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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公深夜至此, 有何要事?”好梦正酣被人叫醒, 那滋味想必不会太好受,安正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不过他仍然风度绝佳, 亲自将郭殊迎了进去。
按照时下惯例,称呼一个人, 一般是称呼他的官职或爵位,但是安正知道郭殊对自己的爵位十分不喜, 所以才有郭公的称呼, 既显得亲近,又避开了郭殊的忌讳。
“既然来都来了,不妨尝尝这新采摘的苦茶, 提升醒脑, 说起来,长公主提倡喝茶, 确实妙用不少啊!”
“我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喝茶!”初夏的夜晚还不算太热, 但郭殊却硬是出了满头薄汗。“说起来,这件事,还是我对不住子英你啊!”
安正越发诧异了:“郭公言重了,不知到底是何事?”
郭殊道:“那个不孝子,我们之间的书信往来被他发现了!”
安正一愣:“可是郭公的长子郭质?”
郭殊:“正是, 若是二郎三郎,我也就不必如此着急了!我家大郎素来亲近太子那边,眼看他又即将与公主成婚, 不料却被他发现了此事,只怕会坏了子英你的大计,我便急急前来相告了!”
安正虽然意外,却也不见得如何慌乱,思忖道:“那你现在如何处置他了?”
郭殊道:“我以全家性命先稳住他,又将他软禁在家,估计也能拖延几日,但迟则生变,还请子英早日决断才好!”
安正微微一笑:“这有何难,郭公如今也该下决心了,郭质若将你我事情透露出去,只怕太子那边随即就要上禀天子,到时候我等就要落入被动的境地,左右现在郭质知道了实情,他若是想不通,再让他去娶公主,也无甚意义。”
郭殊惊疑不定:“你的意思是?”
安正:“想要一劳永逸,自然也有一劳永逸的办法,就看郭公舍不舍得了。”
下一刻,郭殊已然明了他的语意,不由得脸色大变。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你又不是只得郭子璋一子,何故妇人之仁?”安正摇摇头,似乎早就料到他会作此反应,也没有勉强他,“若非如此,我们就得做好提前行事的打算了。”
郭殊忙道:“可不是说要等……”
安正接下他的话:“等陛下自行宾天?”
郭殊显然还没修炼到安正那等境地,对这个话题还不那么自在,闻言便面露尴尬。
安正见状一笑,心道他那位公主侄女的眼光还真不如何,前有姬家拖后腿,使得她与姬辞婚事未成,后又有郭家想要投机富贵,以至于她和郭质的事情又横生枝节。
“其实郭公也不必自责,就算没有你家大郎的事情,我们的计划也是要提前的。”安正先是温言安慰他,然后道:“先前陛下赐婚丰王一事,你是如何看的?”
郭殊迟疑道:“陛下为了弥补丰王,所以精心为他挑选了一个背景比太子妃还要好的妻室?”
安正摇摇头:“这只是表面,我们这位陛下做事向来粗中有细,否则天下英豪众多,何以独独轮到他坐上皇位?不单是丰王的婚事,只怕连他赐婚陶家与郭家,甚至是先前太子的婚事,都是有他自己的打算的。”
他显然没有卖关子的打算,不等郭殊发问,又继续道:“孟行古板迂腐,连爵位都能辞受,他教出来的女儿,肯定不会是撺掇夫君去角逐太子位的,再看他为郭陶两家赐下的婚事,如果他想要刘桐当太子,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也就是希望将来刘桢和刘楠看在他们与你们郭家的关系上对陶家照拂几分,才会将陶家绑上你们郭家。我与天子少年时便相识,对其知之甚深,他这么做,表面看上去似乎对太子不公,但实则恰恰是将刘槿和刘桐排除在皇位之外,他这是在为太子铺路呢!”
联想前因后果,郭殊发现,安正说的这些,确实是十分有道理的。
“难怪陛下先前还下了一道命令,不准外戚以幸进之身参政……”郭殊恍然大悟:“这是打压世家大族的征兆?!”
