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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冬,气候便是格外的冷,偏生这夜下了雪,偌大的秦宣侯府宛若罩一层厚实的雪绒被,瓦顶屋檐或是脚下的石板路都是白生生一片。好在秦宣侯府这样的富贵人家向来是不缺用度,主子们的屋里早早就备着银炭,屋里烘得暖如三月春。
侯府东南角的一隅小屋里,烛火摇摇曳曳,细细看去是蜡烛燃尽了又将烛泪刮下来堆在一块继续用,烧得便不怎么稳了。
比之外头的冰天雪地,这间屋里也没有暖上多少,一个梳着双垂髻的小丫鬟蹲在炭盆边上,用火钳拨弄里头的炭火,被烟熏得眼眶里也带了泪,一面侧过头去一面咳嗽抱怨。
“这些拜高踩低的混子,就知道欺负大小姐,从前咱们夫人在的时候,哪一个不是伸着脸笑讨好处,如今倒好,连大小姐过冬的银炭也被他们换成了黑炭,太没有良心了。”
拔步床上,一女子拥被而坐,只静静地盯着那燃烧的火星子噼啪跳动,杏眸里没有生气,像是早已心如枯槁的耄耋老人,对丫鬟的抱怨不置一词。
丫鬟怀琇执了蒲扇小心把烟往外扇,又叹道:“小姐,您总是这么软的性子可怎么好,他们欺负您,您又总不告诉侯爷,这……”
怀琇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瞧着主子坐在床上仍旧是眉眼低垂一言不发,又摇摇头叹了口气,没有再劝,取了铜盆去给她打热水浣面。
待怀琇出了屋子,那女子才慢慢抬起头来,十分木讷地眨了眨眼,随而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她并不是这具身体的原主秦不晚,她只是异世来的孤魂,二十一世纪的裴亦祯。
裴亦祯是当红的女演员,颜值也好演技也好都是没得挑的,各种IP剧广告代言接到手软,只是人红是非多,她又是个不喜欢算计的主,结果被竞争对手买通了经纪人给自己捏造黑料**,还爆出了所谓实锤,一夜之间身败名裂人人唾弃。
不可否认她有点玻璃心,在公关无望,大众只听舆论风向不听她解释,连死忠粉都脱粉的情况下,她选择了最丧的方式一了百了,喝了三十毫升的百枯草,很快就嗝屁了。
可她没有想到,死也死不干净,重新睁眼看见的不是天堂,而是这个破屋子。她也没有成功地变成小仙女,而是成了这个秦宣侯府的倒霉嫡女秦不晚。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是不是上辈子走红的时候把运气都用光了,现在老天要可劲地造作她。也罢了,反正这身份的原主也是个可怜娃,到这的半个月她算是看清楚了,上至秦宣侯的继室柳氏下至府里的奴才婆子,个个都欺负她,倒不如就这样熬到死,带着这个古代原主小姐姐的身体一起上天堂吧。
秦不晚阖上眼,想象自己已经圆寂,忽的听见外头吵闹起来,什么东西咣当打在地上,随后便有婆子粗声粗气地骂咧道:“夫人说了,请大小姐过去问话,你拦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给秦不晚打的热水撒了一地一身,怀琇忍受身上衣裳被打湿的粘感,双手拦在屋前咬牙道:“我们小姐压根就没出过这东院,夫人的东西丢了与小姐何干?”
那婆子是秦宣侯继室柳氏屋里的,唤作袁姑,块头挺大,撑着厚实的腰板指喝道:“哪里是你说不相干便不相干的,夫人的话由得你置喙?”
