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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雪崩

作者:花间第一流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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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弗被强按回了马车,马车行得极快,厚毡帘被风撩起后寒风呼啸而入,二人打了个寒噤。

    若弗的小手小脸已冻得通红,却将手炉塞进直搓手的曹嬷嬷怀里,道:“嬷嬷您身子不好,您捂着罢。”

    曹嬷嬷慈爱地望着她,推辞道:“奴婢无碍,小姐千金之躯,更不能冻着。”

    若弗却拉过她冰凉的手,将手炉放在她手上,而后紧了紧披风抱着腿坐在一旁,拨弄着鹿皮靴子上那一簇兔毛边。她想了许多事,想方才那些士卒是否已经被埋,想着皇宫是什么样,想她的前路在何方。

    她的力量太弱小了,就像不能救那些降卒一样,她也救不了自己。

    十日前她的父王几年来头回去她房里看她,用好些蒸酥酪哄她说要送她去宫里封公主,享福。

    若弗不是傻子,享福的事哪里轮得到她呢?其实是周国要与滇国联姻,皇帝舍不得自己的亲女儿,便要召她父王的女儿。

    而端王未出阁的女儿亦不只她一个,尤其她现下才只十四岁,甚至因内里不调到如今还未来月事,说到底只是个孩子,可她父王却舍得让她千里迢迢去和亲。

    在他们眼里,她不过是粒微尘,毋须放在心上。

    “嬷嬷,”若弗侧身靠在曹嬷嬷肩头,喃喃着:“我不想嫁给滇国国君,我们逃走罢。”

    曹嬷嬷轻抚了抚她的发顶,心叹若弗到底还是个孩子,她语重心长道:“这话小姐憋了许久罢,可如今已不能反悔,若是小姐逃跑,皇上便会降罪于王爷,那时整个端王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便会因此丧命,小姐任性不得。”

    若弗轻蹭了蹭曹嬷嬷的肩头,道:“我明白的,嬷嬷,我同您说笑呢。”

    说不想逃是假的,只是大家都看着她,她一直找不着好时机。

    日头愈升愈高,两侧高山上的积雪却没半点融化的意思,倒是些被雪压弯了的松柏,渐渐露出点儿斑驳的绿,一阵寒风刮过,叶尖上晶莹的水滴子飘落。

    若弗撩了毡帘往外看,面前不远处是座陡峭的雪山,银装素裹,可瞧着总觉着哪儿不对劲。再定睛一看,只见山顶上的雪缓缓下坠,愈往下愈急,渐渐如飞流直下的瀑布。

    若弗瞪大了眼,猛地拉住曹嬷嬷的袖子,大喊:“嬷嬷,雪……雪崩了,雪崩了!”

    曹嬷嬷都抬头望向高耸的雪山,顿时面无人色。

    “雪崩了,快往回走!”赵竞振臂一呼,众人猛拉缰绳,马儿前蹄高扬,仰天长嘶,马车一顿,接着,他们调转方向,朝来处疾驰……

    两侧的松柏极速后退,马车颠簸,若弗东倒西歪,一手抓着帷裳,一手拉着曹嬷嬷才稳住了身子。

    她回头望,便见那高山顶上的冰雪滔滔而下,铺天盖涌过来……

    “快!快!”两侧的侍卫们大喊,马蹄声鼓点般密集……

    沈阔归队时,那坑已经挖了一丈来深了。

    队伍前头那高头大马上坐着的监军何骁乜了他一眼,讽刺道:“方才看沈将军同那人谈得十分热络,怎的荒郊野外的将军也能遇上熟人?”

    跟着沈阔的钟副将看不过,张口便要怼,沈阔却轻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退下。

    沈阔淡道:“那是端王府的人,沈某不识。”

    “端王府?”何骁略一沉吟,便意识到方才那马车里坐着的是谁人。

    这何骁是兵部尚书的侄子,行军打仗不会,嘴皮子功夫倒是一流,他虽也是个四品,与沈阔相当,可有些高低不在品阶上,尤其这何监军还是三皇子的人,沈阔不得不低头。

    沈阔揽着好兄弟钟副将的肩拍了拍,轻声道:“别与他计较,不值当。”

    不多时,那一千降卒便被杀害掩埋。

    军队整装待发,沈阔突然听见“轰”的一声,他回身一望,便见远处雪山崩塌。

    士兵们也都望见了,一时交头接耳,嗡嗡声一片。

    “不要自乱阵脚,紧跟队伍,启程!”沈阔勒紧缰绳,调转马头面对四千将士沉着下令。

    军队整肃,依令而行,轰隆隆的脚步声在山间回响。

    其实那雪山离此处有二里多,且他们所在之处两侧的山峦并不高,雪崩不至于殃及他们。

    可何骁眼珠子一溜,计上心来,他命沈阔道:“沈将军,方才那辆马车里坐的可是要送去滇国和亲的公主,将军还不快去救人!”

