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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钧,不瞒你说,我这一路行来,已经手刃十余人,其中有羌氐也有汉人,有三五贼寇,也有上百匪徒,依我看这凉州之地已经病入骨髓,迟早会生大患。”鞠义闻言也是正视了起来,坐在案边沉重的说道。
“兄长所言不错,这些年凉州羌人连连生乱;并州、幽州的鲜卑、乌桓等异族也是年年犯边;便是扬州、益州也有越、蛮等族袭扰州郡。纵有名臣良牧,但是奈何朝中变故迭生,今日三公遭罢黜,明日九卿被下狱,阉宦之徒佩绶带印,忠直之人被放逐,久患必成疾。”马钧从铜卮之中,舀了一勺酒,倒入樽中递给鞠义。
“阿钧,你说这些天子公卿、阉宦士族是何想法?放着边地大患不闻不问,反而整日结连朋党,今日你诘难我,明日我抨击你。”一口饮完樽中酒,拍打这坐下床榻说道。
马钧闻言冷笑一声说道:“还能是何想法?这些边患,对于边郡黔首、士人小民而言自是生死攸关。而对于天子公卿而言,凉州、并州这些边郡再乱,哪怕是彻底被打成齑粉,也影响不到自身关碍,反而徒增累赘,说不定还有公卿打着放弃凉州的主意呢!”
“弃凉”的之议并不是最近才有,而是已经争论了数十年,公元一百一十年,当第一次大羌乱如火如荼的在凉州爆发之时,吃了羌人败仗的大将军邓骘邓国舅“广纳谏言”,便在朝中说出了“弃凉”的提议,甚至还得到了大多数公卿的支持。
若说这些公卿毫无道德自然是贬低他们了,但这些公卿还真是毫无“道德压力”的支持“弃凉”这一个注定要背上骂名的决议,归根结底还是由于东汉乃是在关东大豪强大士族地支持下建立,满朝关东公卿从来不曾领会过凉州之重,也不想去领会。
当时的太尉府郎中虞诩听说此事,大感不安,但虞诩当时地位低微,没有资格上朝议政,只能劝说太尉李修,李修也感觉“弃凉”不妥,这才召集公卿重新商议。
最终决定放弃“弃凉”这一提议,转而让朝中公卿推举凉州的人才做为幕僚,引荐凉州各级官员、士族的子弟,都授为散官、郎中,防止凉人和羌人一起作乱,说白了便是让凉州人自为凉州事,以凉守凉。
当然这些年过去了,朝中公卿仍未放弃“弃凉”之说,只是没有大规模提出罢了,而相反的则是凉州士族公卿和朝中的隔阂越来越深,太平时节也就罢了,若是汉室生乱,这些凉人绝对不介意踢上一脚。
“唉,何至于此,难道满朝诸公都是尸位素餐,蝇营狗苟之人吗?”
“那倒不是,司徒桥公,司空来公,光禄勋刘公,少府杨公等诸公还是忠于任事,心忧天下的,但是奈何天子宠信阉宦,又重用小人,时政败坏,民不聊生,阉宦当权兼有上下通道阻塞,大势面前又岂是几人能够挽回的?”马钧虽然年幼,但是论起朝中大势倒是比鞠义了解的通彻。
“阿钧你这是何意?什么叫大势面前又有几人能够挽回?”鞠义悚然而惊,手中酒樽落地,冷汗直流,直视马钧说道。
“我的意思是指朝中必有大变故,我被士人又怎么会束于阉宦之手,或借外戚,或趁天子成年,必会动手清理朝堂,届时拔擢贤人,重振朝纲,以解苍生倒悬。”马钧丝毫不觉得惊慌,淡淡的端起酒樽饮了一杯说道。
饶是鞠义在凉州这等豺狼虎豹之中长大,甫一听闻马钧所言,也是惊吓不已,此时松了口气,复又说道:“原来你是这个意思,阿钧,你说得对,到时候才能轮到我辈用武之地。”
“当然,到时候兄长也当一展抱负,名震天下。”马钧嘴上如此说,但心里却完全想的是:再有十几年天下大乱,恐怕才有鞠义这种武夫用武之地。
“那阿钧你呢?”
马钧笑了一下说道:“我嘛?自然当是手提三尺剑,上辅天子,安定社稷,下安黎庶,锄暴扶弱,为天下除害,还海内宴然。”
“阿钧,早就听大人说过你‘六岁言志’名动一方,本以为是吹捧,今日方知阿钧果然是有‘非常人之志’。”陪着马钧连饮数樽,饶是鞠义边郡之人也有些眼花耳热。
“兄长也非凡人,日后必能功于社稷,显名天下。”二人相互称赞连连,颇有小看天下英雄之意。
鞠义和马钧相对而坐,二人一个尚未加冠的边鄙武夫,一个未出乡里的少年郎,却是画论天下,口出狂言,言出之后却是相视而笑,关系不知道拉进了多少。
……
马钧第二日醒来,天色已经大亮,昨晚的杯盘狼藉也是一早就被婢女收拾干净,生在豪门大户就是这点好,什么琐碎杂事都不用自己动手,甚至不用吩咐都有仆役宾客效劳。
前世如此富庶还有人“仇富不满”,到了汉室却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连饭都吃不上的黔首小民怎么会不反?