他说的这道命令,来源于不久前刘远颁布的一道诏令。
诏令的大意就是以后但凡皇亲国戚,除非有真才实学,按照察举法正儿八经当官升迁的,否则绝对不可能拥有参政议政的实权,充其量只能得到一个虚衔。譬如说赵俭,以他的才学,将来就是娶了刘婉,也不可能跟着鸡犬升天,得到参与朝政的权力。当然赵俭自己也不在乎,但是换了别人可就不一定这么想了。是不是有真才实学,到时候还不是皇帝说了算?而这同时也将外戚定格在“幸进”的身份上,就算真的参与朝政,许多人也会觉得他是沾了跟皇帝做亲家的光,从此低人一等。
这道诏令波及的不仅是像郭质赵俭这样即将娶公主的人,同时也意味着皇帝和太子的那些亲戚们,许多野心勃勃,想要通过与皇室联姻来获得好处的人,通通都要被这条诏令限制。当然若是这些人本身安分守己,那这道诏令对他们而言是没有任何影响的。
在登基之后,皇帝需要通过逐步削弱世家和功臣的地位来巩固自己的权力,这也是历朝历代皇帝的必经之路,相比起后世皇帝对世家和功臣们的态度,像刘远这样春风化雨的手段,已经可以位列仁慈级别的了。
但身为利益受损的当事人,郭殊当然就不怎么痛快了。虽然现在已经跟安正暗中合作,但是在那之前,他决定跟随刘远起事,又让郭质与公主联姻,无非也是打着让家族能够因此飞黄腾达的算盘,可以说,基本上除了孟行那等心怀天下的,当时跟随刘远的绝大多数人,目的都跟郭殊差不多。
也正是因为如此,郭殊才更加不满,这也使得他反对刘远的心思越发强烈了:狡兔死,走狗烹,当年跟着你的时候,你还什么都没有,结果现在得了天下了,就想对着一班老兄弟下手了?
你以为你能当皇帝,别人就不能?
暗恨之余,郭殊连最后的那一定不安和愧疚也彻底消失了。
他现在所担心的,无非是安正的计划到底能不能顺利实施。
“阿质那边,我可以将他彻底禁足,以免他坏事,但是这终究瞒不了多久,等到长公主回京,难道我还能拦着她不让她上门探视不成?还请子英尽早想个法子才是!”
安正道:“陶夫人原先的计划,是以丹药腐蚀天子身心,日久天长,再让他将太子位传与陈王,到时候顺理成章,而且不易引起旁人猜疑,不过现在看来是行不通了,从他为丰王和陶家挑的婚事来看,皇帝根本就没有这个打算,他所属意的太子,由始至终都是刘楠,纵使对刘楠种种不满,也仅仅是想磋磨这个儿子,所以大可不必对皇帝再抱有期望了。”
他顿了顿:“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如何让皇帝与太子一道消失,届时丰王无能,长公主又身在京外,鞭长莫及,等到他们回过神来,早就尘埃落定,无力回天。”
纵是郭殊心中早已抱着大逆不道的想法,听到安正轻描淡写地说让皇帝与太子“消失”,还是禁不住有点心惊胆战。
“子英,恕我直言,如今奋武军在太子手中,而咸阳宫内外分南北两军,北军掌于诸干手中,此人行事谨慎,只怕不会背弃皇帝,而负责宫内禁卫的是赵翘,此人对皇帝也是颇为忠心,三支兵权皆不在我手,仓促之间谈何胜算?”
安正:“郭公说得不错,不过此事就不必你担忧了,我自有安排。眼下最要紧的,还请郭公将汝家大郎安顿妥当,以免出了岔子,我等才真正是功亏一篑。”
郭殊自知理亏,也不好辩解:“子英放心,此事我当办得稳稳妥妥,定不会出差池。”
安正笑道:“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郭殊一走,安正立时沉下脸色。“你都听见了,郭殊连自己儿子都管不住,还请转告你家主人,让她抓紧行事!”
