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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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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之人二十五六岁年纪,生的丰神如玉,眼神清澈,穿一袭蓝色的锦袍,腰带上系了一块青玉,身形潇洒,脸带微笑,乃是汴梁城最得人喜爱的公子王巩。

    与王巩不同,王安石本就对自己衣着不在意,今晚也是须发散乱,衣服显得有些邋遢,苏轼苏辙的父亲苏洵曾当面笑他囚首丧面而谈诗文,他也一笑置之,不过看到王巩今晚玉树临风,衣履精洁也觉眼前一亮,王巩暗笑宰辅大人穿着太随意,未免不合身份,面上却一点不敢流露。

    王巩身旁还有一人赶紧过来欲行大礼,王安石抬手示意作罢,只得拱手道:“给王宰辅问安,下官今晚正要去您府上传吕副相公函,看这里人多热闹耽搁一会,先遇到定国,又幸会宰辅大人,真是巧了。”

    这人王安石也熟识,他是当朝大臣吕惠卿府中最得力的六品参事,正是柔奴的伯父宇文洪浩,他与王巩也相识,才见面打了招呼。

    王巩字定国,是京城世家公子,祖父王京真宗时就在位宰相,父亲也是朝廷要员,王巩年少时就很聪明,诵读过的诗书过目不忘,为人又爽快大方,骑马打猎样样精通,人人喜爱和他结交,又兼姿容俊美,风度翩翩,大名鼎鼎的好友苏轼不无羡慕的送他一个称号“琢玉郎君”,王安石虽然性情倨傲,整天忙的不可开交,也早听说这个称号,对这个才华出众又随和热闹的年轻人甚是喜爱。

    王巩性情温和,人缘又好,虽官职不高,却贵贱都能相处融洽,此时笑道:“相国难得出门观灯,我前面引路,到前面庆丰茶楼上面坐坐可好?那里观景最好,又极干净,听说他家新来的师傅做的茶点比以前更细巧,好多人赶着要去呢!”说完又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道:“晚辈才疏学浅,随便就邀请大人,您意下如何?”

    如在平时王安石当然没空去到茶楼和年轻人喝茶,不过今晚心情复杂,变法烦难操心已久,不如就闲庭信步,且由他去,于是也笑到:“定国少年俊杰,肯陪老夫坐坐也是难得。”又向宇文洪浩道:“宇文君也同去坐坐。”

    洪浩忙道:“下官怎敢与宰辅同坐,待我上楼去擦桌搬凳,恭侍二位。”

    王巩没想到王安石即便答应,有些意外,赶忙对洪浩道:“宇文兄何必太过自谦,再说你不是正好有公文要给宰辅大人吗?”洪浩忙笑着应答,三人一起去往酒楼,王安石府中侍从并王巩和洪浩的随从赶忙前面开路。

    庆丰酒楼是汴京最漂亮的去处之一,平日里生意就很好,今天更是早就客满,掌柜前后照应着各路贵客,看到王巩进来时眼前一亮,这可是京城最讨喜的客人,忙不迭的过来迎接,待看到宰相大人跟在身后不由的目瞪口呆,也不敢多语,赶紧过来引路,三人上楼,王安石上坐,其他两人也侧身坐了。

    庆丰楼的点心果然新颖细巧,王安石拿起一块细细品尝,又泯一口清茶,看着窗外大街一路璀璨灯光,感觉心情轻松不少,王巩和宇文洪浩一边陪着说些应景的闲话,一边心中诧异王宰辅今晚异常的态度。

    王安石不是一个有闲功夫看灯喝茶的人,自熙宁二年被皇上任命为参政知事,深得神宗皇帝信任,为改变大宋一直以来积贫积弱的情况,进行了数百年未有的大刀阔斧的改革,虽然困难很大,王安石雷厉风行,不惜与一批大臣翻脸,把反对的一批人罢官的罢官,贬斥的贬斥,甚至在朝堂之上当着神宗皇帝的面与司马光吵的不可开交,一些进言反对的御史更是被骂的狗血喷头,态度强硬,胜于虎狼,王巩和宇文洪浩早就听闻,五年来他殚精竭虑,处理政务有时通宵达旦,连带着底下办事的大臣跟着忙的叫苦不迭,虽然新政弊端很多,王巩自己也有不少批评意见,不过他对王安石为国为民的态度却非常敬佩,对他的道德文章也是敬仰又加,今晚此人看起来却意兴阑珊,莫非朝局有什么变动?

