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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几日相处,她发觉沈阔这人吃软不吃硬,于是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软下声哀求:“沈将军,求您放过我罢,我不想嫁去滇国,听闻那国君暴虐成性,嫁过去我便会死的,将军,您就放我一马罢,便是让我在军中给你们做饭洗衣,包扎伤口也成,虽然我现下不会,可我会学,将军!”
她的眼泪还在掉,眼睫也被泪水沾湿了,粘连在一处。沈阔看着她楚楚的眼,心头柔软,不住摩挲着方才被她滴过泪的食指,意识到自己心软时他立即别开眼,抿紧唇一声儿不言语。
“或者您就当没寻着我,沈将军,只要您不将我还在活着的事透露给官府,他们便会以为我在雪崩中丧命,那时无人会追究你,至于和亲,没有我,我父王必会献上其他姐姐,和亲之事也不会耽搁。”
若弗不会可怜那些日日欺负她的姐姐们,在她眼里,那些人甚至还不如沈阔这个脾性暴躁的人来得有人情味。
可是沈阔却被她几句话惊醒了。他带着若弗,这是几千士兵都亲眼目睹的事,要瞒是瞒不住的,可若他不将人带回去,那在这深山老林里,她这条命也是保不住的!
沈阔又打量了她一眼,多么美丽的姑娘啊!稚嫩得同清晨盛着露珠的桃花苞,还有一整个春天要盛放,怎能未开先败?
他当初弃商从军,为的不就是保家卫国,让周国的女人有屋住,有饭吃么?今儿他怎能眼睁睁看着这姑娘羊入虎口?
这一刻他打定了主意,要帮这小姐逃跑,但不是在这深山野林里,而是到了市镇上再放了她,且为了不暴露,也不能让她知晓。
于是沈阔恢复了一贯的冷漠神色,“小姐以为几滴眼泪便能让沈某心软?你的职责是和亲,沈某的职责便是送你去阳城,快把眼泪擦了,走罢,”说罢他回过头,继续劈斩荆棘为她开路。
若弗脸上臊得通红,一方帕子几乎被她揉皱。虽说她是王府最不受宠的小姐,可低声下气求一个四品将军,算得是纡尊降贵,况且这么些年她从未在外人面前示弱,更别说求人了!
可这人呢?一点儿人情味没有,当面直咧咧拒了她,简直是往她脸上抽嘴巴子。
“沈将军,我会记住你的!”若弗一抹眼泪,咬牙切齿,盯住他的背影。
“能被小姐铭记是沈某的荣幸,沈某姓沈名阔字修文,小姐不要忘了,”沈阔微微侧头,竟勾了勾嘴角。
若弗轻哼一声,越过他朝前走,行得极快。
沈阔跟上,见她有时被枝叶绊住,还扶她一把,然而她却重重拂开,宁可摔倒也不让他碰一根手指头。
但下山之后,若弗却不得不与他同乘一骑。
如今时辰已晚,沈阔快马加鞭去追队伍。他双手拉着缰绳,松松环住若弗,马儿颠簸,若弗的身子时不时便要碰一碰他的手。
她尽量拉紧披风将自己缩成一小团,可她昨儿一夜未睡,不多时便阖上了眼皮子,靠在他胸前的护心镜上瞌睡起来。
沈阔的心口滚烫,心胸里像被放了一把火,热意蔓延,直至全身。
他有时会低头看她,她发间的栀子香便在他鼻尖萦绕,风不冷了,拂过脸庞时暖暖的,好像也被熏出了栀子花味儿。
夕阳落下山时,沈阔即将追上队伍,可他却渐渐慢下来,想留住这一刻,久一些,更久一些……
接下来的几日,若弗一直与钟林同乘一骑,却始终默默不语,连看也不看沈阔一眼了。
后头众将士饿得受不住,甚至有人昏倒,沈阔不得不将几十匹战马宰了吃。
这时沈阔亲自送了马肉过来,若弗也不答他的话,更不要他的马肉,自己啃着先前攒下的烙饼。
嘴长在她身上,沈阔也没法儿逼她,每回都黑着一张脸回。
几日后便到了阳城,阳城街市上行人如织,吆喝声此起彼伏。商贩们见着沈阔率几千兵马入城,都恭敬地让出路来,还有小儿骑在父亲脖子上,指着马上的若弗问:“那姐姐也是去打仗的么?”
