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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让白藏能够顺利走出大山, 跟附近的村民搭上话, 白檀特意搞了一次突击演习, 让白藏将已经学会的几个字词反复练习几遍,自己还模拟各种情景, 同白藏进行口语对话, 将村民们可能会说的几句话一字一字写下来, 教给白藏听。
白檀敲黑板划重点, “听好啦, 要是有人问你是谁, 该怎么说呀?”
白藏面瘫脸,机械而麻木地说道:“白藏。”宛若一只没有感情的学习机器。
白檀继续问:“你来我们村做什么啊?”
这句相对复杂一点,白藏有些卡壳,迟疑了一会儿,含糊道:“买盐, 买粮, 消肿药。”
白檀提醒道:“还有呢?”
白藏瞟了白藏一眼,“……找人救命,有人, 有人困在山里了。”
“真乖。”白檀揉了揉白藏的头发, 疼惜道:“哥也知道这样好像有点难为你了, 毕竟, 催着你学这学那的,万一拔苗助长就糟糕了,但是, 咱们这啥都没有,再这样下去,哥肯定会死在这里的……”
这话倒并非虚言,白檀的脚受伤后,未得到及时救治,淤肿越来越严重,要单是皮外伤也就罢了,偏偏里面的骨头还扭到了,稍微一动就钻心得疼,白檀金鸡独立了几天,实在熬不住了。
毕竟是孩子第一次出远门,白檀这个当家长的真是一百个不放心,他又强撑了三四天,手把手教白藏穿衣服,梳头发。
这些细枝末节都好说,唯独在直立行走方面,白藏固执得惊人,白檀不得不蹦跶着给他做示范。
其实,只用两条后腿走路,对白藏来说并非难事,只是不大习惯罢了,除非时刻警醒着,否则,一旦放松立刻就原形毕露。
经过这些天的加急特训,白藏进步飞速,往阳光底下一站,沉默着不说话时,一张朝气蓬勃,棱角分明,又充满锋锐之感的脸,还挺唬人,身姿更是笔直修长,像一株脆生生的小白杨,非常博人好感。
这日阳光明媚,天空蓝汪汪的,清朗得没有一丝阴霾,白檀职业病又犯了,抬手搭在眉骨处,兴致勃勃地说道:“你瞧,这天澄澈清透,像不像一块上好的水晶,真是上品之相。”
白藏早已习惯了他时不时胡言乱语,自己反正也听不懂,对此充耳不闻,揣着好容易采到的几枚青翠果子,塞到白檀怀里,又一言不发地蹲下去,捧着白檀的臭脚丫子看个不停。
白檀的脚肿得太厉害,本就穿不了鞋,他又心疼白藏整天在山林间穿梭往来,即便脚底板已经磨出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老茧,但偶尔还是会不慎被石块、荆棘划破,便想着物尽其用,将一双鞋脱给了白藏。
亏得白檀比白藏年长几岁,白藏还未彻底发育完全,双脚跟白檀差不多大小,这才勉强能塞进去。
白藏用一只手掌,将白檀两只脚托了,但见其中一只白皙莹润,骨肉匀亭,另一只却让人不忍直视,尽是青青紫紫的瘀痕。
对于外面那个未知的世界,白藏本能地感到惧怕,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埋头窝在山洞内,充当缩头乌龟,自欺欺人地想着外面多么可怕,多么残酷,好像这样就能铲除心底最深处,那一丝似有若无,不知从何而来的希冀。
是的,即使懵懂无知如白藏,不明白什么叫孤单寂寞,什么叫社交需要,死命咬牙忍耐着,不想向山脚下那些“同类”屈服,但是作为群居性动物,他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渴望得到一个同伴,哪怕他根本不想承认。
只是,过往过于惨痛的教训,还是让白藏屡屡退缩。
正是因为这种矛盾又复杂的心理,白藏才隐藏起自己的实力,有意拖慢学习进度,想着能躲一天就躲一天,害得白檀以为他接受能力、智力水平不尽如人意。
然而,现在,当白藏直面白檀可怕的左脚时,他忽然觉得一阵难堪和懊悔,早些掌握那些知识,早些跟外面的“同类”取得联系,这个人一直自称“哥哥”的人,是不是就不会再疼了?
