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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怡花尽了自己仅有的几枚铜钱买了两根糖人跑回来,兴冲冲地笑着对多铎说:“你看,我竟然又买到了寿星公和寿桃!呃,给你!”她把那偌大的寿桃递给多铎,多铎看见那饱满的桃子却无端心烦,不知怎的又想起黄昏时,桃园里静怡手里拿着的那个被人咬过一口的桃子,
他闷声道:“我不要。”说着便转身看向皮影戏台不再看她。
静怡身子僵直,脚步像被钉住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糖人,想起那一年同样热闹的大街,人群中,他把老头寿星塞给她,要了那根寿桃,对她说:我老了,大概也跟我叔公一个模样……
不许吃……
当时不懂的那些弦外之音,后来她都懂了,可是如今再也无法重演。
这个人,依旧站在她身旁,她却再也闯不进去他的心里。
她暗暗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刚想收起自己一脸的落寞伤心,厚脸皮地笑笑时,忽然听得看皮影戏的人群中有人奇怪道:
“听说那十五贝勒生平好色、好玩乐,怎地这皮影戏演的居然就是这十五贝勒?”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十五贝勒到了自己的封地后,虽说蓄养美姬无数,可不仅没在龙江城犯下什么恶行,反而废除了龙江城的河神祭,禁止了人祭,而且亲自带领府兵殚精竭虑一个月,捕杀龙神兽,据说还因此身负重伤,当地百姓感激万分……”
“不对不对,”有人指着皮影戏台上小人儿说:“这戏里说的分明就是十五贝勒最爱的女人意外葬身于江水之中,尸身遍寻不到,疑是被河兽吞食,十五贝勒伤心愤怒之极才连命都不要一般去捕杀……”
静怡伸出去的手顿住,抬头看向皮影戏台,看着看着那些小人儿越来越模糊,不知何时,她已经是满脸泪水。
她伸手去拭泪,忽然被人抓住自己的手,多铎见她这般模样,担心且疑惑地问:“你这是为何?”低头看看她紧抓在另一只手里的糖人,不由皱眉道:“这糖人我不要你便哭成这样子?就算是使小性子也该有个限度吧!”
谁知静怡的泪流得更凶,不管不顾地扑到他怀里,极用力、极用力地抱着他,多铎不知道她究竟怎么了,也没有推开她,僵了一瞬的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边若有所思地看向皮影戏台。
只听得刚才谈论的人继续说道:“这世上还有比把十五贝勒说成是痴情的人更大的笑话吗?不过是用来吸引人的噱头,不足信的野史罢了……”
“我们走吧。”静怡放开多铎,拉着他的衣袖就走,多铎反手握住她的手,扣得紧紧地,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带着她穿过人群,走到拐角的青石上坐下。
见她一脸泪痕失魂落魄,伸手执起她的手,把她攥紧的两根糖人都拿到了自己手上,若无其事地说:“好吧,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这两根糖人我就收下了,如何?”
“你看你,哭成这样,又鼻涕又眼泪的,脏了一身好衣裳……”
她抬起脸不管不顾地用袖子擦了一把脸,多铎这才看到她眼睛红、鼻子红、就连噘着的嘴也是红肿的,心不知怎的一下子有些酸痛。
他极力按捺住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把那根寿桃放在嘴边,若无其事地舔了一口,咂咂嘴说:“好甜,你要不要尝一口?”
“脏了,别吃,扔了吧。”静怡哑着声音道。
他不以为意,说:“刚才我在那边见到有卖灯的,你等着,我去给你买一盏……”他站起来迈出两步,静怡忽然开口问:“不想知道我到底为什么哭吗?”
多铎走回她身前,俯身轻轻替她拭去泪痕,说:“你总有你的原因,不说,也许是因为说了我也不懂。”
静怡心中悲伤更甚,看着多铎一步一步走远的身影,她才知道原来要接受他真的忘记了她的事实有这么的难,这么的痛。
是自己的错,是自己把这辈子最重要的人给弄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响起,然后在自己身前站定,她正想说怎么这么快就买到了,一抬头却见到高大魁梧的身影,一位陌生黑衣男子站在自己面前,她下意识地身子往后缩去。
那人道:“姑娘莫慌,在下奉命带姑娘去见一个人……”
多铎从摊主手里接过灯后,提着灯往回走时微笑着想,她真的以为他不晓得她难过什么吗?哭得那么伤心难过,也不想想,难道自己以后就没有可能比以前对她更好?