何骁先去知事衙门报信儿,知事立即命大营备齐酒馔,迎接大胜归来的沈阔。
沈阔先领麾下将士去大营用饭,随后从钟林马上接过若弗,便欲载着她出城,助她逃跑。
“别急着走啊,还有事儿兄弟要同你唠唠,”钟林见沈阔连饭也不用便要带人走,打马上前拦住他的去路。
沈阔看了一眼冷若冰霜的若弗,终究下马与钟林走到一旁,淡淡问他:“什么事儿?”
“你要放她走?”
沈阔诧异了一瞬,立即别开眼不言语了。
钟林往沈阔胸口轻锤了一拳,狡黠一笑,“从穿开裆裤起咱们就是兄弟了,你撅起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这事儿还打算瞒着兄弟?”
“我是想让她走,我们周国的男人还没死绝呢!怎么能送个女人去受罪!”沈阔的脸拧着,指着马上的若弗,“你看看她,尚未及笄,还是个孩子啊!”
“就属你最义气!”钟林又锤了他一拳,望着天自嘲道:“我比不上你,我就对你这兄弟义气,你是对谁都义气,犯了混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也不多说,说了也没用,你就想想沈家,想想你爹娘。”
沈阔眼里那熊熊燃烧的烈火倏地熄灭了,他缓缓低下头,整个人像打了败仗似的。
如果他是独身一人,天王老子也不怕,可他有父母,有麾下那帮兄弟,便不得不顾及他们。
就像为了将士们能少饿一顿他便狠着心坑杀了狄国降卒一般,今日他为了自己也不得不将这姑娘亲手奉上,他终究救不了任何人。
他在原地踱了几步,终于沉沉回了句:“我明白,”说罢回头望了眼马上的若弗,她现下已经不怕马儿了,甚至还用食指缠着鬃毛玩儿,真是个孩子。
“修文,把她送去知事府上罢,他们自会安排的,”钟林也看向若弗。
沈阔苦笑一声,回身上马往大道上赶……
若弗被沈阔带进了知事衙门,她现下心也死了,看着几个官员迎出来向自己行礼,她只麻木地回礼,也不同他们寒暄,只坐在一旁,默默看着沈阔将雪崩之事说给他们,并央请诸位大人派人送她去京城。
若弗讽刺一笑,心底一片凉凉,她觉着自己不是什么公主,而是一件货物,他们经手、交易时,甚至都不需问过她的意愿,便为她安排好了。
她望着对面红木案上一株插在青瓷瓶里的红梅出神,忽而就想起自己院子里那株红梅树,走时还只有密密麻麻的花骨朵,也不知现下开花了没有。
沈阔偷眼看她,见她兴致不高,忙挑紧要的说了,而后便欲上前开导她。
“小姐,”沈阔抱拳,凝望着她,不知为何,那块被她压过的胸口发闷发疼。
若弗回神,站起身与他对视,惨淡一笑,抢在沈阔开口前道:“沈将军,后会无期啊。”
沈阔一愣,其余在座的官员们也都面面相觑。
沈阔张了张口,终究将所有话都咽下,只道了一句:“小姐保重,”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出门,盔甲重重压着他,每一步都发出哧哧的响。
出了知事衙门,冰冷的盔甲见了日光,街市上行人来来往往,还有响亮的吆喝声,可这些热闹都没能入他的心。他回身望着那扇缓缓关闭的朱色大门,忽而想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