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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儿,别的也就罢了,最令我惊奇的则是你宠辱不惊的态度,万事临于前,你都是一副沉静宴然、胸有成竹。每次看到你我都仿佛看到从祖一般,一样的淡定自若,有时候我都惊奇是否天授佳儿?”马日磾一直看着面前的马钧说道。
“大概是从小就在大父膝下,跟着有样学样吧。”马钧真的不知道如何作答,便随口找了个态度搪塞了过去。
“也许吧,或许你才是真正能够继承从祖衣钵之人。”马日磾颇为落寞说道:“罢了,不说此事了。今日我有些倦了,就不讲经了,这是从祖吸纳贾君、郑君二位大家的学说精粹,撰成的《春秋三传异同说》,是从祖一生的心血,你先细细研读,三日后我会正式传你《春秋》。”
马日磾指着旁边竹筐内一大摞竹简说道。
贾君便是贾逵,郑君便是郑众,二人都是以注解《左氏春秋》而闻名的经学大家,马融所撰写的《春秋三传异同说》便是在二人的基础上而成。
东汉的私学鼎盛,甚至隐隐压过官学,而私学之中又以家学为主,袁氏四世三公治的是《孟氏易》、杨氏三世三公治的是《欧阳尚书》、便是郭图所在的颖川郭氏也是以治《小杜律》显于世。
而马融一生在《费氏易》的基础上注《易》、《尚书》,取《诗》,兼采《毛氏诗》与《韩诗》注《诗》。此外还注《三礼》、《孝经》、《论语》、《老子》、《淮南子》、《离骚》、《列女传》等。
但马氏真正的家学却是《春秋》,马昭虽然跟着马融学了两年经,又跟着马日磾学了三年,但只有学了这《春秋三传异同说》才真正算的上是马融传人。
马钧接过竹简,却见马日磾面色不豫,便开口问道:“兄长,可是朝中又发生了变故?”
“偏生你最玲珑,朝中的确发生了变故。自李公(李膺)等人被党锢之后,天下士人皆是为之不满,上书为之辩解。不料侯览、曹节这些阉人竟然诬告前司空虞公(虞放)、太仆杜公(杜密)、长乐少府李公(李膺),司隶校尉朱公(朱寓)暗讽朝事,将之索拿狱中,被杀者数百人,又在各州郡捕杀党人士子,可恨天下多少豪杰名士竟然死于阉宦之手。”
马日磾右手紧紧握住手中竹简,眼角流下泪水,更是将旁边香炉打翻一侧,即便是马日磾这种性情温和的旁观之人,也是愤然不平,可见党锢之祸对天下士人伤害之深。
马钧闻言也是轻轻叹了口气,自从三年前党锢之祸起时,马钧第一次感受到了儒家士人的那种铮铮傲骨,李膺被下狱以后,天下士人不仅没有划清界限,反而竞相为之标榜,称其为天下楷模,丝毫不惧皇权贵势。
更是将其中的党人领袖分别冠以称号:以窦武、陈蕃、刘淑三人为“三君”。
以李膺、荀昱、杜密、王畅、刘祐、魏朗、赵典、朱寓八人为“八俊”。
以郭泰、范滂、尹勋、巴肃、宗慈、夏馥、蔡衍、羊陟八人为“八顾”。
以张俭、翟超、岑眰、苑康、刘表、陈翔、孔昱、檀敷八人为“八及”。
以度尚、张邈、王孝、刘儒、胡母班、秦周、蕃向、王章八人为“八厨”。
君者,言一世之所宗也;俊者,言人之英也;顾者,谓能以德行引导他人之意;及者,言其能导人追宗者也;厨者,言能以财救人者也。
“兄长,不必如此。阉宦一时焰盛,必不能长久,仲兄还是留待有用之身,届时诛除阉宦,仍是众正盈朝。”马钧在一旁劝道。
“好一个众正盈朝,阿钧凭此言必能显于公卿之间。”马日磾刚才尚情动泪流,此时却是收敛悲伤,此时却是昂然四顾。
马钧心里暗暗拿这位兄长同祖父马融比较,马融性格旷达,不拘小节,但其实品性刚毅方直,早年没少为此吃苦头,甚至不堪受辱自杀,只是后来看清了权贵本质,这才学会顺从。
而这位兄长恰好相反,质朴厚重,遵礼重器,性情极为柔韧容辱,极擅存身自保,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拼死一搏,这个性子在治世绝对是能够笑到最后,就怕乱世之时容不得其人摇摆不定!
