。
同样是死里逃生,林申不出一日就恢复了精神气,林老板却一直拧巴着,久久不能平复。
兴许这与年纪有着莫大的关系,林申不过而立之年,恢复起来也就快些。林老板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原本应当好好养着身子,硬朗地度过余生,未曾想一场大火抽去了他大半的精力。
“后两回的故事我都已写完了,过几日便亲自送来。您上了年纪,书肆的事就交与店小二打理吧。”
林老板摇了摇头,叹气道:“你也瞧见了,毛手毛脚的,都不曾给你斟上一盏茶,这书肆得我亲自守着才算安心。”
林老板这间铺子开了二十几年,倾注了不少心血,往后还得指着铺子挣钱,又怎肯交付他人。
陈沅知很是能理解林老板的心绪,钱这种东西,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能睡得安稳。
出了书肆,她又去前头的玉芳斋买了豌豆黄,逛得无趣了,才缓缓地回了国公府。
银荔见陈沅知徒步回府,很是讶异,索性她家姑娘面色红润,心情也大好,她这才放下心来。
“今日府内可有新鲜事?”陈沅知举着包豌豆黄在银荔眼前晃了晃。
豌豆黄的香气立马钻进鼻尖,银荔两眼放光,受不住诱惑,嘴上却强硬地同晚橘说道:“晚橘,姑娘真将我当猪养。”
银荔和晚橘自幼跟着她,忠心无二,细致入微。十几年的主仆情分摆在跟前,她自然也是待她们极好的。
“你若不要,我便差晚橘分与屋里的其他人。”
晚橘很是配合地接过豌豆黄:“是。姑娘。”
银荔急了,她环抱着晚橘的手臂道:“那可不行。姑娘想知道什么,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沅知被她们二人逗笑,她换下一身官服,摘下乌纱帽,如瀑长发倾泻而下,衬出一张楚楚动人的小脸:“康嬷嬷的规矩教得如何?”
康嬷嬷素来严厉,宫里的好些妃嫔都曾在她的手底下学过规矩,到如今仍忌惮几分。她教习规矩时一丝不苟,直至对方同她所教的分毫不差,方才肯罢休。
而国公府的二姑娘平日里娇养惯了,哪受得住这般严厉的教习,一天折腾下来,心里定是存了好大的火气。
“最先前二姑娘闹过一回,后来在夫人的劝说下,倒是安分了不少,眼下还在学规矩呢。三姑娘倒是能吃苦,一上午过去半声未吭,委实有耐性。”
这些话其实都是康嬷嬷说与银荔听的,她也只是一五一十地转述给陈沅知罢了。
陈沅知坐在桌案前,偷拣了一块银荔的豌豆黄含在嘴里。陈容知的反应她倒是猜着了几分,闹事才是她的性子,不闹才叫反常。但是陈瑾知却是意外之外的,原以为她娇弱,动不动就暗自垂泪,不曾想康嬷嬷教的,她竟都捱了下来。
兴许是平日里不太接触,也不轻易见她寻事,碰了面也只是做做表面功夫,寒暄几句,故而不太了解她的脾性,总以为她哭哭啼啼的,同她阿娘一般,成不了大事。
可见还是看走眼了。
“如此就按照嬷嬷教得来吧。我有时不在府中,有些事还得你们上心。嬷嬷毕竟是宫里来的,平日吃住皆不能亏着她。”陈沅知语重心长地交待着。
“姑娘放心,我同银荔都记着呢。”
豌豆黄软糯香甜,得喝盏润口的茶才能将舌尖的齁甜散去。晚橘端着茶递到陈沅知的跟前,陈沅知喝了后便枕着软枕,小憩了一会。
闭眼之后,想法点子如雨后春笋般冒尖。话本前几回的故事写的恰到好处,再往下写便成赘述,需得有新的人物来丰富故事。
“也是时候再捏造个人物出来了。”她小声嘀咕着,顺带拢了拢轻薄的衣纱,衣纱隐约透出白皙的肌肤。卷翘的羽睫在小脸上扑闪了几下,而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走了好些路,也该乏了。
这一觉睡得久,直至日暮西沉,外边响起一阵匆忙脚步声,她才缓缓地睁开眼:“晚橘,外边发生何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