怀琇不肯让,袁姑朝着身后两个使唤丫头一努嘴,便把她给架开了。几人气势嚷嚷地进了屋子,带进一阵冷风,秦不晚往被子里缩了缩,却是眼睛也没有抬一下。
“大小姐,咱们夫人请您过去一趟。”袁姑微微一弯腰,态度并不怎么恭敬。
“天冷,不想动。”秦不晚嘴唇轻微一动,如倦怠的猫儿缩着,“有什么事就说吧。”
袁姑没想到她是这么个态度,按说从前大小姐虽也是端得一副冷傲,但对于夫人还是存着几分惧怕的,怎的突然转了性一般。
“什么事这一时半会儿是说不清的,您到了夫人跟前自然问的明白。”袁姑清了清嗓子,拿出气势站直了些。
秦不晚睁开眼,看了她一会儿,藏在被子里的手动了动,袁姑以为她要起身,正要挺直腰板往外引路,却见她换了个姿势继续缩在被子里,懒懒道:“那你让夫人来这里说嘛。”
袁姑以为自己听错了,瞪起眼,对着秦不晚淡然的样子平生出恼意,抬手就招呼道:“大小姐如今也是快要及笄了,该学得懂事些,怎还比从前更没规矩些,快些走吧,别叫夫人久等了。”
说罢,几人便上前拉扯起来,不由分说将秦不晚从被子里拽出来往外拖。外头风劲正大,秦不晚只穿着一件中衣,连鞋袜也没有套上,被拉着在雪地里踉跄走着,每一步都如霜冻刺骨。
怀琇在捧着外衣在后头追赶,却是赶不上这些人急寥寥的脚步,秦不晚被拽得晕乎乎,也不知过了多久,双脚像是失去知觉一样,她被袁姑一个推耸跪在了柳氏的主屋堂前,四周点着八盏桐油灯,明晃晃地照在她冻得通红的赤脚上。
柳氏坐在屏背椅上,接来丫鬟端到面前的茶,执着杯盖慢悠悠撇去浮沫,呷一口呵出白雾。
“来了。”柳氏眼皮微抬,面上妆容精致,盘桓髻上缀插金步摇,点翠描金,翡翠为珠珰,垂有细片,一动便琮琮作响。
怀琇从后头赶上来,焦急得紧,又碍于柳氏,只得是先福身行了礼,才赶忙将外衣给秦不晚披上,与她一同跪着。
柳氏放下茶杯,抿嘴笑了一声,朝着袁姑瞥一眼:“你们办事越发没个轻重,怎不叫大小姐穿好衣裳就出来,若是叫外人瞧见,还当我们侯府门风松散,行为放荡呐。”
“夫人说的是,怪老奴没劝着大小姐。”袁姑谄声道,瞧向弓背低头的秦不晚眼里有些讽意。
屋子里侍候的丫鬟婆子不少,只是除了怀琇大多都抱着看戏的态度。也怪不得她们,这秦宣侯府里谁人不知是柳氏当家,秦不晚虽说是侯爷原配夫人的嫡女,到底没了亲娘的庇佑,又是个不谙世事的丫头,被柳氏刻意打压几年下来,满侯府里已经没多少人将她放在眼里。
秦不晚拢了拢肩上的外衣,薄唇抿作线条不发一言,急得怀琇在旁悄悄拽衣角。
“小姐,您……您说句话啊……”
“是该说说了。”柳氏对主仆二人的小动作嗤声一笑,抬眼将袁姑一扫,袁姑立刻便会意从后头捧了一方承盘出来,正中放着外观奢贵的盒子,以红漆匀表,绘有牡丹吐露的花样,盒轴上颗颗饱满的玉珠尤为莹泽。
“你且说说,是什么时候偷了我备给丞相夫人的生辰礼,这鍪雪胭脂是我费了多大功夫得来的贵宝,前两日不见了,今儿个却从你的院子里搜出来,还被用过了,你叫我如何再往丞相府上送?”
袁姑将胭脂盒打开,果见膏体上有了损痕,胭脂色泽润亮,粉中染了橘调,一瞧就是好东西。
柳氏挑起眼盯着她,颇有咄咄逼人之势。
怀琇哪里不知这是欲加之罪,却只能辩白道:“夫人,您误会了,小姐她真真切切是没有出过东院的,既是送给丞相夫人的生辰礼,想必放得严实,又怎会让旁人轻偷了去……”
“住口!”袁姑呵道,站在柳氏身旁将腰杆一挺,“夫人问话,你插什么嘴,想必大小姐如此胆大妄为,也少不了是被你这贱婢教坏了。”
边上站着的两个婆子见势便将怀琇按倒,一人得了柳氏的眼色张手就在怀琇的脸上左右开弓,清脆的巴掌声传到秦不晚的耳中,她嘴唇微动,眼神已是一变。
她正要开口,听得堂子外头有脚步声细碎传来,牵动着一阵佩环曳响,一粉衫少女提裙迈入堂中,盈盈向柳氏怀中扑去。
“母亲!”粉衫少女娇唤一声,唇边印有两道梨涡,模样生的很好,是秦宣侯府柳氏所处的二小姐秦采嫣。
柳氏一瞧见女儿,本是板着张脸,须臾就带上了慈笑,道:“这大冷天的,你又到处跑做什么。”
“听说秦不晚犯了事,女儿来看看热闹。”秦采嫣转过脸来看着地上跪着的秦不晚,亮如锆石的眸子闪过丝幸灾乐祸的神色。
秦不晚暗自一叹,原看这姑娘长得水灵,还以为是良善之辈,原来是老刁虫的小刁虫。她觉着可惜,不免多看了这个庶妹几眼,不仔细看还好,细细瞧去,却看见秦采嫣施粉敷罗,两颊扫着粉中带橘调的胭脂,衬得娇比桃花。
“二妹,你今天真是漂亮,胭脂什么牌的呀,姐姐也去买一盒。”秦不晚眯眼一笑。
秦采嫣还是头一次听秦不晚夸她,惊讶之余有些洋洋得意,扬起下巴道:“你如何买得起我用的东西,这鍪雪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