走近拐角,他的笑容凝结在嘴角,夜风一吹便如流云散去。
青石上没有那个很美很笨的女人,眼前空空如也,拿着彩灯的手紧了紧,他深深吸了口气,对着巷口说:“静怡,出来,不要躲起来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
四周空寂,连回声都没有,他正要向前走时脚下忽然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竟然是她一直拿着不放的老寿星糖人,已经被他不小心踩碎。
他的心顿时冰凉冰凉的,脑中一片空白。
他转身走出巷口,不断地询问经过的路人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着翠绿色衣裙的女子走过,一直寻回热闹的大街。
有人指着前面不远处一个女子的身影说:“呐,那个不是穿着翠绿色衣裙的吗?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多铎连忙追上去,那背影走入围观的人群中霎时不见了,多铎当下心焦,却挤了进去,不知被谁一推一个踉跄便入了圈子里头,忽然面前“砰”地扬起一大团火,原来是有人在卖艺表演喷火和上刀山。
耳边尽是喧哗声,眼前一片火光,多铎的头剧痛起来,那团火似是灼到了他的眼睛,他只觉得热浪不住地逼来,火光不断地扩大,慢慢延展成沐浴在火海中的一艘官船,他闭上眼睛捂着耳朵慢慢蹲下身去,耳边还是响起大火焚烧噼啪作响的声音,再睁开眼睛时却仿佛看见陷在火海中的某处回廊,木梁砸下,浓烟滚滚,艰于呼吸,昏昏沉沉地抱着怀中的女人,在她耳边低声说着这么几句话:“每一次,我都以为自己可以保护你,对不起。”……
“可我现在又不想死了,我想和你一起活着,不问为什么,活着就好,谁让我,这么喜欢你呢?”
谁,那到底是谁……他脸色发青发白,头痛欲裂,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砰,砰”天上乍起一团团绚烂烟火,宛如流星,惊艳了半壁天空。
“你看到烟花了吗?”有个女子的声音在他耳边说。
“满天都是烟花,很灿烂,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越看,就越想哭。”
忽然,漫天的烟火变成了纷纷白雪,鹅毛般飘落,粘在人的衣襟上,像冬天的泪。
那是个女人跪在雪地里的侧影,消瘦、单薄,下巴倔强地微微扬起,黑白分明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天上飘落的雪花。
他的心猛地痛极,想要喊那人的名字,张大了喉咙,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人群开始向多铎聚拢,指指点点。
忽然有两人用力推开围观的人着急地扶起多铎,其中一人暗暗地点了他两处大穴,多铎身子绵软地倒下,另一人抱拳对旁人说:“家兄醉酒身体不适,惊扰了各位,真是抱歉。”接着两人默契地扶着多铎走向大街里的风月巷,围观的人嗤笑两声,然后继续涌向皮影戏台八卦着十五贝勒的野史。
谁不知道风月巷里尽是暗房密户,名妓、歪妓杂然相处,门前所挂纱灯加起来不下百盏。
纨绔少年多孟浪,还是逃不过风月巷夜温柔乡。
静怡被带到虎林府衙旁边的照佳园。
清一色的灰砖绿瓦,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只是一座门户幽闭,平平无奇的园子,静怡随着那人进了门转过两道狭窄的回廊便豁然开朗,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庭院当中有一偌大的湖,满满一片全是莲花。
湖边是一艘小舟,船头一人侧对着她坐在蒲团上,黑发松松绑在脑后,金色长衫,腰间是一串羊脂白玉,华贵清冷异常,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地说:“你来了?这虎林的庙会灯节,甚有风情……”
静怡的心砰砰直跳,刚想跪下行礼,他却说:“免了,你过来。”
她犹豫了一下,只听得他又说:“小福子许久没见你,也不知道还认不认得出来。”
静怡这才迈开脚步,上了船,跪坐在他身边。
皇太极怀里抱着个鸟笼,里面果然就是小福子那口没遮拦的可恶家伙。
“它现在不敢再骂我了,”皇太极轻松地对静怡笑笑,“你猜猜它现在说的是什么?”
静怡垂下眼帘说:“静怡猜不到。”
手忽然被他握起,他在她洁白的掌心放了几颗葵花籽,“你喂它试试看?”
静怡喂了小福子两颗,小福子扯着嗓子说着不三不四的鸟语道:“静怡小笨蛋,静怡小笨蛋!”
静怡又生气又好笑,啐了它一口,说:“没气节的家伙,几颗葵花籽就变节了,看我什么时候煮了你来吃!”
“本汗倒是喜欢它这样的性子,从不死心眼,更不钻牛角尖,不像某人啊……”
“静怡从来愚笨,”静怡的笑容很快回复了淡然和中规中矩,“惹大汗费心了。许久不见,大汗可还安好?”
“自然不好,”皇太极的目光笼罩在她脸上,“谁让你装出一副朝廷命妇的模样对我说话的?好像很关心本汗,其实你心里,在恨着我吧?”
“静怡没有。”静怡垂眸道:“静怡只恨自己,当初和多铎在一起时为什么要和他闹别扭,明知道他喜欢吃四喜丸子,也没有去学着做?明明见他衣衫单薄也不去学女红,为什么就不能像别的女人那样为自己的夫君做衣裳?可以对他多说几句温言细语时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忍耐分离,让他一个人离开寿城去了盛京……”
“我还记得你的那个瓶子跟瓶塞的比喻,”皇太极眸光深沉,“现在瓶子跟瓶塞终于在一起了,可得了圆满了?”
她恭恭谨谨地向皇太极磕了一个头,说:“大汗苦心成全,静怡感铭在心。”
“感谢我?如何谢?”皇太极伸手抚上静怡的脸,恋恋不舍的目光流连不去,“静怡,我还是舍不下你,莫不如,和我做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