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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墨怔怔地看着他,“钓大鱼?你,你是想……”
为了老陶?……应该不可能。
还是为了……郝果子?
他纠结地想着。除了老陶和郝果子,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能够被他放长线钓大鱼的。还是说,他和他的父亲一样希望他能成为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这又不太像顾射的作风。
顾射突然伸指弹他的额头。
陶墨下意识地捂住被弹的位置。
“鱼如果太笨,弹一弹也许会聪明一点。”顾射道。
陶墨心中虽然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很快道:“我会当个好官的!”
顾射一怔。
“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会成为一个好官的。”他顿了顿,道,“我会证明,你的鱼饵没有白放。”
“是这样么?”顾射表情变得疏淡。
陶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还以为他不相信自己,忙道:“是。我会好好练字,会跟着金师爷努力学习我朝律法,会……你去哪里?”他看着顾射越走越远的身影,忍不住追了出去。
“找岳凌。”
岳凌在房中作画,连顾射和陶墨进门都没有中断。
顾射走到书桌旁。
岳凌笔下是一座雾气皑皑的孤峰。孤峰边,大雁飞来。他的笔法极为飘逸,用来勾勒这种藏于雾中,若隐若现的美景最是传神,连带那大雁都显得格外轻灵。
顾射道:“你若肯专精于画,今日成就不可限量。”
岳凌停手,将笔搁在砚台上,叹道:“若未曾遇到你,或许会有这么一天的。有顾兄珠玉在前,我又怎么敢献丑于后。”
顾射对他的赞美不为所动,道:“你弃画是为我,亦或是为了那个歌画双绝之人?”
岳凌嘴角微动,小胡子抖了抖,慢慢地侧头,“在顾弦之面前,天下间,有谁敢在画上称绝?”
顾射道:“我看过他的画。”
岳凌一愣,忙问道:“如何?”他可以漠不关心自己的画技,但对那人却很难忍不住问。想也知道,若是能得到顾弦之的赞赏,定会叫那人乐不可支。
顾射道:“有一事,我想低声下气相求。”
“……”岳凌摸了摸胡子道,“我以为低声下气应该是态度才是。”
顾射道:“的确是。”
岳凌道:“不过态度也好,语言也罢,能在有生之年听到顾弦之亲口说出求字,我已此生无憾。说吧,何事?”
顾射道:“我想黄广德罪有应得。”
岳凌看了看陶墨,笑得别有深意,“究竟是你想,还是别人想?”
陶墨忙道:“是我。黄广德虽然罪大恶极,但与凌阳王勾结是强加之罪。若他因此而获罪,岂非连我也知法犯法?”
岳凌道:“勾结之事由我一手操办,你不必操心,只需袖手旁观。”
陶墨道:“我是县官,维护法纪是我分内之事。”
“他当真目不识丁?”岳凌看顾射。
顾射道:“心中有正气,何须古人言?”
岳凌道:“迂腐了些。”
顾射道:“自古奸臣总喜欢污蔑忠臣良将。”
岳凌干咳一声道:“如我没有记岔,你此次来,似乎是有求于这个奸臣。”
顾射面不改色道:“迷途知返犹未晚。”
岳凌:“……”
陶墨看看他,又看看他,听得似懂非懂。
“你要我如何帮忙?说吧。”岳凌道。
顾射道:“我已开口。”
岳凌脸色顿时变得不大好看,“你该不会想将此事全权交与我吧?”
顾射道:“正是。”
岳凌拂袖道:“此事与我何干?”
顾射道:“多谢。”
岳凌:“……”只怕传出去无人相信天下士子楷模,天下第一才子背后竟有这样一张厚脸皮。
“黄广德为人蛮横霸道,要收集证据并非难事。”岳凌道,“不过我出身凌阳王府,不方便出面。不然只怕黄广德还未倒下,我就先被押解进京了。比起他,我倒另有一个人选。”
顾射抿唇。
“我想顾兄应该想到了。”岳凌道,“据我所知,黄广德虽然在朝中颇有些人脉,但那些都是用钱堆出来的,脆弱得很。稍一动摇,保证支离破碎。顾兄不必顾忌,大可放手去做。”
顾射道:“若他搭上了史太师呢?”