他这番话显然不是在自言自语,从旁边偏室里随即转出一个长相打扮皆平凡无奇的年轻男子。
听了他的话,对方无奈道:“丹药非一日之功,哪里能说快就快的?难道就不能让人去杀了郭质吗?这许多事情,皆是因他而起。”
安正轻哼:“你别看郭殊恼怒得很,还连夜过来报信,他若能下得了这个狠手,也就不必如此慌乱了,虽说郭质就算将消息透露出去,我也有办法转圜,可那样终究麻烦得多,总归还会令皇帝猜疑,所以还不如干脆提前行事。反正经过这一次,你主人也应该明白,陛下虽然喜爱陈王,却根本就没有让陈王继位的打算。”
对方道:“太常放心,我当如实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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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皇长孙,又是太子嫡长子,刘予的三岁生辰,原本应该是咸阳城众所瞩目的焦点,然而这个当口,许多人却被另外一件事转移了视线。
这件事与朝政无关,却盖过了皇长孙生辰的风头,以至于沸沸扬扬,成为茶余饭后的八卦,更让许多人为长公主唏嘘不已。
因为当事人就是即将在年底冬天迎娶长公主的郭家大郎郭质。
原本吧,郭质一表人才,家世能力更是样样出挑,就算没有冠绝咸阳,也是颇为难得了,更重要的是他与公主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这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姻缘,可偏偏二人的婚事一再波折,先是遇上先皇后薨逝,公主要守孝一年,后来好不容易出孝了,又碰上郭家主母病逝,男方要守孝一年,结果现在倒好,眼见孝期将满,长公主还未回京,这又出事了:
郭家大郎在家中喝醉了酒,一不小心睡了家中婢女,还好巧不巧让父亲发现,阳关亭侯大怒之下,将其打了个半死,又喝令禁足,如今正躺在床上爬不起来呢。
其实这原本也不算什么,只要是男人听到这个消息,就没有不心照不宣的。男人嘛,总有控制不住的时候,更何况像郭质这样洁身自好的人,就是因为压抑太久,喝了酒之后才反而更加容易失控,换作平日里,众人当作逸闻来听听也就罢了。
不过这次的性质还稍有不同,要知道郭质现在可是在孝期,孝期内饮酒作乐,这是为人子女的大忌,更何况郭质即将要娶的是公主,公主现在人在外面,未必能及时知道,皇帝要是知道了,一怒之下,取消二人的婚事,那也是很有可能的。
如是之下,长公主与郭家长子的婚事到底还能不能成,就成了咸阳城中津津乐道的话题。
且不说皇帝那边如何反应,就在此事发生前的几日,因为刘予三岁生辰的缘故,在宫中为他办了个小宴之后,太子就向皇帝提出,希望带着太子妃到岳家小住几日。
虽说皇长孙生辰是天家的事情,而太子妃的娘家人偶尔也可进宫探望的,但毕竟宫里和自己娘家是不同的,太子妃自嫁入刘家以来,娴淑仁慧,恪守本分,无不令人满意,所以为了犒劳爱妻,太子才有了这个提议。
皇帝对范氏也是满意得很,自然就同意了。
于是等到听说郭家的事情时,太子正在宫外岳家住着,与他在一起的,还有赵廉、许绩、徐行等人。
“想不到郭子璋平日道貌岸然,私底下却如此不堪,实在令我不耻与之为伍!”说这句话的是许绩,他与郭质也算认识不少年了,当日在刘家跟着一道听孟行上课,情谊也不可谓不深,对他与刘桢的婚事,自然是诚心诚意祝福的,却没想到二人之间波折再三,临了临了,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以他与二人之间的交情,此事又是郭质理亏,他自然毫不犹豫站在刘桢一边。
“公主对他情深意重,他怎能做出这等事情来!”说罢又叹息一声,“也不知等到公主回京听闻此事,会作何反应!”
赵廉道:“听闻当日公主答应婚事时,曾经说过,不许夫婿将来纳妾的。”
徐行道:“这又不是妾,只是侍婢罢了,只是眼下还是子璋的孝期,此事只怕难以善了罢?此事可大可小,就看陛下那边会如何决断了。”
众人纷纷唏嘘不已,都不明白为何郭质会在这等节骨眼上闹出丑事来,也许说到底,还是男人的劣根性的作祟?
