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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弗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一时间,大殿之上鸦雀无声,落针可闻。皇子们不知其中缘由,或面面相觑,或者低头沉吟,而几个公主却是互望一眼,嘴角一点幸灾乐祸的笑意。
“秋昙,曦月,你们几个今后不必再向本宫请安了,”皇后一记眼风扫过去,眼中的笑意终于褪尽,她又淡淡瞥了容琪嬷嬷一眼,容琪嬷嬷回意,肃了肃,朗声喊道:“请二位公主回宫。”
两位公主窘得面色红得滴血,连脸也不敢抬,只揪着帕子起身走出来,朝皇后一福,不得不道:“谢皇后娘娘体恤。”
殿中其余人等一声儿不敢言语,喝茶的放下杯盏,使眼色的也都垂下脑袋。
皇后就是皇后,哪怕她如今失势了,只要一日还坐在凤座上,她便是后宫之主,真发起怒来谁也不敢当众驳了她去。
若弗跪在大殿中央,泥首下去,眼角余光瞥见两双绣花鸟纹的米白、湛蓝的靴子从身旁走过,凤栖宫的金砖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大红色栽绒毯,木棒底子陷进去发出闷闷的声响。
若弗不敢抬眼看座上之人,想必阖宫之人都教皇后唬住了,不然怎会这般静,静得能听见头顶上狂风掀瓦楞子的嗒嗒声?
“凤漓与若弗留下,其余人等都退下罢,”皇后换了一副威严的声口。
接着便是齐声告退和纷沓的脚步声,若弗趴在地上,觉着许久许久了,久到鬓侧逼出了汗珠子,久到大殿重归沉寂。
“若弗,你身子不适,多加调养便是,宫里有最好的御医,为你用最好的药,待到明年四月,身子必能好利索的,”皇后的声调和软下来。
这是在给若弗台阶下,给她个机会收回方才的话。
其实眼下殿中几人都明白,若弗忽而不愿去和亲,是因凤漓将她体寒,恐怕不能来月事一事透露给众位公主,令她跌了面子。
然而若弗虽心里也没底,可想着今儿若是不能叫凤漓知道她也不是好惹的,往后在宫里的日子只怕更艰难。
是以,她端端直起身子,瞧了眼自己的腕子,皇后赏赐的红珊瑚手串成色极佳,将她的腕子衬得莹白。她褪下手串恭恭敬敬呈上去,“皇后娘娘,臣女恐不能担负重任,请您收回成命!”
皇后不紧不慢地从紫檀木几上端了茶盏,悠悠抿了一口,“那你是要如何,难道让凤漓堂堂嫡公主向你致歉才肯罢休么?”
“母后!儿臣做错了什么,儿臣说的句句属实,可不曾冤枉她呀!”凤漓回头望向皇后,满脸不情愿。
皇后淡淡一眼扫过去,瞥得凤漓低下头,不敢再火上浇油了。
若弗低着头冷笑,拱手道:“臣女不敢!”
其实她要的就是凤漓的致歉,既然皇后认为她的嫡公主金贵,不能向若弗这个王爷的庶女认错,那若弗便偏要她认。
横竖她此次和亲她是抱了必死之心的,死在周国和死在滇国有何不同?早晚而已,既然要死了,还忍气吞声做什么?
难道既替她们皇家的公主去死,死之前还得做牛做马任劳任怨么?
“若弗,当初你父王可是接了旨的,你人到了这儿却忽而又说身子不适不宜远嫁,如此便是抗旨不遵,即便本宫想保你,国法也难容你,”皇后向她试压。
若弗却将那红珊瑚手串举得更高。
看来这是个软硬不吃的!
皇后眯了眯眼,微挑的眼角像把锐利的弯刀,她轻揭开青花瓷茶盖,道:“罢了,你先回宫去,来日本宫自会给你个交代。”
随后容琪嬷嬷很有眼色地下去将若弗扶起来,还亲自送她出了殿门。
若弗走后皇后才萎下身子挨在紫檀木小几上,很疲惫似的闭起双眼,轻揉额角。
“母后,您不会准了她罢,若她不去和亲,父王必会指儿臣去的,儿臣可不想嫁给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凤漓趴在小几上,撒娇似的扯了扯皇后的广袖,袖口是金线绣的五凤镶滚,令人目眩。
“如今晓得后悔了?”皇后轻叹了一声,瞥向她,“也不是没法子,你去向若弗陪个不是,在她嫁去滇国之前都老老实实,莫再找人家的麻烦——”
凤漓哼了声,坐起身子,猝然打断她的话:“本公主不去!本公主长这么大还从未向人致过歉呢!”
其实皇后又何尝愿意自己的宝贝女儿去向个王爷的庶女道歉?如此不是既丢了嫡公主的颜面,也丢了她这个皇后的面子么?
可这若弗看着小小年纪,胆子却是不小,又是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主儿,这样的人最是难对付,若她真不愿去,皇上那儿如何交代?还不得数落她这个后宫之主的不是?
恰皇后头疼之时,一身着石青色蟒服的公公进殿来禀:“皇后娘娘,乐陵公主求见。”
“乐陵?”皇后那揉着额角的玉指忽的一顿,忽而想起请安时乐陵与若弗谈得热络,且乐陵又是个明事理,善解人意的,让她去做说客最是极好,于是她立即直起身子道:“快宣进来!”
日头渐升渐高,凤栖殿外,朱红色宫墙上凝结的细冰晶渐渐消融,似在流汗,桃花苑里,成片光秃秃的桃树枝头,冰凌融化,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下小雨一般。
直到那滴答的水声也听不见时,乐陵才款款从凤栖殿内走出来,往西侧的飞鸾殿去。
凤栖宫里,皇后往后靠在妆蟒绣堆里,神色恢复一贯的从容,一个粉色宫装的小宫女正为她按揉额角。
她语重心长地对身侧的凤漓道:“瞧瞧乐陵,她还比你小半个月,可说话做事有条有理,哪像你,整日地闯祸,”说罢纤纤玉指一点凤漓的脑门,“你呀!多学学罢!”
凤漓一抚额头,嘟着嘴道:“这能怪得了儿臣么?那若弗不与儿臣抢敬之哥哥,我才懒得找她的茬儿呢!”说罢从雨过天青色多子盘里挑了个金桔,重重咬了一口。
皇后的目光陡然凌厉,叶家是她绝不可走错的一步棋,她抬手理了理凤漓的衣襟,“漓儿啊,先前母后不想拘着你,便事事都宠着你,恐怕是害了你,如今不比先前,你不能什么都做在脸上,有刀子也得藏起来,暗地里使劲儿,明白么?”
凤漓不明白也得说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