岳凌笑道:“那可真是……蛇鼠一窝了。顾兄好自为之。”
陶墨一个人从顾府出来。
顾射与岳凌乃是同窗,多年未见,自然要详谈一番。
岳凌原想请陶墨一同留下来,但他看顾射脸色,还是婉拒了。
不消细说,他也知道在对付黄广德之事上,他选了条弯路。但是作为县官,他却又觉得自己走的是正道。若是连执掌一方律法的他都不相信律法的公正,又怎么能让天下百姓相信?
虽不后悔,但累及顾射,他心中却十分过意不去。
回到县衙,老陶与郝果子都在厨房忙。
听下人说是清明将至,他们正在做青团,等着为陶老爷上香时带去。
陶墨心头一震。
他父亲的坟地就在黄广德管辖之地。为父上坟就意味着很可能正面遇到黄广德。想起当日自己与顾射遭遇的行刺,想起晚风的惨死,想起旖雨的种种,他就心底就一阵一阵地泛凉。
听说陶墨回来,老陶与郝果子将做好的青团拿了两个给陶墨尝一尝,进门却看到他正趴在桌上发呆。
“少爷,发生了何事?”老陶将青团放在桌上。
陶墨正需要人倾诉,遂一五一十将此事说了。
郝果子咬牙道:“少爷!黄广德这种人渣早除一日便可少一日的灾祸!你何必还管他是否是罪有应得?”
老陶道:“少爷是朝廷命官,有些事不得不以身作则。”
郝果子道:“反正不是少爷动手,少爷只要故作不知就好。”
陶墨道:“可惜我知了。”
郝果子道:“少爷把这些事都从脑海里抹去了,让顾公子和那个谁一起将黄广德扳倒便是!要知道顾公子是顾相的儿子,也算半个朝廷中人,怎么就不能为民请命了?”
老陶道:“朝廷中人可不是这么算的。”
“管他怎么算!总之能将黄广德绳之以法最大快人心了。”一提起他,郝果子就恨得咬牙切齿。
陶墨看着他愤怒的面孔,心中信念微微动摇。
以老陶的心性,自然是站在好果子一边的,只是看着陶墨茫然的神情,又感到一阵不忍。他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如等清明为老爷上了香之后,再做计较。”
郝果子道:“我们要回去上香吗?”
老陶道:“有我在,你们只管放心。”
郝果子道:“要是能在那一天,用黄广德的人头祭老爷在天之灵就好了。”
老陶看着陶墨,无声地叹了口气,将青团往前推了推道:“少爷尝尝看。”
陶墨拿起一只尝了一口,眼眶渐红。
老陶吓了一跳,道:“可是不好吃?”
陶墨摇摇头道:“很像是父亲做的。”
郝果子道:“其实老爷以前说亲手做的青团都是厨房里做的。我跟着大厨学过手艺,当然会像。”
陶墨道:“其实我知道不是父亲做的。但我喜欢他高高兴兴见青团端来时的模样。”
郝果子道:“既然如此,少爷更应该为老爷报仇才是。”
陶墨道:“我也想的。”
郝果子眼睛一亮道:“如此说来,少爷是同意顾公子他们的计策了?”
陶墨摇摇头道:“我是陶墨时,我希望为父报仇。但当我是谈阳县令时,我又喜欢能将他绳之以法。”
老陶似是体会到了他的心思。“既然如此,那就尽快将他绳之以法。”
郝果子摇头道:“谈何容易。黄广德这么多仇家,也不曾听闻谁将他绳之以法了。”
老陶道:“我们不同。我收集黄广德的罪证,顾射将证据送上京城,一定能一举扳倒他的!”