刘楠与郭质也是少年相识,交情不浅,但细论起来,朋友再好,当然还是比不上妹妹亲,在得知此事之后,他第一反应便是怒火冲冠,想要直接冲到郭家把郭质提起来暴揍一顿,再跑到宫里请父亲将这门婚事作罢,以他对妹妹的了解,刘桢就算知道这件事,恐怕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更何况刘楠也舍不得让刘桢受一丁点的委屈。
但是随着许绩他们的七嘴八舌,刘楠的一腔愤怒反倒渐渐沉淀下来。
“不对。”他摇摇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
“这件事不对。”刘楠又说了一遍,脸上的怒色转为凝重和沉思。
徐行问:“哪里不对?”
刘楠道:“哪里都不对!”
说完这句话,他就站起来,背着手在厅堂中走来走去。
赵廉看得头晕,忍不住道:“殿下还是坐下来说罢?”
但刘楠没有理他,反而越走越快,突然之间,他一拂衣袂。
“我与郭子璋相识多年,他本不该是这样的人,如今一切显得过于蹊跷,当日在宫中时,我便觉得他的神色有点不妥。”刘楠早将宋弘透露的消息告诉在场众人,是以无须他多说,赵廉他们都知道他所指为何。
“但是当时我问他,他又不肯多说,我也未曾细想,现在想来,也许子璋早就发现了什么,只是没有说出口。”
赵廉反应极快,马上就接上刘楠的思路:“太子的意思,是郭子璋所做的事情,并非出自他的本意?”
刘楠:“也许是,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却想不明白了。除非……除非陶家和郭家联姻的事情,他知道了什么?”
徐行慢吞吞道:“此事我们不妨反过来从结果推断。假设郭子璋是故意为之,那么他这么做,肯定知道自己一定会招来公主不满,甚至让陛下下令取消这门婚事的。他不可能是忽然之间对公主不满,也不可能时至今日才忽然对这门婚事感到后悔,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一个原因了。”
听到这里,众人心中已经隐隐有所猜测,果不其然,只听得徐行道:“那就是郭子璋存心想要让自己娶不成公主。”
赵廉接道:“又或者,更进一步说,他也许是碍于不得已的苦衷,才无法对太子直言相告,却希望通过这样的言行来警告我们!”
许绩悚然一惊,下意识问:“警告?警告什么?!”
厅中陷入一片可怕的静寂。
赵廉打破沉默:“难道郭家与陶氏安正等人早有牵扯?”
徐行:“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联系种种蛛丝马迹,前后还是可以串联起来的。”
刘楠起身:“我要马上进宫,将此事报与阿父!”
赵廉:“万万不可,还请太子从长计议!”
刘楠:“内有陶氏,外有安正、郭殊!这还只是我们知道的,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他们还不知道已经笼络了多少人,我只要一想到阿父被这群心怀叵测的人包围着,心中就寝食难安,恨不得立时回宫见到阿父!”
徐行也劝道:“此事事关重大,对方想必早有对策,太子现在挑明了,只会打草惊蛇,说不定还会被倒打一耙!”
许绩道:“太子,他们说得不错!恕我直言,如今陛下久服丹药,性情渐趋暴躁,易于受人挑衅,我等还是应该谋定而后动,左右这几日都在宫外,正可商议此事!内有上唐乡侯之卫尉,外有太子所掌之奋武军,贼人可趁之机不大,还请殿下稍安勿躁。”
既然所有人都反对,刘楠也不可能一意孤行,他苦笑一声:“眼下当务之急,只怕还得修书一封,让阿桢即刻回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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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桢从张敖和赵午等一干权贵富贾手里坑了不少钱之后,马上就命陈素等人在城外设立粥场,又召集长沙城中医者,雇佣他们每日轮流在城外守候,为生病的流民诊治,如是过了十余日,公主在此地施药布粥的事情已经传向湘水沿岸,许多人慕名而来,长沙城外收容了不少流民,人数虽然逐渐增多,却没有多到超出负荷的地步,只因许多人在来此途中就已经撑不住而倒下了,而更远的人即便想来也没有那个精力。
