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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归雪反手合上了请柬,这信居然是摘星峰峰主卫临宸送来的。
按辈分算,陆归雪得叫他一声师伯。
但卫临宸不是一直云游在外吗?怎么忽然回来了。
陆归雪实在不想去赴宴,一是他向来不喜欢人多的环境,二是他和卫师伯也没什么私交……好吧,还有第三个原因。
事情还要追溯到他刚来琼山时,那时候他在拜师大典上,其实是先被卫临宸看中,想收他进摘星峰做亲传弟子。结果陆归雪心里念着要走剧情,就找了个理由委婉回绝,最后转投到云澜仙尊座下。
卫临宸与云澜仙尊虽然不是师出同一人,但算起来也是云澜仙尊的师兄,被个新弟子搞了这么一出,所有人都觉得伤面子。
卫临宸却什么也没说,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后来和陆归雪面子上也还过得去。
按理说这样没什么不好,问题是陆归雪每次看卫临宸对自己笑,心里都忍不住有点发毛。
久而久之,两个人也就停留在不太熟悉的长辈和晚辈关系上,除了逢年过节偶尔见面打个招呼,就再没有别的交集了。
陆归雪又重新展开手中的请柬,心情有点复杂。
这请柬送了两次,第二次还是卫临宸亲手写的,如果再拒绝的话好像有点亏心。
唉,算了,就当过年见长辈,还是去吧。
陆归雪定下了这事,侧身看向一旁的沈楼寒。
少年一双眼眸漆黑,练剑时便透出些凛冽的光,似是遥远夜空中的星子,静默而执拗。惊鸿剑在他手中寒芒流转,隐隐闪烁,看样子十分合得来。
待到沈楼寒收了剑,陆归雪才开口唤他:“阿寒,今晚的宴会你想去吗?”
沈楼寒平日里放课后,总是直接回到千秋峰,不曾在外多做停留。陆归雪心想,要是沈楼寒愿意的话,正好可以去宴会上放松放松心情。
沈楼寒听到陆归雪的声音,便朝他身边走过去。
等走得近了,才低声回答道:“徒儿自然与师尊一起。”
冬夜总是来得格外早,时辰还是傍晚,天却已经完全黑了。
天上飘着小雪,陆归雪身上披着那件白狐裘,是沈楼寒出发前帮他系上的。
虽然有传送阵可用,但从传送阵走到举办宴会的大殿前,陆归雪感觉自己双腿都有些僵了,幸好殿内有阵法运转,将风雪挡在了门外。
此时殿内正是觥筹交错,丝竹绕耳,一幅宾主尽欢的热闹场面。
陆归雪出现在殿门前的时候,原本人声喧闹的殿内忽然像被暂停了一瞬间,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停下正在做的事情,去看门口那个白色的人影。
他病体沉疴,如今受了一路风霜,眉梢发尾都沾了些落雪。此时落雪正慢慢融开,顺着白皙的皮肤滑下来,在上面留下几道湿痕。
陆归雪的神情总是很淡,此刻沾染了寒气,更像是蒙上了一层冷雾。
美人抱病,眉眼却依旧清冷,似一片孤雪坠入了烟火红尘,与周遭热闹的宴会格格不入。
大殿高处,卫临宸一身青墨衣裳,指间扣着支翡翠檀木烟斗,斜靠在座位上,模样是琼山众人中少见的散漫。
他所修道法中有一门风月道,故而平常行事总带三分轻浮孟浪。如今在琼山内,还相对算是收敛些。
卫临宸见陆归雪进门,便懒洋洋抬起手拍了两下,示意会场内的丝竹管弦也都停下。
他明明笑着,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太舒服:“这新春佳节想请陆师侄来见个面,还真不是件容易事儿。”
陆归雪听出他有点儿不高兴的意思,却也懒得说什么,干脆直接朝着高处微微一低头,喊了声:“卫师伯。”
未失礼数,却并不亲近。
卫临宸又笑了一声,眼神却是暗沉沉的。
他这位师侄,似乎永远都是这样一副冷淡端方样子,无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笑什么哭什么,陆归雪好像都没放在心上,引不起他半分情绪。
也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卫临宸有时候都怀疑,陆归雪也许只是个得了两分神魂的精致玉雕,让人恨不得把他一寸寸剖开,看看里面的血肉是否还鲜活。
殿中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眼尖的弟子们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纷纷屏息凝神准备吃瓜。
卫临宸指了指面前的空座,道:“陆师侄,坐吧。”
虽然一上来气氛不对,但陆归雪来都来了,还是走过去坐下了。