    王安石忽的问道:“定国,今晚的元宵灯会比往年如何?”

    王巩一愣,答道:“灯会每年大概如此,今年人却少些。”

    王安石皱眉道:“为何人少?”又道:“百姓日子过的不如从前吗?”

    王巩不知如何作答,沉吟一下道:“岁尾京城周边发生好几起流寇抢劫案件,京中盗案也比以前多发些,所以今晚出门的人要少些吧。”

    王安石沉思片刻道:“流寇盗匪之事与民生相关,看来老百姓日子过的不好。”又道:“老夫推行变法革新,这几年国库财币增加,军队也有大力补充,有些人却说我与民争利,特别是青苗法诟病甚多,你二人怎么看待?”

    王巩和洪浩都吓了一跳,不敢说话,王安石道:“今晚但说无妨,朝廷上常有人说老夫性情执拗,好发虎狼之怒,未免言过其实,老夫岂是不能通言路之人?”

    又向王巩道:“你与苏轼来往密切,他在密州过得很洒脱啊?此人才华老夫是知道的,不过变法之事他一直与我意见相左,他最近又有什么高见?”转向洪浩问到:“苏轼其人如何?”

    王巩虽然年轻,却也是官宦世家出身,有着敏感的政治判断力,不是乱说话之人,忙道:“苏子瞻豁达豪迈,志存高远,与宰辅意见偶有不同,却都是为国为民,便有看法也是在朝堂上便即说出,我难仰相背,平时偶有诗词唱和,不敢私底下绉议。”

    宇文洪浩也道:“下官也喜欢苏轼诗词,听说他为官方正,甚得民心。”

    王安石点头面露微笑道:“苏轼词写的好,人缘也好啊。”

    王巩心道:“老家伙今晚仿佛真要体察民情,那青苗法害的老百姓叫苦不迭,今晚不进言更待何时,便是惹他不悦,总也要为百姓说句真话,方不枉我读书之人的本色。”

    于是顿了一下又道:“晚辈自己有一点想法,那青苗法本身朝廷理财良法,奈何下面官吏为自己的政绩,不分情况强迫农民贷款,甚至汴京市民无有田地,也要青苗贷款,遇天灾时农民无力还贷,卖地逃荒的人一年比一年多。”

    王安石皱眉道:“这种情况老夫早考虑到了,朝廷一直规定不得强贷,遇天灾也可延缓交钱,为此我特派李定等人去淮南西路,京西北路调查,执行不错,难到有误?”

    王巩道:“大宋疆域辽阔,只这两地不足说明全况,况李定此人最善揣摩人心,安知他不是为了逢迎大人虚报民情?

    王安石脸上阴沉下来,旁边宇文洪浩想提示王巩少说两句,又不敢使眼色,王安石转向他问:“宇文君不是要送公文给我吗?”

    宇文洪浩忙道:“公文在此,请宰辅过目。”

    王安石却不接,问到:“是什么公文哪?”

    洪浩忙答道:“吕副相只说是边境军需目录,详情下官不知。”

    王安石沉吟道:“这公文今天你带回去吧,我不看了,让吕大人交中枢省备案再交圣上。”又道:“定国刚才所言有些道理,不过变法事难,本无万全之策,如若瞻前顾后,哪里还能成事,臂如久病之人,不下猛药,不忍一时之痛,岂能根除痼疾?”王巩欲待再说什么,又强行忍住。

    便在这时,大街由西向东跑来一匹快马,在观灯人群中左躲右闪,却是官府役差的马匹,王安石皱眉道:“有什么事情这等着急,怎么就走上大道了?伤了人怎么办?”

    洪浩看了道:“仿佛是兵部传递消息的快马,莫非有什么紧急军情?”

    夜色已深,王安石先起身回府,嘱咐宇文洪浩道:“转告吕副相明天上朝前见我一面,我有事要托他。”

    这边王巩和宇文洪浩送走王安石,转又落座,洪浩道:“定国刚才在宰辅面前言变法弊端,我可是捏着汗哪!这些来多少人因意见不合被贬被斥,王宰辅性情执拗,皇上对他甚为倚重,以后还是慎言。”

    王巩道:“我不过是闲职,宰辅对我并无戒心,况百姓因恶法苦不堪言,若我今日之言有些用处,纵有得罪也值得。”

    洪浩点头,王巩却道:“宇文兄刚才说那是兵部快马,会有什么事呢?”