碍于刘桢的缘故,长沙城中的奴婢没有进一步增加,而刘桢也采纳了陈素的意见,由陈素亲自带着更多的医者向湘水沿岸进发,一面是为流民诊治,一面则是监察地方官吏的灾后处理。如此一来,在刘桢的干涉下,虽然不可避免地仍然会死人,情况已经远比原来可能会发生的要好上许多,起码水灾波及之处,并没有爆发大规模的瘟疫。
刘桢没有跟着陈素一起去,一来她的体力没法跟陈素比,到时候拖了后腿,反倒要累得别人照顾她,二来长沙城外也需要她坐镇,做事总要有始有终,这些流民来到长沙城外,无非是为了活命,但流民的基数是庞大的,而刘桢从张敖他们手中得来的这些钱,并不可能维持太久,这种情况下就要为这些流民另觅出路和活计,否则等到这里不再提供粥场,而水又还没退,这些流民无处可去,还是只有饿死一途。
在刘桢与张敖等人的商议下,张敖同意开放长沙城让这些流民进入,条件是流民必须与官府签订为期十年的契约,在此十年间,官府负责每月发给流民足够活命的钱粮,而流民则为官府干活,譬如修建城墙,充任民兵等,又或者由官府出面担保,让这些流民可以在城中找到活计,到时候由雇佣这些流民的人家负责开出钱粮,但官府需要从中收取一定的费用。
这样的条件自然很苛刻,但比起在城外饿死,又或者卖作奴婢来说,简直称得上天降福音了,是以除了少部分还等着水灾消退后回乡的人之外,有许多人都愿意签订这样的契约。
而刘桢也无法要求再多,毕竟张敖也有自己的顾虑,他本来不需要这么做的,因为在天灾里死个把人再正常不过,皇帝都没法以此责怪张敖,更何况这些流民里头还不全是在张敖的管辖之下,论理他是没有责任的。
民众再愚昧,也知道这一切得来不易,全赖长公主在此,否则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们,何以会顾虑他们的处境?自是人人感恩戴德不提。
却说陈素带着人终于从外地赶回来,一进门就瞧见刘桢手里握着信札正在出神,他这才想起自己貌似有点唐突了,只是因为这些天习惯了进进出出与刘桢商议正事,便下意识没有注意。
刘桢看见他想退出的动作,忙到:“子望快请进来!”
陈素拱手:“臣失礼了!”
刘桢也不废话,直接将手里的信札递给他。
陈素接过一看,眉毛渐渐拧了起来。
刘桢:“你怎么看?”
陈素不假思索:“子璋定不是如此为人,其中只怕另有隐情!”
刘桢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陈素:“公主若想即刻回京,我马上就去收拾行李。”
刘桢:“不瞒你说,此番陛下命我出京,除了湘王大婚与盐铁官营一事之外,最重要的,还是想命我试探湘王是否有谋反之心。”
陈素吃了一惊,再看刘桢神情,想来是心中已有定论。
他想了想,还是道:“我看湘王不似有这般胆子。”
刘桢笑了笑:“是,从这次捐钱的事情就可以看出来了,湘王根本就没那个胆子,连带赵午和贯高也是,此事估计是小人在陛下面前谗言,我回去自会向陛下禀明澄清的。”
陈素松了口气:“殿下英明。”
有了刘桢的作保,想必皇帝也不会再揪着不放了。
张敖还不知道,就这么短短时日,他已经在鬼门关门口走了一圈回来了,若此番不是刘桢来此,而是换了旁人,结果如何还真就难以预料了。
陈素与张敖非亲非故,本来大可不必为他们说话,但是他实在是不想看着旁人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引来无妄之灾,更何况这无妄之灾到时候牵扯的肯定不止是张敖一人。
他是武将,可并不代表他喜欢见血。
战场上厮杀,无关爱好,那是职责和担当,但是如果在战场之外无谓流血,那就大可不必了。
如今看来刘桢心思清明,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多作担忧。
只是刘桢的笑容转瞬即逝,她叹了口气:“子望,劳烦你了,今日你刚回来,明日就又要你启程了。”
陈素:“臣不敢当。从太子的信来看,京中如今只怕形势诡谲,能够早些回去,自然还是好的。”
刘桢点点头,联想刘楠在信中所说种种,加上郭质的事情,只恨不得立时便插上双翅飞回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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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子璋该死!”
