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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头上去，四个人在长街上打了个照面，袁江抬了眸望进那双如水的黑眸里，与他四目相对，嘴角焉地化开一抹笑。
易恒冷眼瞧着他，他抹了粉的脸在阳光下白得有些不自然，犹其那一抹红唇，笑起来更加让人毛骨悚然。
袁江自动忽略了他眸子里的鄙夷，上前两步对他略低了低头，算是行过礼了。
以他如今的地位，是不必再像小太监似的对他打千的，只是宫里向来注重位份，他这举动未免有些不够尊敬，白奉天冷着脸笑道：“袁公公如今升任了西厂都督，怎么连宫里的礼数都忘了。”
跟着袁江的长随道：“白公公，我家大人如今跟易大人平起平座，行平礼不是应该的吗，难不成还让他老人家作小伏低？”
白奉天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家大人只是西厂都督，我家大人是司礼监掌印兼东厂都督，这哪个大哪个小，还用我说吗？”
那小太监轻蔑一笑道：“没有批红的掌印大人算什么大人，拿着鸡毛当令箭呢。”
“你……”
白奉天正搓火，袁江发话道：“还不滚下去，当着易大人怎么说话呢，去，自己打自己二十刮子，叫易大人听见响儿。”
小太监不情愿的过去自抽嘴巴，左右开弓啪啪作响。
袁江也不去理他，这头提了袍子上前，恭敬地对易恒打了个千道：“卑职无意冒犯，只是底下人眼皮子浅，捧高踩低，觉着卑职近来在皇上跟前略得宠，便有些不知高低了，还请易大人不要见怪才是，其实卑职心里可没有这个意思，一直当大人天神似的供着，在这宫里，大人还是头一个，卑职虽说暂时受皇上待见，可谁不知道如今这皇位都是大人替皇上拿下的，卑职是断不敢抢在大人前头的。”
易恒轻笑着，只是眸底已添了几丝寒茫，“皇上继位是天命所归，先皇驾崩不久，太子爷便跟着去了，顺延到皇上这儿，这都是天意，咱家只是尽自己的本职，在皇上继大统的时候略跑了跑腿，断不敢邀这个功。”他冷眼睨着他，“所以袁大人这话，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免得引起别人误会，不知道的还当咱家不知天高地厚呢。”
袁江呵呵一笑，装傻充愣道：“谁不知道易大人忠心耿耿，谁敢去编排这个，这满宫里都是大人的地盘不是？”
易恒轻笑，“以前是，以后就不一定了，袁公公如今把西厂办得风风火火，臣工们上表公公治理有方，皇上也高兴，皇上龙颜一悦，说不定就把这批红的差就给了袁公公呢？”
袁江知道他在打趣自己，说他再得宠也不过就是西厂的一条看门狗，现任皇帝好不容易把批红的差从宦臣手里夺过来，是断不会再让宦官得势超过皇权的，所以他这辈子想享受易恒当初的洪福，那是不可能的了。
扯了扯嘴角，尽量绷出一抹笑来，“听说易大人要去福建治水？福建那地方闷热，卑职那里有两匹上好的蚕丝席子，回头给大人送去，用着东暖夏凉十分得宜。”
易恒面上波澜不惊，“多谢袁公公的好意，咱家听说袁公公要成亲了，改日办酒，咱家可要去讨杯喜酒喝的。”
“易大人肯赏光是卑职的荣幸，说起来咱们也是亲戚，以后说不定要长来长往的，还请易大人以后多行个方便才是。”他拱了拱手，作出一副拉拢的样子。
易恒早就听说他要娶的人是佟裳同父异母的妹妹，只是没想到他会说出亲戚两个字，脸上一时没绷住，嗤地笑了一下。
袁江被他这一笑弄得满脸胀红，只是无处发泄，搁在袖子底下的手紧握着。
易恒笑够了，将眼梢抬了抬，打量着他那张惨白嫣红并列可怖的脸，“亲戚倒是亲戚，不过拙荆跟尊夫人在府里的时就是一对冤家，以后两姐妹还是远着点好，省得见了面跟乌眼鸡似的，袁公公没成过亲不知道，这女人心啊，就是海底针，女人间的事，更是理不清，咱们做姑爷的就别去掺和这个浑水了。”
他抬手，在他略薄了些肩膀上拍了拍，略有些语重心长的意思，完了便带着人扬长而去，路过那个自扇耳光的小太监时，见他两脸肿得像猪头似的，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袁江是个心思极敏感又极度自负的人，哪经得住他这么冷嘲热讽，仿佛当年那一幕又再现了。
那种卑微与嘲讽的感觉，再次回到他的脑海里，手捂着胸口，手止不住的抖着，胸腔里仿佛有团明火在烧着，烧得他五胀六腑都燃起来了。
这么多年他拼命爬到如今这个位置，就是想让易恒看看，他不是没出息的东西，可谁知，他还是瞧不起他，他凭什么瞧不起他，明明他现在已经跟他一样，位居西厂都督，难道他还以为他是那个被人踩在脚底下喝尿的小太监吗？
一想到那一年飘雪的日子，他的心整个都揪了起来。
他刚进宫时在北五所里当秽差倒恭桶，因为生得瘦弱时常被人瞧不起，易恒那会已经是贵妃娘娘宫里的掌事太监，那天他正好路过，给贵妃娘娘办事，有一群小太监趁着吃中饭的时候过来找岔，把他按在恭桶里，把他的饭也倒在恭桶里让他吃了。
那个时候，易恒就在旁边，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眼梢瞥了他一眼便进去了，等他出来的时候，他正被那些人逼着喝尿，他又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那眼神跟刚才一模一样，就是这两眼让他记住了易恒这个名字。
袁江将指头捏得喀嚓作响，当年欺负过他的人已经全都死了，唯独易恒，他想让他知道，他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太监了。
可没想到，尽管他做了西厂都督，受到皇上爱戴，他还是瞧不起他。
凭什么？
袁江抱着头，脑袋都要裂了，一想到他刚才说的话，心里不由地恨起那个女人来，说什么佟裳的妹妹，到头来人家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亏他当成个宝，白白花那么多聘礼娶回来，还答应佟世霈那老贼在皇上面前替他美言。
这一切如今看来就是个圈套，而他是天下第一号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