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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细温手里拿着手机,背包落在凳子上忘记带走,她站在医院外急着打车,可她模样狼狈、眼神慌张,身上又带着血,来来往往几趟出租车不肯让她上车。
在路边等了十几分钟,抢在一位带孩子的妈妈前面,许细温蛮横地上车,不顾车外别人的辱骂声,急声对司机说,“去中央花园。”
中央花园,粉粉说过,老王是住在这里的。
具体门牌号,许细温不知道。
老王的真实名字,许细温不知道。
尽职的门卫不肯放行,只肯让她在门口等着。等了半个小时,粉粉的血已经凝固在衣袖上、手掌上,许细温的手变得僵硬,不能完好的伸展或者握手。
夜色低沉,许细温站在亮着灯的门卫亭与马路口处,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孤单又无助,像个迷路的孩子。
又等了半个小时,才看到老王开着车从外面回来。车里还坐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两个人有说有笑。
等待杆子升起来的时间,许细温脚下突然发力跑过去,用力拍车门。
“啊!”副驾驶座位上的女人,惊叫一声,眼睛瞪得老大。
老王这才认出来站在路边的是许细温,降下车窗,上下打量她,“你怎么在这里?”
“粉粉在医院,你快去看看她。”
老王一愣,立刻发动车子掉头,“她怎么在医院?难怪打她电话没人接。”
“宫外孕大出血……”
“是不是不能要孩子了?”老王突然踩住刹车,他手敲打着方向盘,像是在盘算着什么。一两分钟后,从钱夹里抽出几张钱,塞给车外许细温手里,“我刚想起来,还有点急事,要赶着去,不能去看粉粉了,你把钱带给她。”
“她是因为怀着你的孩子才出事的。”老王要把车窗升上去,许细温的手就夹在车窗和玻璃框之间,可她不闪不躲,手里紧紧握着那些钱,烫手一样。
老王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嗤笑一声,夸张地瞪大眼睛,“她有过的男人估计连她自己都数不清楚,凭什么说孩子是我的,我就要做这个冤大头。”
“……”
老王看了眼许细温,接着说,“她出道好多年,为了钱为了前途陪男人睡觉,是她犯贱。再说是她没有做保护措施,就算怀了孩子也是她活该,我给了钱的,不是白睡她。”
车里的女人耸着肩膀娇声笑,“是哦,谁让她陪人睡觉的,落到现在的下场是她活该。”
许细温左右看,瞄准门卫亭旁边不知道给什么垫脚放着的砖,她拎起来,拍在车子的前面玻璃上。
“操……”老王又骂了几句,许细温又拍了几砖。
“明明是你的错,凭什么都怪她,为什么就该她一个人承受后果。”许细温把车前窗玻璃砸碎,她又拎着砖敲车两侧的车窗玻璃。
郝添颂安排好粉粉住院的事情,医院不允许陪床,而且对他来说,虽然对粉粉的事情感到惋惜,可不至于留下来。
郝添颂抬起手腕看时间,已经将近十一点,眼睛看眼走廊尽头,许细温去哪里了?
想想她晚上异常的情绪,郝添颂实在不放心就这么走了,想要见见她再离开。
翻来翻去的,手机里竟然存着戚好好的电话号码,上面只写着好好两个字。郝添颂看着那两个字愣了很久,记得以前他总爱语言上占许细温的便宜,说些没皮没脸的话,有次他扛了扛正做练习题的许细温的手臂,“将来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嗯。”许细温正忙着做题,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郝添颂越过去看了看她的练习本,拿过来几下子就做出来,看许细温皱着秀气的眉毛看他。郝添颂揽着她的肩膀,“题做完了,想正事儿吧,孩子叫什么名字?”
“无聊。”许细温甩了甩他的手,翻了个白眼。她扎着马尾,低下的头清秀温暖,脸上两朵绯红。
“郝无聊?不好不好。”郝添颂托着头,煞有介事地摇头,陷入深思中。
许细温不搭理他的妄想症,郝添颂去了次厕所,一路小跑着过来,捧着许细温的脸,兴奋地笑,“我想到了,叫郝好,多朗朗上口。”
许细温愣了下才想到他说什么,她摇着头,“你上完厕所洗手没有?”
“我上完厕所,没用手抖。”郝添颂看着自己干净的手,无辜地解释。
“……”许细温拿起练习本就敲他的头,郝添颂配合着抱头鼠窜。
他个子高又擅长运动,可因为她在后面跟着,他就放慢步子,就怕跑远了,就看不到她了。
高二那年,是他唯一一次没有回头等她。
“许细温在家吗?”郝添颂打许细温的电话,不见接,就打给戚好好。
戚好好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没有。”
郝添颂皱着眉头,“没有回去?”
“细细见了我和余晖就跑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戚好好哽咽着抽了下鼻子,“你找她吗?我会转告她的。”
“余晖是谁?”直觉告诉郝添颂,这个名字不会是闲杂人等。
果然戚好好说,“细细的前男朋友,我现在的男朋友。”然后哇地一声哭出来,“可是我好喜欢他,又不想失去细细这个朋友。”
“……”
自己是许细温的第一个男朋友,具体来说是自封的,原来她谈过恋爱啊,在他之后,她曾全心全意爱过别人啊!