“此番除了传你《春秋》之外,便是三年守孝之期已到,按照朝中惯例,应会再此征辟族叔为官,这三年来族叔颇为稳重,再加上朝中对从祖颇为亏欠,党锢之祸也不会牵连到族叔身上,想来应该会任一千石县令。”
“阿翁要再次出仕吗?”这次真的是轮到马钧高兴了,要知道一直想着当一个官二代,不料自家那位大人接连两次出仕都不长久,自家大父虽然闻名朝野,但终究是罢官归乡,所以马钧一直来说只能算的上富三代,而且马昭官职越高,对于马钧日后的大事帮助也就越大。
当然马昭能够一跃而成千石县令,自然不是靠其人功绩德行,更多的还是荫了马融的恩德,马昭再怎么说也是马融的独子,马氏姻亲、马融的弟子对于马昭再不认同,马融去世以后,也不能没有任何表示。
当然这也跟马昭这两年长进了许多有关,马融性格旷达随性,在家中养了数百名歌妓女乐,每逢授课之时,房屋器用衣物,崇尚奢侈,常坐高堂,挂红纱帐,前面教生,后有女乐。
马融去世之后,马昭在猗兰的暗示之下将家中女乐歌妓尽数遣散,或出资嫁于良人,或遣回家中,又周济乡中孤寡困顿者,乐善好施,更是将义馆开到了三河之地。
“不错,至于去哪个州郡任职还说不好,倒时会有任命下来,至于你也不必枯守家中,正值外傅之年,该出去游玩游玩,该行猎行猎。”马日磾略点了点头说道。
“是,”
“去吧,我还要思忖一下,你回去吧。”马日磾摆了摆手说道。
出了院门,马钧也顾不上哪位公卿下狱,又是哪位党人被杀,自我禁锢三年,终于要走出里门了吗?
其实无论这些年猗兰的商贸西达敦煌、北至并州、还是南下益州、东至三河,马氏隐隐和徐州糜氏、河北甄氏并驾齐驱,还是马昭渐渐成熟稳重,又或者是马钧骄凤之名蜚声三辅。
马氏都是不可避免的衰落了下来,此时族中只剩一位两千石在任,几位长者老朽的老朽,辞官的辞官,若非还有马日磾这位随时可能起复之人,马氏可能真的会被人称之后继无人。
与之相反的则是董仲颖,两年前任军司马随着张奂征讨羌人,因功出任并州雁门郡广武令,今年更是迁为了益州蜀郡北部都尉,秩比两千石,比之马昭可是强出了不少。
当然以董仲颖的“道德水平”和“政治水平”,无论马氏如何衰败,也做不出悔婚的事来,毕竟董仲颖如何显赫,在天下士人眼中都是他董仲颖高攀了扶风马氏。
“大兄,大兄。”刚进院门,便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一路跑着向着马钧扑了过来,这是马钧的弟弟马铮,与马钧少年“聪慧”不同的是,马铮颇为健壮,隐隐有猛将之资。
马昭掰开抱住自己大腿的马铮,牵着小手就向着内院而去,院中马昭身着单衣,手执一柄短剑正在向着不远处投掷。
击剑之术,分为两种,一种自然是手执长剑,进退搏杀。另一种则是“投掷”,把剑投出去,远距离杀敌,军中有喜欢用“短戟”的,和这个差不多,走的是同一个路子。
马钧把竹简放在石凳上,施了一礼说道:“父亲好雅兴,想必是知道了要出仕了吧。”
“你这小子,就会打趣你家大人,这个翁叔倒是什么事都给你一个童子说,丝毫不记得我才是族中长辈。”马昭倒是一改青年时期的轻浮,这两年困居家中,反而变的热衷于功名。
“那小子就先恭祝大人早日秩比两千石,小子也好能够走马斗鸡,逍遥自在。”马钧说完还煞有其事的鞠了个躬。
“去,去,莫要打扰你家大人我的雅兴。”说完,甩手侧身,将长剑掷出,正入二十步外一株细竹中间。
竹子能有多粗,隔了这么远,投掷中的,虽然说不得神乎其技,但也颇为了不得了。
“融才高博洽,为世通儒,教养诸生,常有千数。涿郡卢植、北海郑玄皆其徒也。善鼓琴、好吹笛,达生任性,不拘儒者之节,居宇器服,多存侈饰。常坐高堂,施绛纱帐。前授生徒,后列女乐,弟子以次相传,鲜有人其室者。”《后汉书》.卷五十.马融列传
“马日磾,字翁叔,昭文皇帝族孙也,太祖族兄也。幼孤,昭文皇帝养之,少传经业,以才学进。桓帝末,为谏议大夫,时,昭文皇帝薨,日磾辞官归乡,以族孙守孝三年,并授太祖经业。”《赵书》.卷三十二.宗室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