白藏握了握拳头,要是那样的话,他愿意尝试一下。
虽然两人为了这一次“冒险”策划很久,但事到临头,白檀还是觉得准备不够妥当,最终,白藏没说什么,白檀反倒后悔了,拉着白藏的手道:“还是算了,你从来都没有出去过,不了解人类社会的规则,万一哪个地方犯了错,连替自己辩解几句的能力都没有,那太可怕了……”
白藏反手握住白檀,冲他摇了摇头,他隐约意识到,白檀的伤势不能再拖延了。
为了尽可能地将白藏打扮得体面一点,白檀将身上的衣服换给了他,自己披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灰布褂子,将焕然一新的白藏,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几遍,挑剔来挑剔去,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将一张纸条递给白藏,不舍道:“你去了那里,一定要小心,要是一紧张,忘了怎么张口,就把这上面的字给别人看,就是这年头的农村,识字的人不多,你记得要多试几个。”唠唠叨叨地叮嘱了好半天。
白藏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的神色,恭顺地听了,每隔一分钟左右就点点头。等白檀晒够太阳,白藏沉默着将他抱回山洞,指了指白檀怀里的果子,小声道:“吃。”
白檀感动:“知道了。”
白藏大步往外走,末了,回头同白檀对视一眼,像是示意他放心,照旧拿大石块将洞口堵了,以防自己不在家的时候,有凶猛野兽嗅着味儿过来觅食。
白藏一去就是大半天时间,他脚程快,但山路崎岖难行,还要借助藤条攀爬几处低矮的崖壁,来回颇费功夫。
这也是为什么,白藏不肯背着白檀一起出去。地形陡峭之处,白藏一个人能够轻松过关,但要是再带一个人的话,就不大便利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白檀越等越是心焦,他根据山洞内光线变化,大致估摸着天光,无数次挣扎着坐起,最终又颓然倒下,呢喃道:“我太心急了,应该再多等几天的,脚废掉就废掉,总比丢了命强……”
白檀颠来倒去,怨天尤人了几番。
太阳余晖渐渐隐没在地平线以下,山洞内黑黢黢一片,浓墨似的化不开,过了两个多小时,月亮慢慢爬到树梢,又有丝丝缕缕的清辉,从未曾封死的洞口一角流泻进来。
白檀已经被自己脑海中各种可怕的臆想,吓了个够呛,脸上神色,从一开始的满怀期盼,缓缓过渡到自责懊丧,再到心如死灰,绝望地说道:“算了,认命吧,他要是回不来,我也就只能饿死在这里了……”
正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微不可闻的脚步声,白檀以为自己再次出现了幻听,不以为意地扭过头去,定定地看向虚空。
大石头咔嚓咔嚓挪动,移开了半米宽的距离,一抹黑色人影闪身进来,疾步扑到白檀身边。
白檀支楞着耳朵,连忙将仅剩一点电量的手电筒推开,昏黄发散的光打过去,仔细一看,不是白藏还能是谁?
只是白藏此时此刻的情形似乎不太好,身上的衣衫鞋袜破破烂烂不说,手脚还有许多血痕,头发再次恢复乱糟糟的状态。
白檀连连问道:“白藏,谁打了你了吗?那些人动手了吗?我就知道……”
谁知白藏这会儿精神头倒很不错,一双又大又长的眼睛明亮有神,双眼皮的褶皱深深地叠在一起,留下的痕迹宛如长刀划过,让人过目难忘。
他对白檀摇摇头,兴奋地将一个脏兮兮的蛇皮口袋拎过来,打开让白檀看,里面放着一包食盐,一小袋粗粮,一小管消肿药,还有一些诸如油瓶、烂碗、破衣服之类的物品。
白檀看得一怔:“这些东西哪来的?”
白藏先不急着回答,而是将紧紧蜷在一起的拳头伸开,掌心摊放着一枚最小面额的硬币,想是买东西之后的找零。
白檀身上带的钱本就不多,路上又遗失了一部分,让白藏出去采买物资时,已是将全部身家都掏给了他。
白藏出去了一趟,不知怎么就晓得了钱财的重要,他又不懂得区分数值,就将这枚硬币爱若珍宝,以为还能拿它换来想要的东西呢。
他将那枚硬币递给白檀,白檀没接,温言道:“这个给你,算作是奖励,好不好?”
白藏果然很高兴,珍而重之地藏进了山洞某角落中。
按照白檀给的钱币,恰恰能买到一包食盐,一小袋粗粮,一管消肿药,至于其他东西,据白檀猜测,应该是白藏随手捡的,毕竟那些东西都破破烂烂,已然是废弃物。
白檀心疼白藏来往奔波辛苦,又不忍打消他的积极性,故而将蛇皮口袋里的东西都留了下来,次日挑挑拣拣的,清洗了几次,有些凑合着还能用。
附近的村民大多淳朴善良,老实本分,着实没什么坏心眼,之前白藏初下山那次的遭遇,认真分辨起来,双方各有对错。
那时天气尚冷,白藏裹着灰扑扑的兽皮,头发垂在脸前,完全遮蔽了出色的五官,又是四肢着地,飞扑着冲上去。
村民以为遇到了食人的野兽,自然要奋起反抗。
此行,白藏收拾得干干净净,视觉感受上就是云泥之别,再加上他虽然走路姿势怪异,话也不多,但生得格外清俊讨巧。
村民们难得遇上一张生面孔,就有人热心地上前搭话,见他反反复复只会吐“买盐,买粮,消肿药”几个词,以为是个脑子不清醒的,更加怜惜他了。
村子小就这点好处,有什么事大声喊一嗓子,全村人都听得见,当即就有家里经营小卖部的人,拿了盐、粗粮、消肿药来。
整体来说,白藏这次出行圆满成功,至于他并未叫来人,前来搭救自己出山,这一点本就在白檀预料之内,他十分平静地接受了,只是在帮白藏洗衣服时,发现那张写满了字的纸条丢了,特意问了他一句。
白藏目露茫然,应该是在自己没注意到的时候,不慎丢失了。
总归也不是什么大事,白檀很快就将其抛之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