    洪浩沉思道:“莫非边境又起狼烟?西夏这几年与我大宋时有摩擦,前几日还有西边来的一个皮货商向我透露,边境物质调动频繁,粮食青盐等物禁止民间买卖,马匹等更是一律不许异地转送。”王巩奇道:“宇文兄怎的与西夏皮货商有交往?”

    洪浩犹豫一下道:“却是那皮货商寻到我,告知此事。”心下盘算,王巩年纪虽轻,交游却极其广泛,又热心助人,便道:“有一事告知定国,请一并拿个主意。”

    洪浩接着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家兄弟二人,舍弟本在洛阳行医,医术人品都是极好的,四年前不幸染了瘟疫,舍弟和弟妹双双病亡,只留侄女一人,我当年正在何中府公干,无法亲回洛阳,因侄女幼小,家中并无长者,便派了小儿和仆人接侄女来京中安置,谁知途中遭了匪徒,小儿被打险些丧命,侄女也不知去向。”

    王巩听了叹息道:“令侄女多大年纪,可有其他人陪伴?”

    洪浩道:“侄女名唤柔奴,时年仅十三岁,身边仅一个名叫允娘的女子陪伴,我回京知道此事,这几年一直寻找打听,却是杳无音讯,怕是早遭毒手,舍弟只这一个女儿,本欲接她好好抚养,却怎的遭此灭门之祸。”

    王巩一并叹息,洪浩又道:“半月前有一西夏皮货商寻到我家来,却说他在灵州见到我侄女,说到名唤宇文柔奴,还托他送了一块衣襟里布,正是柔奴身上衣衫,还写了几个字。”

    王巩奇道:“竟有这等事?西夏路途万里,小姐怎的去到那遥远之地?”

    洪浩道:“我本不相信,只道是无赖之人知道我寻侄女辛苦,想骗些好处银钱,不过那皮货商说道侄女长相却有几分影像。”

    又道:“侄女多年不见,我也不太记得了,小时候最是聪颖可人。如若长大该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王巩又问:“那衣襟布上不是有字吗?”洪浩忙道:“是啊,却是有几个字。”说着怀中掏出那块布片,乃是细羊毛成,纹理精致,上面有几个黑炭写的字:

    “我在西夏王府安好寻机回归”

    王巩大奇,将那布片看来看去,道:“怎么会在西夏国王府?须找人判定一下此布料是否为西夏所织。”

    洪浩道:“正是如此,我已经找了京城中贩卖布匹的商人,确实西夏国出产的制品。”

    王巩惊道:“宇文兄该问问那西夏皮货商如何遇到小姐,当时情形如何!”

    洪浩道:“我已问过,这些年大宋和西夏交恶开战,边贸被禁,商人偷买偷买禁物获取暴利,那皮货商去年在灵州被西夏国交易司兵士发现追捕,逃到城中一小巷里,正无可退时,却是柔奴开门藏他进去,又问他身份,然后托他来汴京时寻到我处,并说了她的姓名。匆匆撕了衣襟写了几个字,那商人后来也是好不容易脱身回到中原,却也是守信之人,当真寻了我送了这些。”

    王巩沉思道:“这样说来此事应该不假,你和其他人说过吗?”

    洪浩道:“卑职想着此事虽为家事,却涉及敌国,不敢轻易说出,想告知吕副相也没找到合适机会,定国贤弟你看该当如何?”

    王巩道:“此事可大可小,且未有实据,便是真的,营救小姐也难。”

    又道:“只能多寻来往西夏边境贸易的商人,多多打探消息,然后再想办法。”

    洪浩愁眉苦脸道:“正是如此,不过打探过多又恐别人疑心,道我与外邦商贩有什么勾结。”

    王巩称奇道:“令侄女真是不凡,身为弱女,流落异乡生存已是不易,还能帮助别人摆脱困境送出信来,奇女子也!此事还是应该告知吕副相一下,待我有机遇也帮洪浩兄多多打探。”洪浩拱手称谢,两人作别回府,已是夜深人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