郝添颂突然笑了,她总是让他感到意外。
“打电话给亲属,让他们交点钱,你就能走了。”警察叔叔合上本子,对着面前的人说。
许细温坐在对面,低着头,脚踢着地板,不抬头不说话。
警察叔叔又说了一遍,笑着赞叹,“你把人家车砸成那样,不赔钱不可能,看你年龄不大,下手还挺狠的。”
“我没钱。”
警察叔叔愣了下,以为这是套路,“所以让你给家人朋友打电话,让他们带钱,带你回去。”
“我没朋友。”许细温想起戚好好,自然想到了余晖,她用脚跟踢着凳子。
警察叔叔很气恼,“耍无赖是吧,不打电话你今晚就得在这里了。”
“谢谢张队,这是每个公民应该做的。”从里面房间里出来两个人,一个穿着深蓝色的工作服,另外一个是件质量普通的简单短袖。
许细温抬头,看向说话那里,嘴巴嗫喏了几下,发出点声音,“那个人是我朋友。”
“!”
送郑驰文出办公室的张队,看看许细温再看看郑驰文,“你朋友?”
郑驰文认真地打量许细温,摇了摇头,“不认识。”
“郑驰文,我们一起摆地摊唱歌的。”许细温说。
郑驰文似乎是用力才想起来,“哦,是你啊,你怎么在这里?”又看了看许细温衣服上的血迹,“和客人打架了?没给钱?”
许细温点了点头。
“哦。”郑驰文和许细温不熟,更觉得她因为工作和人起冲突,根本是双方责任,就不太爱搭理。和旁边的张队道别,“不是说了‘人倒了不扶,人心不是就倒了’,下次我还会扶他们的。”
“好好,社会上就应该多些你这样的好人。”张队真诚地称赞。
许细温见他要走,她转了转眼睛,冲着那人喊,“你还欠我钱,没给。”
“什么钱?”郑驰文驻足,表情疑惑。
许细温悄悄地打量警察叔叔,看对方也是舒了一口气,估计以为解决了大麻烦能准时下班了。“我替你唱歌,你钱没给够。”
“我已经给了你。”
“你给了多少?”许细温咄咄逼人。
郑驰文只得回答,“十块。”
许细温有点伤心地说,“我帮你唱了那么多歌,替你赚了那么多钱,你只给了我十块钱。”又拉旁边的警察叔叔当情感裁判,“你们说他是不是欠我钱。”
郑驰文吃惊地瞪大眼睛,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他欠钱了,他挥着手赶快解释,“你别无理取闹,十块钱是有点少,可你也没要其他的。”他又拉刚给了他“好人”称号的张队的情感天平,“我不认识她。”
许细温抿了抿嘴,慢吞吞地说,“你叫郑驰文,身份证号码是XXX,户籍地址是XXX……”
郑驰文呆愣的表情,只剩下目瞪口呆。
张队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不你先替你朋友把钱交了,她肯定能还你。”
郑驰文帮忙去交钱,许细温坐在凳子上等他。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地响,许细温拿出来看是个陌生的号码,接起来,声音有些熟悉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你好,我是晚上在豪笛见过的记者,明天的新闻不能给你了,换成裴绣绣撞衫的新闻,你知名度太低,新闻没什么热度。”
“哦。”许细温木呆呆地说。
记者又说,“算我食言在先,我把照片发给你,这边就删掉了,省得占内存。”
“哦。”许细温又应了一声,莫名其妙地想笑。她靠在凳子上,身体往后伸展着,重重地伸懒腰,像梦醒了,从那个虚浮的浮躁的梦里,醒来了,迷茫又如释重负。
手机很快提示有新信息,许细温打开,记者拍照技术还不错,每张都能看到郝添颂的正脸,而她要么是头发凌乱地散在脸上,要么是根本看不到脸。
许细温一张张地翻着看,每张都放大,看清楚郝添颂的脸和他脸上的表情,吃惊的、不耐烦的、懊恼的。
他还是他,想笑就笑、不待见就能甩脸子、不高兴就能让别人不舒坦,可她已经不是她了?她变成什么样了呢?
郑驰文从交费处出来,心里恨得牙痒痒,可他老实嘴巴又不会骂人,气冲冲地想去质问许细温。
走到办公室,警察叔叔说,“接了个电话,就笑着跑出去了,怪吓人的。”
郑驰文哼了一声,“骗了我的钱,能不笑么。”
警察叔叔说,“看着这姑娘不像是坏人,你现在出去,说不定还能赶上她。”
“行,我得让她还钱。”郑驰文攒了攒劲,往门口跑。
警察局外面的大路上,因为夜已经深了,没什么人也没什么车,静悄悄的。
郑驰文站在门口,就能看到那个在宽敞的柏油马路上跑着的路人。她从黑暗里跑向光明,又从光明落入昏暗,她像落入人间的精灵,本该跳跃的欢快的,却因为人间的烟火味,让她飞不起来跑不快。
郑驰文拿出体育考试的水平,攒着劲往前跑,能不跑快吗?前面跑着的是他的人民币呢。
“喂喂,前面的人。”郑驰文这才发现不知道她的名字,反正路上只有他们两个,叫了几声,她都没回头。
郑驰文又加快跑了几步,“你骗了我的钱,就想跑……”等她转过脸,郑驰文的呼吸声变得轻变得呼吸不过来。
许细温的头发乱糟糟的,化了妆的脸上一塌糊涂,还带着血迹,两道明显的眼泪痕迹,她转过头时候的眼神,让人心疼。
像被逼入墙角的小鹿,怯怯的、绝望的,看着你。
郑驰文吞了吞口水,“明明是你诈我钱在先,怎么哭了。”
“哇。”许细温失声痛哭,她蹲在柏油马路上,蜷缩成一团,脸埋在手臂间,哭得声嘶力竭,哭得要把心脏撕开一样。
郑驰文局促地看着她,食指和拇指急速地搓着,“你要实在没钱,就不用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