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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的一天,尽管已临近傍晚,但烈日依然如火,大地像蒸笼一样,热得使人喘不上气来,走在宽敞平整的官道上,迎面的风如热浪扑面而来,赶路的行人衣袍湿粘,口唇焦敝,时不时就要在官道两旁的树荫下歇歇脚,但也仅歇一盏茶的功夫就立马起身继续赶路,虽然劳累困倦,但要赶到前面一站的宿处还得一个多时辰呢,不然天黑之后就只能露宿荒野了。
一阵清脆的驼铃声传来,众人连忙闪到路边,一辆马车不疾不徐的超过赶路的行人,马车上车把式头上戴着一顶遮阳帽,帽檐压得极低,看着像是在打瞌睡,马车后十几匹骏马紧随其后,始终与马车保持在一丈之外,马上骑士统一着一身青色劲装,腰间悬着一柄腰刀,左侧马鞍上挂着一张黑漆鲨鱼皮边弓,右侧马鞍上挂着一袋黑雕翎桦木杆铁箭。
十几名骑士面色黝黑,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一身劲装已被汗水浸透紧贴在后背之上,这些骑士却甘之如饴,目光扫向道路两旁的行人时充满警惕,等目光转向前面的马车上时却又充满了敬重,看来马车上的人物对这些骑士来说十分重要。
这时,车帘被从里面掀开来,一半白须发的老人从中探出头来,目光凝视着前方,身后一名骑士见状立即拍马赶了上来,朝老人问道:“大人,可是有事?”
“前面距离通州还有多久?”老人温和的问道。
“以目前的速度还得半个时辰,看来今晚得在通州城住一晚了。”骑士回头看了看日头,回道。
“加快速度吧,今晚务必赶在城门关闭前抵达京城。”
“大人,连赶了十几天的路了,也不急这一晚,马车颠簸属下担心您的身子骨受不了。”骑士委婉的劝说道。
“哈哈,老夫身子骨没那么娇弱,正卿,前面引路吧。”马车内传来老人一阵爽朗的笑声。
骑士苦笑一声,朝身后打了个手势,脚下一磕马腹,缰绳轻抖,“驾!”,催马向前,身后的十几名骑士也变换队形,前三后六,左右各三,护送着马车加速向前驶去。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赶在戊时三刻城门关闭前入了城。
从朝阳门入城之后,尽管已是深夜,但街道上依然人来人往,车把式只好下车牵着马艰难行走,从朝阳门大街走到四牌楼附近竟花了足足半个时辰,等一行人抵达位于澄清坊的会同馆时已经是快子时了。
老人从马车上下来,向着西北望去,从这里已经能看到不远处的紫禁城门楼上悬挂的灯笼了,目视良久,叹道:“时隔三年,老夫还是回来了!”
次日,早朝之前,已经有不少人知道昨晚少师兼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孙承宗已经抵达京城并住进了会同馆内,午门前文武百官有人为此感到欣慰,有人为此感到担忧,然而也有人对此毫不关心,礼部右侍郎温体仁就是其中之一。
早前,皇上因担心孙承宗回京之后会重新掀起党争,为此还专门召见温体仁询问该如何安排,洞悉了皇上心思的温体仁建言将孙承宗留在身边以备咨询却不授予实权,如此百官当能理解皇上不想党争再起的意图。
“恐怕陛下还是低估了朝中反对阉党的势力。”温体仁站在人群中听着众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如此想着。
早朝过后,温体仁一边想着今日下朝之后要不要跟众人一起去会同馆迎接孙承宗,一边往礼部衙署赶去。
“温大人,请留步!”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喊声,温体仁停下脚步转身看去,却见乾清宫管事谈敬气喘吁吁的朝自己跑来。
“温大人走的可真快,让咱家好一阵找!”谈敬小碎步来到温体仁面前,喘着粗气说道。
“不知谈公公找本官何事?”温体仁向谈敬抱了抱拳以示歉意。
“不是咱家找你,是陛下有旨”
“臣接旨...”听到谈敬竟是带着圣旨来的,温体仁连忙就要跪下接旨。
“温大人,不忙跪,陛下口谕,令你去会同馆迎接孙少师。”谈敬一把拉住温体仁不让他跪下,四处扫了一眼,见无人看向他俩,这才松了一口气。
温体仁见谈敬这副模样已然猜到皇上是不想让人知道此事,于是悄声接了圣旨便告辞而去。
匆忙赶回府中换了一身便服坐上马车便向会同馆赶去,一路上却在想着待会见到孙承宗后该如何隐晦的向其传达皇上的意思,既能让孙承宗明白皇上的苦心又不会使其灰心。
想着想着忽然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只听到家仆喊道:“老爷,会同北馆到了!”
会同馆实为驿馆,明初时规定,自京师达于四方设有驿传,在京曰会同馆,在外曰水马驿并递送所,乃是专门为接待外地或外邦来京公干人员居住的馆舍。
温体仁应了一声,随手掀开马车的车帘就要下车,方探出头去,便看到会同馆外,车水马龙,排在馆外的马车足足有几里长,将会同馆所在的三条胡同堵的是水泄不通。
见此情形,温体仁苦笑一声,马车已经是走不动了,倘若下车步行该如何躲过这么多双眼睛悄悄进入到馆内。正想着身后传来一阵呼喝声,温体仁正要探头去看,却听到家仆悄声说道:“老爷,是桂王殿下的仪仗,我们的马车得靠边让行。”
会同北馆紧邻着诸王府,桂王、惠王、端王三位在京的亲王的王府就在此处,温体仁计上心来,朝家仆低声吩咐了几句,家仆跃下马车跑向桂王的仪仗队前,片刻后又折返回来,等到桂王的仪仗行到这里时家仆调转马车混入王府仪仗队中顺利的抵达会同馆大门。
等到了会同馆外才发现大门紧闭,想必是孙承宗在闭门谢客,但等在门外的官员见不到孙承宗却不肯轻易离去,一个个坐在马车里死等。温体仁摇了摇头命家仆从侧门进去给鸿胪寺少卿传个口信,很快鸿胪寺少卿亲自从侧门迎了出来,引着温体仁进了会同馆内。
会同馆的主官加鸿胪寺少卿衔,虽不是礼部属官,但却属于礼部现管,温体仁身为礼部右侍郎正好是会同馆主官的上司。
孙承宗同样一身便服站在馆内厅堂外的石阶上,对于温体仁亲自来访,心中实有些出乎意料。孙承宗年长温体仁十岁,但温体仁中却比孙承宗早中进士六年,而后却几乎同时入翰林院,之后又几乎同时入詹事府,两人可谓极为熟悉。
虽然两人同在一个衙署的时间甚长,但却并没有多深的交往,孙承宗虽是进士出身,却喜谈兵事,与东林一系的官员来往密切,温体仁为人却极为圆滑、有城府,擅长捕捉朝中风向,左右逢源,东林党掌权时他能立得住,如今阉党掌权依然不倒,足见其八面玲珑之处。
“哈哈,三年没见了,长卿近来可好?”孙承宗大笑着迎下台阶。
“孙大人折煞下官了,下官这厢有礼了。”温体仁快走几步,向孙承宗抱拳行礼。
早六年中进士,如今孙承宗已是少师兼太子太师,位极人臣,而自己宦海沉浮三十年了,至今仍只是礼部右侍郎,望着孙承宗依然挺直的身板,温体仁心中充满了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