鞠义看起来早已起了,只是马钧年纪尚幼,昨晚多饮了些,这才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了,说起来这是马钧这些年来第一次起的如此迟。
用凉水狠狠的冲洗了一番,这次从久睡昏沉中清醒了许多,猗兰与马昭都不在家,所以家中确是由马钧这个十三岁少年做主,而这些仆役宾客习惯了猗兰的严厉,这几日则是大胆放肆了许多,每日后院都能听到欢声笑语。
“后院今日怎么这么冷清,平日不都是很热闹的吗?人都去哪了?”马钧漱口之后,对着旁边侍立的两个婢女问道。
“少君,是昨日凉州来的鞠君正和剧家二郎在前院较试呢,家中的宾客眷属都在看呢,听说还下了赌,小公子刚刚也跑了过去。”
“噢,原来是大仲和义兄在较武,过不得后院这么冷清,走吧,也领我去看看。”马钧也是颇为好奇,鞠义这个历史上的名将和剧仲究竟谁能胜出?
不过想来应该是剧仲获胜,毕竟鞠义在记忆中是以练兵将兵出名,武力并不出名。剧仲则完全不同,虽然未在历史上有记载,但今年不过十九岁,身高八尺,虎背熊腰,使一柄重达九十二斤的大槊,绝对是一名骁勇剽悍的猛将。
虽然没有见过吕布、典韦、张飞的勇武,但以剧仲此时的勇猛来看,大成之后即便是有差距,但也是寥寥。
马钧走近前院,只见前院空地之处,周围兰倚皆是被搬到一旁,留出中间一大片空地,旁边围满了人,既有马钧家中宾客仆役,也有鞠义带来的骑士,甚至还有数名年轻的马氏子弟前来围观。
两边各自有拥趸在喝道“彩”,当然站在剧仲这边的人更多,而其中呼喊之声最大的就是马钧的那位弟弟,七岁的马铮趴在院中大榆树凸出的树干之上,鼓起右手冲着剧仲呼喊。
刚刚拨开人群,便听得“当啷”一声,两柄四尺来长的环首刀相交,二人各自退后几步,鞠义手臂发麻,只觉得肩膀有疼又酸,吓了一大跳,叫道:“你这莽夫,好大的气力,再来。”
二人只是较试勇力,并不是生死搏杀,怕收不住力气,倒也未使用戟、矛等长兵器,各自选了一柄环首钝刀。
鞠义被剧仲力气所惊,再也不敢硬碰硬,所幸剧仲虽然力气大的出奇,但是并未有过搏杀经验,鞠义久在凉州厮杀,加在一起手刃足有数十人,二人往来之间数个回合也并未分出胜负。
剧仲眼见此人勇武不及自己,但是一连二三十个回合,也未分出胜负,心中渐急。一刀搠去,鞠义大喜,回身闪过,同样一刀搠去。
剧仲大惊,本意一刀搠倒此人,不料却被抓住破绽,急切之下竟然伸出左手抓住刀背,那边鞠义也是挟住长刀,两人用力一拖,两柄长刀皆是被掀飞了出去。
二人弃了兵刃,揪住就撕打了起来,鞠义手快,一手抓住剧仲腰间束带,却不料根本掀不开其人,反被剧仲抱住腰间,两臂用力,将之扔了出去。
鞠义大怒,抓起旁边地上长刀,挥手向着剧仲掷去,后者屈身躲过,抓起地上石锁向着鞠义投掷过去。
“大仲住手,不可伤人!”马钧眼见二人失控,连忙大声喊道。
剧仲听见马钧叫声,方向一改,石锁挟带风声,向着旁边一棵腰围之粗的榆树砸去,“砰”的一声,大树被拦腰砸断,鞠义见状惊起浑身冷汗,再也不敢小看这个粗莽宾客。
“大仲,怎得如此鲁莽,若非用的是钝刀,你早就被义兄被杀了。不知感恩也就罢了,又怎能性起伤人?”马钧走上前去怒斥道。
“少君是我错了,不该下重手。”剧仲说完就要下拜道歉。
“罢了,你向义兄道歉,此事便就此揭过去吧。”
剧仲闻言,就要向鞠义跪拜道歉,鞠义石锁所惊,自己又有错在先,又如何敢当着马氏诸人的面让显然颇得看重的剧仲下拜。
“某也有错在先,此事怪不得你。阿钧,你这仆客好大的气力,敢问是何姓名。”连忙扶起剧仲,又回头对着马钧说道。
“义兄说的差了,剧仲不是我家的仆客,当年自陇西返回,买叔有救我母子之恩,大仲又从小陪我长大,恩若兄弟,非同旁人。”马钧摇摇头说道。
“竟是如此?倒是鞠义失礼了。”鞠义冲着剧仲躬身说道,后者自是连连不敢。
“义兄,你乃名将之姿,怎可轻身弄险?日后可不能这般暴躁无度。”马钧一手拉着鞠义,然后又一手抓住剧仲说道。
马钧早在初见鞠义之人便知道此人性格缺陷,自矜孤傲,骄纵不逊,说白了就是要时时敲打,稍有放纵,尾巴都能翘上天去。
“太祖尝于义论及天下之势,义怒曰: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合当我辈用武。太祖赞曰:当提三尺剑,上辅天子,下安黎庶,锄暴扶弱,为天下除害,还海内宴然。”――《赵书》.卷四十一.鞠高剧史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