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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泪从腮边滑落,我没去擦,任由它干在面上,有微微紧涩的感觉。就好像我的心,经历了这样多,怎么可能还如当年般清净无尘,无所在意?
“哥哥,我不再是在闺中的薇儿了。”我正一正额上的凤凰,淡淡道:“其实我有很多机会自我了断,甚至死亡就是最好的解脱。但是我知道我不能。我要报仇,也要报恩。当年的凌雪薇,她无法做到这些。”
大哥满眼痛惜,没有人知道在宫中的两年里我都经历了什么。但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回到了我该在的位置上,我可以凭借我的权利,去做到卑微在尘埃里的凌雪薇做不了的事,去完成我的承诺,解开我的心结,实现我的执念。
“薇儿,哥哥不知道你受过什么苦,但你不是会轻易改变的人。如今的你恐怕受了哥哥难以想象的罪。”他叹了口气,握紧的拳头松了又紧:“父亲的仇我与鸿翔会查清楚,你要对谁报恩我们自然也能做到。所以,你不要执拗于此,好好去过你的生活,我和鸿翔、望舒,更希望看到你无忧无虑,单纯美好。”
我摇摇头:“哥哥,回不去了,我再也回不去了。”我抬起布满泪水的脸看着他:“我又何尝不想呢?”我在泪水中绽出一个笑容来:“如果我没生在凌家,是否今日可以像谢娘那般与心爱的谢郎相守,即使素面朝天,即使需为柴米油盐计算,但至少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不用担忧家族荣辱,不用提防妾室勾心斗角,不用为宠爱费尽心机。”我平静了心情,语气坚定道:“但我生在凌家,又经过这么多,是该我负起应有的责任的时候了。”
大哥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终于他起身:“薇儿,无论你做什么,我们都会是你的依靠。”他微微笑起来,那笑容纯粹:“无论怎样,你都是我们最心爱的小妹,从出生起就该被我们捧在掌心。从前如此,今后,也会如此。”他停了停:“所以不要怕,至少,你还有哥哥们。”
我的心一下子抽紧,有喜悦,有感动。就像看到一棵枯木又逢春,看到冰雪下一株新生的嫩草,看到乌云中透出的第一缕阳光一般,令我心怀希望,哪怕即将面对刀山火海,也无所畏惧。
“皇后娘娘,微臣告退。请娘娘保重凤体,早日康复。”大哥庄重施礼,不知不觉间已到了限定的时间。大哥不得不告辞。但至少下一次,不用再等两年。
我微微点头,轻声道:“三哥那边有劳大哥了。”
大哥不以为然,甚至有点责备道:“这样大的事,你事先该与我商量的。”他低声道:“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
我不再说什么,显出皇后的仪态,朗声道:“还请兄长保重身体,忠君爱国,做国之栋梁。”
“臣谨遵娘娘教诲。”大哥躬身退下。
我重重靠在大迎枕上,有片刻的放松,但眉头难以舒展。端起床边黄杨木五蝠捧寿矮几上的茶喝一口,这才叫了蕙菊进来。
“安顿好了?”我挂了温和笑容,眼里有着与故人久别重逢的惊喜。
“回娘娘的话,都安顿好了。”蕙菊垂首道。
我点点头:“很好,本宫还是喜欢旧人服侍身边。”顿了顿又惆怅道:“本宫的病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大好啊。”
蕙菊甜笑着:“奴婢见娘娘气色润泽,想来不日便能大好了呢。”
我笑一笑唤芷兰进来:“芷兰姑姑,本宫觉得闷,想出去走走。”
芷兰面上显出犹豫神色,但还是点头恭谨道:“娘娘请注意身体,简单散步即可。”
“本宫自有分寸。”我说着伸出手给蕙菊:“蕙菊,你陪本宫随意走走吧。”
蕙菊稳当当拖住我的手臂:“娘娘请。”
蓬岛瑶台虽不大,但处处精心栽植了奇花异树,那些向来娇贵地摆在殿阁中的珍奇花草,在此仿佛寻常草木一般载种在檐下道边,绽放出最艳丽的花朵,最奇特的风姿。
远瀛殿后有一处小花园,此时蔷薇遍地盛开,一条碎鹅卵石铺就的蜿蜒小道通向尽头的八角亭中,之后,便是望不到对岸的碧波荡漾。
踏上小道的第一步,我随意看一眼跟随在身后的八名宫女太监,声音十分温和:“本宫不喜人多,你们在此守着。”又看了蕙菊:“你在身边伺候。”
宫女太监退到一边,我走到亭中,静静看着那一池春水上被夕阳撒下的片片金斑。微风轻拂,带来花香渺渺,吹起水波粼粼,这一切,令人浑身都舒畅极了。
“蕙菊,这么多年没见,你没有变。”我的声音比那轻风还要柔和。
“娘娘也依旧风华绝代。”蕙菊声音里含了笑意:“奴婢日日期盼再见到娘娘,现在娘娘就在眼前,奴婢真觉得自己在做梦呢。”
我转过身,对上她激动含泪的双眼,轻轻伸出手,递上一方丝帕。
“若没有你帮本宫做那些事,本宫也不能这么快调你到身边。”
蕙菊的笑容谦卑柔和:“是奴婢的福气,能在那天遇到娘娘。”
我点点头:“也一定是本宫的福气,遇到你。”
那天清晨,素心陪我在九曲长廊上散步,远远一个女子,穿件最普通的深紫色宫女服,蹲在一丛开得正艳的山茶边,那深紫服色在雪白山茶中便格外显眼。
彼时还未到各宫主位晨起的时刻,除了莳花宫女,鲜有人在御花园。我对低等宫人的服制稍有了解,伺候嫔级以上妃嫔的宫女着深紫色,嫔级以下着深蓝色,而低等洒扫浣洗宫人则是新柳色。但在妃嫔身边的宫女的穿着,只要不僭越,不鲜艳便也是可以的。因此多数宫女还是喜欢穿主子赐下的其他服饰。
沈羲遥封了高位的妃嫔并不多,故而乍见到这深紫服色,我心中一惊,生怕遇到认得我的人。
我将帕子故意落在地上,趁着素心帮我捡的片刻,小心地踏前一步躲在一根廊柱后,想从那花瓣枝叶的间隙中辨出那人是谁。正巧,那宫女微微抬手擦了擦额上汗珠,仰头的片刻,我一眼认出她正是曾朝夕跟在身边的蕙菊。
“素心,”我轻轻揉了揉眉心,声音稍稍高了些。
那边蕙菊身子一颤,连忙隐在红色的花丛里。
“娘子怎么了?”素心递上手帕,只顾关注我,并未注意那边还有人。
我略显无力地靠在廊柱上轻声道:“我有些不舒服。”
“娘子可要回去?”素心一脸担忧地扶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