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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思听这道士言语得体,不卑不亢,却也不无傲意。
知道张宇初天师地位乃代代世袭,与皇帝无异,在世俗百姓眼中是活神仙,在天师教中便是至尊无上的了。
较之佛门之释迦如来殊无二致,心下也不以为奇。
风清扬纳罕道:“那你们占了巡抚衙门,巡抚一家人住到哪里去?”
那道士淡然道:“谁来操这份闲心。这地方归他管辖,总不至找不到住的地方吧。”
风清扬心中有气,只觉这等行事太也霸道,殊不知此乃巡抚求之不得之事,一者可以交交这位朝廷上数一数二的权贵,于自己前程大大有利。
二者无人不信鬼神之说,张天师驻跸之处,自是福神聚会,凶煞遁匿,自己以后再坐这巡抚大堂便可承其余荫,得福神保佑,万事顺遂了。
两名道士引众人来至巡抚大堂,风清扬甫入大门,便听一人喝道:“将来人拿下,重责五十余杖。”两旁应声如雷。
风清扬唬了一跳,暗想“怎么巡抚大人正办案子呢?”蓦觉不对,向上一望,不禁大乐,笑道:“雪儿,你又在胡闹。”
原来慕容雪高坐在阶陛之上的交椅上,一色官服纱帽,正拿着一根签子往下掷,活脱脱一副少年显贵的模样,若非风清扬听出她的话音,一时倒也难分清楚。
两旁雁翅排列几十名衙役,个个气宇端凝,一看便知是张宇初的贴身高手被硬差派成小小衙役,张宇初在慕容雪身旁负手而立,笑吟吟的甚是得意。
净思等人不明所以,这些人俱是首次进官府大堂,倒被这阵势震唬住了,登时进退不得,大是尴尬。
慕容雪原是要与风清扬开个大大的玩笑,是以板着面孔,厉言疾色,不想被风清扬一眼看穿,多时不见,早已望眼欲穿,再也撑不住,扑哧一笑,两手在桌上一按,人已如小鸟投林直落风清扬面前,笑道:“风郎,你看我这巡抚做得好不好?”
风清扬啼笑皆非,见她小巧婀娜的身躯在宽肥的官服里,不伦不类之至,伸指给她个爆栗道:“先罚你个滥冒朝官。”
净思见此情景,已猜出十之八九,见慕容雪娇丽盈盈,天真烂漫,浑与自己十几年前无异,不禁心生喜爱怜惜之意,蓦然间想起那时与段子羽嬉笑打趣的种种情事,一时竟痴了。
张宇初走下殿堂,朗声笑道:“小师太,是雪儿缠着我作戏,未能远迎,不恭之处,还请海涵。”
净思心中酸楚,强笑道:“天下谁个敢挑您张天师的礼儿,不过师太便师太,作么还加个小字?”
张宇初笑道:“当着你门生弟子的面,称你一声师太,难不成在我面前你还要摆老吧?”
众人无不粲然,但除了慕容雪的咯咯娇笑声,其他人均窃笑而已,没有敢出声的。
当下两相厮见,慕容雪听说这便是为风清扬打抱不平,连丐帮总舵都敢挑的峨眉掌门,登即亲热得不得了了,二人片刻间倾盖如故,俨若嫡亲姐妹一般。
叽叽呱呱说个不停,一向沉默寡言,刚毅有威的净思亦被她感染得如同换了个人,峨眉门下无不瞠目结舌,啧啧称奇,直感匪夷所思。
张宇初将众人延至内堂,分宾主落座,张宇初手下人等一溜儿立于背后,净思、风清扬见这些人如渊渟岳峙,双目澄澄,英华时现,无一不是一流高手,若在江湖之上,地位毫不会低于自己,是以隐隐觉得有些不自在,但知他天师府等级森严,张宇初在,这些人断无落座之理,心中不禁为之叫屈。
慕容雪除却官袍,意犹未惬,扯着张宇初袖子道:“舅舅,这坐巡抚的滋味也不过如此,那天你跟皇上说一说,朝会之时便扮他会儿坐坐龙椅,看那些文武大臣是怎样模样?”
张宇初唬了一跳,想不到她小小脑袋里有这等无法无天的念头,苦笑道:“乖乖,那可不成,龙椅坐上去是要砍头灭门的。”
慕容雪道:“有舅舅保着,哪个敢来生事?”
张宇初道:“雪儿,听舅舅的话,这天下十三道巡抚衙门,兵部大堂,吏部大堂的位子你都可以坐一坐,这龙椅万万坐不得。”
慕容雪不依不饶,百般撒娇放泼,倒弄得张宇初没作道理处,风清扬暗自诧异,不知她何以半天间与张宇初变得如是亲热,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慕容雪是张宇初的千金呢。
原来慕容雪面目与张宇初之妹张宇真相肖,张宇初对妹妹疼爱异常,张宇真与段子羽偕隐昆仑后,见面之时鲜少,老来亲情更浓,思念弥笃,偏巧慕容雪的顽皮刁钻,嬉闹无常亦与之相类。
是以张宇初不由得把疼爱妹妹的一片心移至慕容雪身上,任其百般胡闹,自己看着取乐,稍减思念妹妹之情。
风清扬见状,苦笑不已,心生一计,忽然大笑道:“我今日好险。”
慕容雪一闻此语,比听了紧箍咒还灵,登时放开张宇初急道:“怎么了?”