郝果子神情稍霁,“那也要顾公子同意才是。我看他,好象不大喜欢他提及顾相。”
老陶道:“此事可以届时再议。目前先收集黄广德证据为上。”
“也是。”
陶墨感激地看着老陶,“有劳。”
老陶道:“老爷对我恩重如山,有再造之恩,若是没有他,也就没有今日的我了。为他报仇,辅佐少爷,都是我的夙愿,自然要竭力达成。”
陶墨眼神一黯,强笑道:“我一定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
老陶道:“少爷似乎还有心思?”
陶墨忙道:“没有。”
老陶道:“少爷若有心思,但说无妨。”
陶墨想了想道,“顾射希望我当个好官。”
老陶和郝果子都是一愣。看顾射平时为人行事随心所欲,不想竟然有这等愿望。只是以顾射的才华名声,想要当官易如反掌,何以将愿望寄托于陶墨身上?
他们对视一眼。
老陶问道:“顾公子亲口说的?”
陶墨道:“这倒不是。只是他的确是此意。”
老陶道:“不知顾公子是如何说的?”
陶墨将话一一复述。他记忆力极强,原话转述,竟是一字不差。
老陶看着郝果子。
郝果子神情怪异。
老陶干咳一声,语带双关道:“少爷切莫辜负顾公子一片心意。”
陶墨点头道:“当然!”
老陶拉着郝果子从陶墨的房间里出来。
郝果子怔怔道:“你为何不告诉少爷,顾射其实并非此意?”
老陶道:“还不是时候。”
郝果子狐疑地看着他,“你该不会是反对吧?”
老陶道:“我反对有用吗?”
“其实,”郝果子踌躇了下道,“若少爷非断袖不可的话,我倒觉得,顾公子是难得的人选。”
老陶道:“这句话我记得我上次对你说过。”
郝果子道:“那是真的不反对?不是障眼法?”他见老陶点头,又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告诉少爷?”
老陶道:“既然顾射有意,便应该拿出诚意来才是。”
郝果子道:“你不怕顾射跑了?”
老陶慢慢地抬起胳膊,发出清脆的咯咯声。
郝果子吞了口口水,“我明白了。”
茶上,热气袅袅。
岳凌与顾射对弈。
“你当真决定北上求助顾相?”问归问,岳凌下手却半点不慢。
顾射掏出白子落下,“嗯。”
岳凌道:“我还以为你与顾相会老死不相往来。”
顾射道:“我曾预备出海。”
“哦?该不会是想去寻仙山隐居吧?”岳凌笑道。
“如此说,也可。”
岳凌道:“这才是真正的魔怔了。海外荒芜,莫说灵丹妙药,只怕连鸡鸭鱼肉都没有。”
顾射道:“女娲造人之前,神州大地有什么?”
岳凌笑道:“原来你要去海外造人。真不愧是顾弦之,果然与众不同。”
“不过我改变主意了。”顾射缓缓道。
岳凌道:“看得出来。我还看得出,你是为何要改变主意。”
“哦?”
“情之所钟,不能自拔。”
顾射道:“你还欠我一个忙。”既然岳凌对黄广德之事袖手,那之前那个低声下气的请求自然不成立。
“你还不曾说,画如何?”岳凌以眼神暗示,“这似乎是我们的交换条件。”
顾射道:“灵气天成。”
“笔法如何?”
“自成一格。”
“意境如何?”
“画如其人,心胸宽广。”
岳凌满意地点头,嘴角不住上扬。
顾射手指在桌上轻轻一敲。
岳凌忙道:“那你待如何?”
“还我一个忙。”
“好。”岳凌答得爽快,“你慢慢想便是,只要我力所能及,义不容辞。”
“我已经想好了。”
岳凌摸着胡子道:“说吧。”
“我想请你帮我说媒。”
岳凌的手指僵住,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顾射一字一度,不紧不慢道:“我想请你为我说媒。”
啪嗒。
岳凌手中的棋子跌落在棋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