伴随着一声怒喝,一扎竹简从上头飞了下来,正正砸中郭殊的额头,登时砸得他血流满面。
然而郭殊只能跪伏在地,不敢伸手去擦上一擦。
因为此时的刘远正处于暴怒之中。
他的脸色已经愤怒而涨得通红,表情堪称狰狞,若是此时郭殊抬头一看,恐怕会吓一大跳。
但这也不算稀奇了,近两年来,刘远的脾气日渐暴躁,越发喜欢发火,又喜怒无常,连丞相宋谐都未能幸免,刘远几次想要罢免宋谐找借口拿他下狱,还是因着旁人屡屡求情,加上宋谐自己聪明,这才没有成事。
饶是如此,宋谐也已经被折腾得心力衰竭,准备辞官告老了。
然而今天的刘远又格外愤怒,换了以前,还从未出现过他亲手打伤大臣的情况。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犬子不孝,臣已杖责过他了,如今他尚在昏迷未醒,待他一醒,臣便立时将他绑进宫来谢罪!”郭殊不停地请罪。
刘远怒不可遏:“当日你来求娶公主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说郭家会好好待公主,绝不会令她受一点委屈!现在呢?!阿桢离京不过一月,郭质就闹出这等荒唐事来!这等无耻之徒,我如何能令阿桢下嫁?!”
帝王盛怒之下,郭殊只能叩首,不敢言语。
刘远:“这些儿女之中,我最中意的便是阿桢,你明明知晓!当初郭子璋再三求娶,我见他诚意拳拳,这才答应,可结果呢?!幸而这还是未成婚呢,若是成婚了闹出此事,你们郭家能如何?以死谢罪吗?啊?!就算郭质以死谢罪,能弥补阿桢已经下嫁的损失吗!”
郭殊:“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臣有过……”
刘远:“若是婚事还没定下,解除也就解除了,可现在朕都下诏了,你待如何!郭家待如何!若不是阿桢还未回来,顾虑她的心情,我这便,这便杀了郭子璋也是便宜了他!”
他也是气糊涂了,自称换来换去,不过旁人自是不敢纠正的。
看着跪在中间的郭殊,刘远闭了闭眼,强自捺下油然而生的一股杀意,但是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双眼依旧是通红的。
那是被怒意熏出来的。
“滚,你给我滚!滚出去!从今日起,没有朕的传召,你也不必进宫来了,郭家家风,实在令朕失望!”
“臣告退。”郭殊强忍心中恨意,叩首拜别,礼数竟是一丝不错。
待得行礼完毕,起身后退几步,这才慢慢地退出宣明殿。
而从他额头滴落在地上的血迹,看上去是如此显眼。
刘远盯着郭殊远去的身影,心中只觉得有一股怒气仍在翻腾,余怒未消。
周药小心翼翼道:“陛下息怒,可要先用一碗绿豆羹?”
刘远没有理他。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的信札,这是他在召郭殊进宫前看了一半的。
信札是刘桢写来的,上面详细记述了自己在外面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包括湘水泛滥和自己的善后处理办法,写得清清楚楚。
刘远越看越恨,却不是恨刘桢,而是恨隐瞒灾情的张敖,虽然刘桢在奏表上说湘王协助救灾事宜积极奔走,但刘远仍然认为这一切张敖是脱不开责任的。
张敖该死!郭质该死!郭殊该死!
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阵阵发黑,刘远忍不住再次闭上眼睛,伸手去揉按额头。
周药连忙放下绿豆羹,伸手轻轻帮他揉按起来,一边细声细气道:“王节也说了,陛下要平心静气,那些仙丹服用了才会有效果,否则只怕见效不大,反得其害啊!”
“如何能平心静气!”刘远冷笑一声,“这些人都卯足了劲要蒙我呢!不过都当我是草莽出身的无知乡民,一个两个的瞧不起我!”
这话地图炮开大了点,周药不敢吱声。
但刘远却越说越恨:“世家又如何!功臣又如何!难道没有他们,我就打不来这天下了?!如今还不是让我坐了江山?他们却觉得自己功劳大得很呢,事事都与我反着来,我就不信治不了他们!我就不信!……”
他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一些,却戛然而止。
周药刚觉得有点不对劲,手中重量忽然一沉,竟是皇帝的脑袋软软朝他这边靠过来。
再看皇帝,已经双眼紧闭,昏阙过去了。
周药骇得惊声叫了起来:“陛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