殿内设有保持温度的阵法,陆归雪刚从外面进来,一冷一热的交替让人不太舒服。宴会上人头攒动,灯火通明,空气里飘着不知名的熏香味道,让陆归雪感到有点昏昏沉沉地发热。
无论是哪辈子,他都不喜欢这样的环境和气味。
沈楼寒的声音忽然响起,他微微俯身,从身后贴近陆归雪耳边,轻声说:“师尊,白狐裘还是脱了吧。”
陆归雪也觉得有些热,于是点头嗯了一声。
他正要去解颈前的扣带,却被沈楼寒压住了手指,然后他有些恍惚地听到沈楼寒说。
“师尊,我来。”
陆归雪正头晕着,也就任沈楼寒帮他去了。
沈楼寒低头解开那扣带,将陆归雪身上的白狐裘脱下,认真地叠好收在一旁后,才挨着陆归雪后边坐下来。
之后伸手从身后果篮里挑了些陆归雪喜欢的品种,放到他面前。
陆归雪顺手剥了颗荔枝,清甜的香气在唇齿间散开,才算是将脑袋里昏昏沉沉的感觉驱散了一些。
卫临宸坐在陆归雪的正对面,他看着这对师徒间温情又熟稔的动作,嘴角边笑渐渐挂不住了。
他手中把玩着一只白玉酒杯,眼神却落在陆归雪白皙的脖颈上。
好像在他指间被反复摩挲的不是玉杯,而是陆归雪颈边的肌肤,柔滑细腻,会从冰凉被抚摸到微微发烫。
“陆师侄,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卫临宸放下手中的酒杯,稍微向后侧过身勾了勾手指,对阴影里的人说,“雪鹿,出来见见人吧。”
这时,殿中的其余弟子才发现,原来卫临宸背后的纱幔下还跪坐着一个人。
那人一直低着头,藏在纱幔的阴影中,很容易被忽视。
“是,长老。”一段温软柔糯的声音传出来,带着点紧张的颤音让人只听这一声就生出保护欲来。
有弟子听得心里痒痒,便抬高了头往上看去。
阴影中,走出一个少年柔软的身影。
肤白似脂,唇淡如樱,秋水般的眼眸中含了点水汽,便是波光潋滟的无限好风景。
少年穿着一身白衣,乌发柔柔地垂在脸颊边。像是有些害怕这陌生的场景,他轻咬着唇瓣,那明眸皓齿的面容就生出了种娇嫩的艳丽。
连腰身也柔软至极,仿佛一只手就能掐住。
“见过诸位……仙人。”他顺从在卫临宸身边跪下,柔若无骨的双手交叠在身前,俯身时头低得很低,温顺得像是一只被驯养熟了的幼鹿。
明明是如此美丽又令人疼惜的画面,却有很多弟子忍不住吸了口凉气,更有甚者下意识地站起身来,不敢受这一跪。
因为这个在殿上跪着的少年,长着一张与陆归雪九分相似的脸。
这个少年,一袭白衣,名唤雪鹿。
“陆师侄啊,我云游在外时听说,师侄两年前被魔物所伤修为尽失,心中甚是惋惜。恰巧途径一处仙府遗迹,发现了这么个有趣的小东西。”卫临宸侧着身子,伸手抬起了少年的脸颊,仿佛是想让人们看得更清楚,然后借着说。“不知师侄可曾听说过,镜灵?”
镜子本是死物,就算偶尔生出了灵识,也是懵懵懂懂,柔弱可欺。
要说唯一的可取之处,便是镜灵第一次幻化人形时,可以迫使其模仿他人容颜,据说可以做到惟妙惟肖,相差无几。
如此一来,稀少且柔弱的镜灵,几乎都成了权贵手中的玩物,于是很多人就干脆称其为“镜宠”。
如今相隔几步之遥,有两张相差无几的脸。
一个是寒月孤雪,眉眼清冷地坐在高位,令人只可远观;另一个是芙蓉春水,柔软顺从地跪伏于地,随手便可欺辱。
这两种情态此刻混乱地交织在一处,令人瞬间生出某种不可言明的旖旎心思。
是戏狎,也是羞辱。
琼山众人都知道,陆归雪从不轻易折腰,入门百年来,只跪过恩师云澜仙尊一人。
刹那间,殿中所有人都忍不住去看陆归雪的脸色。
可是陆归雪只是轻轻扫了一眼,便又垂下眼眸,去看手中那颗剥了一半的荔枝。接着随口问道:“听过,不知卫师伯的意思是……?”
果肉晶莹透白,却比不上他冷玉般的皮肤。他整个人似是水中倒影的淡淡月色,笼着蒙蒙一层薄雾。
陆归雪的反应太过平淡,就好像这只是一场入不了眼的闹剧,没能引起他半分注意,就连回话也像是随意的敷衍。
卫临宸看见陆归雪这副样子,心里一股邪火猛地就窜了起来。
再开口时,表面的遮掩也不要了,嘴角噙着一丝冷冰冰的笑,他道:“师侄修为散尽,病体沉疴。若是有一日不幸故去,师长旧友定会悲痛欲绝,尤其是我那云澜师弟,平常最为疼你……唉,我将雪鹿带回来,也是想着让他拜入云澜师弟座下,以后陆师侄不在了,大家也好有个念想。”
卫临宸此话一出口,殿内竖着耳朵吃瓜的弟子们,顿时感觉自己手里的瓜都要吓掉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是没见过找替身这种事。
但是当着正主的面给人家师门里塞替身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陆长老虽说身体不好,但总归还活着呢。现在搞出这种事来,不是明摆着要膈应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