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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便有乐师将古琴抬上大殿来……
若弗与叶添站在一旁,此时她脑子里已是一团乱麻,心里只剩下一个字——痒!
“公主,你怎的了?”叶添压声问道:“怎的流汗了?”说罢递出自己珠绣麒麟的的豆绿色汗巾子。
大殿之上,若弗怎敢领受?她抚了抚额,声音焦躁,“你要吹个什么曲子?”
叶添本想说《长门怨》,可见若弗秀眉紧蹙,红唇轻咬,说话的声口又那般不耐,便道:“公主想弹什么曲子?”
“《楚歌》,”若弗喘着粗气道。在那被痒痒折磨的狂躁不安之下,她脑子里首先蹦出来的便是这首曲子。
叶添挑了挑眉,忖了一忖便道好,“我看你身子不适,那你的琴便从入调时进,在尾声之前出,我的节奏会稍缓,你先听一听,若觉不妥,便向我使个眼色,我会快起来就你,如何?”
若弗轻轻颔首,她略略理了理彩绣孔雀纹镶滚的衣襟,借此令衣料擦过背部,挠了挠痒,只盼这一下挠能坚持一首曲子的时间。
可她理衣裳的幅度过大,使得那如莹白如玉的脖颈儿露出来,又遮盖,再露出来……如一段月光,云翳一遮它便藏起来,云翳一散它便显露。
叶添没法儿调开视线,他甚至忍不住再靠近了些,大约是被厚重礼服闷出汗的缘故,那莹润的肌肤上几乎氤氲着热气,显得嫩豆腐一般水嫩,又像浓雾蒙蒙中一朵盛着露珠的娇花。
叶添深吁了一口气,脑门上也沁出一层汗珠子,那豆绿色的汗巾子没送出去,用来为自己擦汗倒正好。
接着,一把已调好古琴摆放好了,二人这便上前,一左一右坐在铺了凫绒的绣墩上。
埙音起,声浊而喧喧然,凄婉幽深。
若弗深深地呼吸着,阖上双眼,强迫自己静下心神聆听埙声的节奏,待到入调时,若弗双手放在琴上,悠扬的琴音立即进入,跟上他的节奏,简直严丝合缝。
叶添不禁望了若弗一眼,而那头细细听着的凤漓却是暗咬牙槽,回头冷冷瞧了梅香一眼,唬得梅香这便要跪,幸而一旁的王姑姑拉住了。
王姑姑凑过去压声对凤漓道:“公主,梅香确实知会了玉珠,将那香料撒上若弗公主的吉服上,那药发作起来厉害的很,您稍待片刻,待会儿她定会支持不住的!”
凤漓面色这才稍稍缓和。
而坐在上首的皇后也眯着眼,冷冷盯着若弗和叶添,想起当日凤漓向她告状说叶添与若弗走得近,她那时还以为自己女儿无理取闹,可看叶添望向若弗的神情,她忽而便明白了。
眼下已至《楚歌》的高潮之处,埙声一如既往的凄婉,听曲之人仿佛能看见一个个东望的士兵渴望的眼神,高耸的山脉挡住了归途,他们流泪思念着家乡的父母妻儿。
而琴音却如裂帛之声,渐起渐高,愈来愈越激昂,如高山之上无数碎石滚落入水之声。士兵们一身戎装又回到了战场,激扬的号角声滚烫了他们的热血,他们不顾一切飞扑进敌人的阵营。
每一片皮肉撕扯,每一滴鲜血溅出,无数人倒下又有无数人上来填补……
众人皆沉浸于乐声中,唯独若弗疼痒难耐,她背上的痒痒却愈来愈无法忍受了,想挠,可手上不能停,她已然烦躁到了极点,一烦躁便控制不了节奏,好像在为自己挠痒痒似的,手上越弹越快,渐渐的那节奏快得叶添也觉怪异,他不由侧头又看了一眼若弗,只见她额侧一滴汗珠子缓缓滑下,沾湿了鬓发。
叶添想递个眼色,让她慢下来,可眼下若弗只低头弹琴,压根看不见。他没法子,只得加把劲儿,跟上若弗的节奏。
可埙不比琴,节奏过快埙声反而不美,叶添吹得气息也紊乱了,才摸索着将将跟上节奏,又不至于失去埙声之美。
一时间,殿中众人的面色也跟着乐音紧张起来,每个人的心都在腔子里胡乱蹦跳,恨不能从口中蹦出来,甚至乐师们也忍不住一脚点地打起了拍子。
大约还从未有人尝试过将这首曲子以如此快的节奏演奏。
若弗手腕子酸疼不已,可此时也不能停下来了,终于到了尾声,她果断按下琴弦,琴音出,只有哀婉的埙音在大殿中绵绵不绝。
若弗深深吁了口气,假作理衣,挠了挠背上的痒痒,就这一下的功夫,她觉着自己终于得救了。
琴音一出,叶添的节奏也渐缓下来,埙声本就浊而绵,愈缓那声音便如潮水般渐渐浸没了整个大殿,像是在一场痛快淋漓的风雨之后,和风温柔地抚慰着每个人,最后轻轻落下。
埙声一落,殿中一片寂静……
叶添侧过头凝望着若弗,眼中是深切的欢喜。
若弗却始终低垂着眉眼,时不时轻轻拉扯一下衣襟,生怕被旁人瞧见。
好一会儿殿中才重新热闹起来,金龙大宴桌后的皇帝也难得拍掌,赞道:“不错不错,敬之和若弗将这一首《楚歌》奏出了别样的味道,当赏!”
“谢皇上,”若弗长舒一口气,到底没搞砸。她这便随叶添一齐起身,向皇帝行礼谢恩。
而后,几位擅拍马屁的大臣也站出来,将这首《楚歌》掰开了揉碎了好一番赞赏,“二人大胆突破节奏,匠心独运,非同凡响啊!”
这时,几位公主则挤眉弄眼,幸灾乐祸地看向凤漓,于是若弗回了自个儿座位后,首先迎接的便是凤漓一个恨不得吃了她的眼神。
然而若弗哪顾得上与凤漓斗气,她快步上前向皇后告了病,随后领着与彩月玉珠等人疾步往殿门口去。
另一侧,五皇子不爱这热闹的场合,便也先行告了退……
夜色深重,从温暖的大殿一走出来,若弗脖颈上立即起了一层细栗,不过寒风一侵,她又挠了几下,反倒觉着后背没那么痒了。
她由彩月搀着,缓步走下湿滑的石阶,望向黢黑的夜空,又开始落雪了,天上大约是种了一株绒花,风一卷,绒花便化成雪,纷纷扬扬飘落下来罢。
宫檐下肃立的沈阔看了过来,昏黄的灯笼火投在他清明的眉眼上,目光似也染上一层旖旎。
其实方才若弗弹奏的《楚歌》,便是当时他在徒太山头吹奏的那一曲,每回他一听这首曲子,想起的不是战场,而是阿母亲自去厨下,为他做桂花糕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