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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漳城外,一条河流由西向南,蜿蜒流淌。
一辆牛车停在河边的高坡上。
拉车的老黄牛低头嚼食着地上的草叶,时不时甩动尾巴驱赶身边的蚊蝇。
牛车上铺着厚厚的稻草,一名男子半躺在稻草垛上。
他穿着一件轻薄柔软的竹青葛纱袍,脸上盖了一片宽大的蒲叶,头顶的艳阳照在他身上,他好似一无所觉,静静躺在那里,仿佛一个死人。
一阵脚步声传来,几名文官打扮的中年人来到牛车旁。
“夏大人。”为首一人轻声唤道。
牛车上的男子动了动,慢慢抬起蒲叶一角,从叶片缝隙中露出半只眼睛:“都看完了?”
为首的官员应了声:“上下十里的河道皆已巡完,于上游五里处发现几处河床淤积,不过都是往年常有之事,依照旧法清淤便可。”
夏商与伸了个懒腰,掀开脸上的蒲叶,扶着牛车栏杆坐起身。
他手背的皮肤很白,与栏杆粗糙的木料形成鲜明的对比,像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不慎走失乡野,坐在牛车上与周遭的泥地显得格格不入。
他半趴在栏杆上,手背垫着下巴,狭长的双眼望着远处平静的河水,淡淡道:“水位比往年低了多少?”
“七尺六分。”
夏商与眼中漾起一抹深思,他抬头望了望正午的日头:“如今已到四月末,按往年的水况,漳河水位应当上涨才是。”
“今年开春雨水不多,去年冬天又特别冷,想是山上的雪水未能化开,水位才未涨起来。”
“是么?”夏商与不咸不淡问了句。
为首的中年人道:“夏大人放心,虽说今年漳河的水位不比以往,但咱们这两年开凿了不少塘井和溪井,还架了七百多架水车,足以保证田间地头的旱时用水。”
夏商与回头看了看他:“我在意的可不只是临漳城的农耕。”
中年人道:“下官明白,咱们临漳城是西南的第一道壁垒,大人是担心后平与南阳会在枯水之期乘机渡河。”
夏商与朝他招招手。
中年人往前迈近一步,来到他面前。
夏商与一巴掌拍在他肩上:“你明白就好。丘大人,你以为我来临漳是为什么?”
丘大人想了想:“为了监视平阳联军?”
他与这位夏大人接触不多,但对夏商与的为人素有耳闻。
此人是百里嚣的左膀右臂,行事颇有几分乖僻,尤其惩治起人来,手段堪称酷厉。
前些日子,几家主动来投的城池在暗地里搞小动作,被夏商与逮了个正着,那些官员班底让他连根拔起,一个都没留。
今日一早,夏商与突然出现在临漳城,丘大人虽自认行事并无失职之处,但突然见到这个传说中面热心冷的年轻人,仍然有些发怵。
他原本想将夏商与留在城中招待,但对方听说他原计划带人视察河道,便主动要求跟来。
夏商与并不像丘大人想象中那样颐指气使,只让他找辆牛车代步。
“骑马跑了三天三夜,腰疼,”夏商与道,“河边道路泥泞,不必马车,牛车就行。”
丘大人见他不像说笑,便当真给他找了辆牛车。
虽说这位不像能吃苦的样子,但一路上他不开口则已,每每插话,必然言之有物,丘大人与同行的官员很快收了轻视之心,开始认真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
夏商与听他提起平阳联军,讥诮地笑了笑。
平阳联军正是后平与南阳结盟组成的军队,在夏商与看来,他们就像两条野狗,为了一根骨头临时凑到了一起。
不过西南军可不是那么好啃的骨头。
夏商与搭着丘大人的肩膀,朝漳河对岸抬手一指:“平阳联军若要攻打西南,首选就是临漳。”
丘大人在烈日下微微眯眼,望着对岸杳无人烟的旷野:“大人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
“不然我何苦跑这一趟。”夏商与凑到他耳边,“不只我要来,大将军也会来。”
丘大人神情一惊,顿时喜上眉梢:“下官三年前有幸见过大将军英姿,没想到这次还有机会与他并肩作战。”
“恐怕你没这机会。”夏商与毫不留情地泼冷水,“你堂堂一个文官,若到了连你也要上战场的时候,临漳城早就守不住了。”
丘大人面色一僵。
夏商与说的是实话,但这实话怎么那么难听?
丘大人轻轻咳嗽几声:“大将军几时到临漳?我回去立刻安排。”
夏商与看看天色:“四月二十六?不,以他的性子,大概二十五就能到。”
“那就是明天或者后天,”丘大人喜笑颜开,随即又想到什么,迟疑了一下,“大将军此来,可带了军队?”
夏商与道:“临漳城中有多少人马?”
“两千,”丘大人道,“自从三年前,大将军带兵将河对岸的漳南、溧水两城铲平,后平便再也未敢派人驻军。咱们临漳虽地处要塞,但城小地险,驻军两千已足够应付寻常攻击。”
“行,”夏商与点点头,“军队之事不用你管,等大将军来了再说。”
他说得轻描淡写,丘大人暗中打量他一眼,有些不放心:“真不用管?”
夏商与同他一样,都是文官,丘大人从未听说他能带兵打仗,对于他的判断难免将信将疑。
夏商与挥挥衣袖:“打仗的事有大将军操心,他闲了这么久,也该干干正事了。”
傍晚,一行快马穿过群山与丘陵,披着夕阳来到一座山间小镇。
“从这儿往临漳城还有五十里地,”百里嚣勒住缰绳,“今晚在镇上住下,明早再赶路。”
雁安宁道:“不如再赶一段路?早一日到也能早一日安心。”
“不了,”百里嚣甩蹬下马,一手拉着自己的马,一手牵着她的马缰走进镇子,“这些天日日露宿山野,你不怕吃苦,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