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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中书省公房出来,无论是值夜的庶仆还是巡夜的金吾卫皆似没有瞧见他们一样,连头都不曾抬一下。
仿佛习惯了裴重熙在入夜后,于宫禁中彷入无人之境一般。桓儇面上并无太多表情,只是默不作声地走在宫道上。
在北侧廊庑的公房内依旧是灯火通明,或许应该说此处的灯火永远不会熄灭。朝廷政令的草拟和决策皆出于此,而他们向来都是事务繁重。
拂来的夜风吹起乱了树叶,投在地上的影子也变得无比斑驳。偶尔可以听见公房内传来几声议论,随即又止住。
二人穿过横街,沿着承天门街行了一会又从六部所在在位置拐了进去。轻车熟路地走到刑部门前。
见荀凌道从刑部大牢出来,桓儇疑怪地看了眼身旁的裴重熙,皱眉道:“怎么又是你。”
“不凑巧,您每次来的都是微臣在值。”荀凌道朝二人作揖,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桓儇先裴重熙一步跨进去。
在路过荀凌道身边时,裴重熙启唇无声道了几个字。
“荀凌道怎么不进来?”桓儇避开地上的潮湿,抬袖掩住了鼻子,“算了他不进来也好。”
“刑部有事要他处理。”说着裴重熙拿起搁在一旁的烛台,充当了引路人的角色。
没有细究荀凌道到底去干什么,桓儇凭着记忆往关押苏十三娘一行人的监房而去。还未到门口,浓郁的血腥味混着奇怪的味道一块扑入鼻中。
借着烛火往四周看去,那些个原本容颜明艳的女子,此刻却各个憔悴无比。脸上和身上皆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因着天气炎热的缘故,有些人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腐烂。
接过裴重熙的手中烛台,又示意随行的狱卒过去开门。桓儇这才弯腰踏进了关押苏十三娘的监房。
原本面壁而坐的苏十三娘,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转头望了过去。见是桓儇进来,这才松了口气。扶着墙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你果真来了。”
将烛台搁在案上,桓儇扬唇微笑,“是啊本宫来了。本宫此前就同你说过,刑部有的是让人开口的法子。你瞧你如今成了什么样子?”
闻言苏十三娘看向自己血淋淋的手指,又低头看了眼,仍旧往外冒着脓血的脚趾,讥诮一笑。一步步走进桓儇,她脚上镣铐随之挪动和脚下青砖相互摩挲着。在这空荡荡的牢房里显得十分刺耳。
“刺杀皇帝,该有此下场。”苏十三娘停在里桓儇几步外的地方,拨开脸上头发。一双眸子仍旧熠熠生辉,“听香榭那些人呢?”
“只要他们和这次行刺无关,本宫可以设法保下他们。”
听着她的话,苏十三娘颔首又看向站在她身后的裴重熙,沉声道:“你让他出去,我只想同你说话。”
桓儇转头对着裴重熙点点头。
见裴重熙离去,苏十三娘喟然长叹。又走近了桓儇几步。
桓儇顿时警惕大起,一手掐在了苏十三娘颈间,一手指向隔壁牢房一群瑟瑟发抖挤在一块的伶人。
“十三娘,你若是敢耍花样。你那些同伙一个都别想活。”
“十三娘怎敢在大殿下面前造次。”言罢苏十三娘俯下身,勾唇道:“是您身边那人指使十三娘刺杀陛下的呢。”
还未等桓儇开口,苏十三娘突然一头撞向了一旁的石壁。她仰面躺在地上,额头正往外渗血,可是嘴角却扬起一丝弧度。
“真好终于可以去见阿璘了。”
听得阿璘二字,桓儇似乎想起什么。奔向苏十三娘,厉斥道:“你果然是来为桓璘报仇的。”
“咳咳咳是不是不是。大殿下自个去猜吧。”
听见里面有动静,狱卒连忙跑进来。看着躺在地上的苏十三娘一怔,试探鼻息后对桓儇摇了摇头。
回过神的桓儇看了眼隔壁牢房的人,目中锐利大盛,“她罪有应得,按律行刺陛下当戳尸三百,至于他们也一并杀了吧。”
“喏。”
不知道桓儇是不是怒意正盛,竟然连一丝辩驳的机会也不给他们。
不理会身后求饶的声音,好像快步行在青石道上。
还未走上几步,脚下的青石板突然颤动起来,无数尘土飞扬而下,设于两旁的烛台也纷纷倾倒而下,桓儇眼中闪过惊恐。止步想要去拽住裴重熙衣角。
他面色一沉,“地动了,快走。”
来不及理会身后情况如何,裴重熙拉着桓儇一路狂奔而出。眼瞅着就快到门口,突然砸下来的巨石,让二人双双跌倒在地。
耳旁震声如冬雷。可裴重熙却伸手拥住桓儇,将她牢牢护了怀中,任凭落石砸在自己身上。她迎上那双漆黑双眸,可那双眸子却闪烁着,仿佛在承受什么一样,终于她清楚地看见有血顺着他唇中涌出。
呼吸声于此刻凝滞,胸膛中好像憋着一口气怎么也喘不上来一样。纷乱砸下的落石似乎没有要停歇下来的意思,碎石一块块落在他们身侧。
落下来的灰尘迷住了眼睛,桓儇看不见裴重熙的情况,视线里只有他含笑的凤眸。那双黝黑幽深的凤眸虽然光彩骤歇,但是却一点痛苦也没有,甚至勉力挤出一丝微笑来。
裴重熙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慌乱,原本黯淡的眸中也努力浮现出几分温和来。以唇形无声地告诉她安心。
她看着他,一时间心中五味成杂。鼻息间可以嗅得龙涎香的味道。
恍惚间记忆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雪夜,他守着高烧不退的她,立誓势必要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直到能够将她护在身后。终于他已经手握大权,而她亦是从菟丝花长成了崖边带刺蔷薇。
思绪至此,她想开口回应他,可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脑袋亦是昏昏沉沉的。难过瞬时涌上心头,和着泪水一块从眼角流出。
“阿妩,别哭。”裴重熙弯了弯唇,“这回我总算没有来迟一步。”
他的话里颇有解脱意味,仿佛所有的一切皆可以在此刻放下。
“景思”二字尚在喉间未曾出口,她突然感觉肩头一沉,那双紧抱着她的手臂也随之松弛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