虽明知风清扬皮毛无损,更见精神。
但情之所钟,关心过切,坐龙椅、扮皇帝的奇
思异想倒抛到爪哇国去了,拉住风清扬的手,心下犹惴惴不已。风清扬缓缓道:“我适才险些挨了你五十杖。”
慕容雪方知是戏弄她,气得直跳脚,心中却又庆幸,惊悸之下,倒老实了些,斜睨着风清扬,心中盘算着如何跟他算这笔账。
内堂霎时间寂静下来,只余各人的呼吸声。
张宇初长出一口气,笑道:“风儿,我倒服了你了。”
风清扬茫然不解,道:“此话怎讲?”
张宇初道:“没半天工夫,我就被这小妮子折腾得云三雾四,不辨东西,几根老骨头都险些被她拆了,这些日子来,亏你怎么受的。”
慕容雪立即面红过耳,啐道:“为老不尊。”羞赧之下,躲进内室去了。
风清扬愣在那里,窘得面红耳赤,作声不得。
净思倒暗暗诧异,张宇初中年时威毅凛然,大有王者霸气,令人不敢仰视。老来性情大变,平易得多了,实感匪夷所思。
其实人于青、壮年时,意气风发,胆识俱盛,觉天下事无不可为,于子女亲情上倒不甚注重,老来雄图霸业,尽成过眼云烟,无论得遂与否,均能勘破其幻,而舔犊之情弥深,此乃千人一般,世人同面,非唯张宇初一人如此。
净思久已不耐,綦欲打听段子羽讯息,只是话到唇边,殊难措词,此际便打圆场道:“张真人,不知段师叔可好?”
张宇初笑道:“我就等你这一问,看你耐到什么时候?”
净思立时桃腮飞红,恼却又恼不得,以张宇初之威望,无论与谁开几句玩笑,都会感到荣于华冕,实属生平之幸,净思亦感手足无措,心中倒觉得甜甜的,除她二人而外,旁人俱不明所以,倒也不觉其异。
风清扬一听有师父的消息,登时为之一振,拉住张宇初的袖子道:“舅舅,你见到我师父了?我师父,师娘可好?他们住在哪里?他们为什么不见我?”
张宇初道:“风儿,你嘴皮子也习过独孤九剑吧,一气攻出这么多招,叫我应付哪招才是?”
风清扬急道:“好舅舅,别卖关子了,大家都快急死了。”
风清扬一番猛攻,倒省了净思许多尴尬,二人一般心思,净思兀自觉得两颊发烫,暗道惭愧不已。
张宇初逗戏了一阵,襟怀大畅,遂道:“此番便是去看望你师父他们,他们都好,只是不喜外人打扰,才隐居到外人寻不到的地方,你们亦毋须挂怀。”
风清扬垂泪道:“那师父、师娘为何连我也不见?是不是不要我这弟子了?”
张宇初摩着他头顶,安抚道:“傻孩子,你是他唯一传人,他怎会不要你,我每年去探望他,他总是详细问你的情况,还托嘱我照看你,别让外人欺侮了。”
风清扬泪流满面,泣道:“那他为何总不肯见我?”
张宇初叹道:“为此事我也曾和他起过争执,每年均见你从他隐居之处绕来绕去,可不论旁人如何劝说,他总不肯与你相见。
“他自有一番道理,说你已经大了,武功亦有小成,男子汉当自立,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来,焉能总依倚师父膝下。
“他知你孝心虔诚,一见面之后便难分手,他既已绝意不出江湖,不能因此而误了你一生,每次见到你,你师父都必夜不能成寐,枕褥之上常见泪痕,心中也不比你好受。
“你师父这片苦心,你要好生体察,莫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
风清扬听至此处,蓦然体味到师父为自己着想的苦心,心中大恸,嘶声道:“难道我师徒无再见之日?”
张宇初笑道:“傻孩子,怎生说起断头话来,你师父说了,待你在江湖上做出一番自己的事业,功成名就,那时如若厌倦武林生涯,他便接你一同隐居,安享天伦之乐。”
风清扬道:“此话当真?”
张宇初气道:“你这孩子真难缠,你师父和我是讲假话的人吗?”
风清扬一吐舌头,恍然黑暗之中蓦见光明,惊喜逾恒,想到终有与师父团聚一处的日子,虽然时日尚远,但倘若师父所传这身武艺不能在江湖上扬威立万,就此隐没无闻,心中着实有不甘,一时间雄心勃起,笑颜大绽,多年来积郁胸中的怨气一扫而光。
净思亦已心满意足,十几年前她未落发时,尚有许多非分之想,而今身为峨眉掌门,一举一动均为天下所瞩目,况且明知所想不能成实,十余年青灯木佛下,凡心脱略殆尽,所余的只是那铭心刻骨,亘古常存的相思之情而已。
张宇初道:“小师太,丐帮那起人一定是你替风儿打发了,盛情足感。”
净思道:“张真人倒会偷懒,明知那起人不好惹。
“怎么不亲手打发了,倒留给我们这些晚辈弟子麻烦。”
张宇初持髯大笑道:“本座忝居天师之位,些微预测之术若无,岂不虚活了偌大年岁。
“况且我先前曾有誓约,天师教绝不涉入江湖是非。
“我若动手,一来毁戒,二来以大压小,胜之不武,更令天下人齿冷,这等事是万万做不得的。”
净思笑道:“可惜真人还是漏算了,那些人让风师弟一剑打发了,晚辈虽想动手,却无机会。”
张宇初“咦”道:“一剑便打发了?庄梦蝶那几人武功并不弱,以风儿的剑术,单打独斗尚可无虞,怎会如此轻易?”
净思遂把交手经过描述一遍,把风清扬那突发一剑更是渲染得神乎其神,推崇备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