    沈阔深深望了眼何骁,这人摆明了是想让他死在雪崩里,可若见死不救,那时何骁又能在圣上面前参他一本,所以他得派人去救。

    可派谁去呢?这儿没有哪个的身手比他敏捷。

    “钟林!”沈阔勒住缰绳,命令钟副将道:“这四千将士便由你率领,我去去便回!”说罢他一挥马鞭,掉头往若弗去的方向跑……

    马儿跑得极快,沈阔俯着身子前冲,风刀霜剑刮过他的脸,他冻得裂开的嘴唇正汩汩流血,一滴滴落在马背上。

    他为什么要去救她呢?也许还有旁的原因罢,譬如当初他妹妹死时,他这个做哥哥的便没来得及救。方才那女子与他妹妹一般倔,他救不了妹妹,但愿这一回能救得了她。

    马车中的若弗忍受着颠簸,亲耳听闻身后马儿的嘶鸣和“砰砰”的落地声,有人落马了!

    若弗掀开毡帘,恰巧望见马倌身子一斜,扑通一声倒在地上。马车忽的顿住,若弗和曹嬷嬷一个没抓稳,身子便被腾空甩出了出去,“砰”的一声砸在雪地里。

    若弗的面门正磕在雪里,闷了一口的雪,她晕乎地昂起脑袋,呼啸而来的风雪迷了她的眼,她只能紧紧抓着曹嬷嬷的手哭喊:“嬷嬷,嬷嬷!”

    突然,似乎有人拉住了她的手,她一愣神,便被那人往上一提,一甩,裙摆绽开如一把鹅毛扇,直直落在他的马背上。

    “嬷嬷!”若弗握着空空如也的手,回头望,地上的人愈来愈远,成了一个黑点,最终被风雪吞没。

    “啊!”若弗失声尖叫,撕心裂肺地大喊:“嬷嬷,嬷嬷!”

    她全然忘记自己是何身份,身在何处,只是手脚并用地挣扎着,她要跳下马,她要随了嬷嬷去……

    若弗的娘亲难产而死,出生后她的饮食起居都是由嬷嬷照顾着,父亲不管她,府中姐妹和王妃亦不待见她,唯有嬷嬷疼她爱她。

    电闪雷鸣的夜她睡不着,是嬷嬷轻拍她的背哄她入睡,她做错了事被王妃责罚也是嬷嬷替她受罚,甚至幼时出痘无人敢靠近,亦是嬷嬷守在她病床前。

    母亲因生她而死,父王不看重她将她推出去和亲,现下连唯一的嬷嬷也被夺走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她哇哇大哭,身子一纵想要跳下马,可细腰却被沈阔紧紧箍着,丝毫动弹不得,她于是去掰他的手,哭喊:“放开我,快放开我!”

    冰雪轰塌之声愈来愈远……

    吁——

    马儿停下来,身后一切复归平静。

    沈阔倏地松开她的腰,翻身下马,一抹额上的汗珠子。

    “跳下来,我接着,”沈阔伸出被若弗抓得满是血印子的手,望着她。他的眼睛较方才活泛了些,倒映着她和灰白的天。

    若弗却睁着朦胧的泪眼俯视他,她咬着唇,两串泪珠子滚下来,“你为何要救我!”

    沈阔今儿可算知道什么是梨花带雨,这小姐落泪的模样,就像一具精美的花觚,一碰便要碎了似的。

    “护送你的人都死了,”沈阔丝毫不懂得安慰人,他道:“他们都为护你而死,方才你一路挣扎着说要随你嬷嬷去,是要辜负这三十几条人命?”

    若弗回头望,身后只有累累的白雪,连他们的尸体也寻不着了,她绝望地垂下脑袋,双手捂着眼,放声大哭。

    沈阔也懒得同她废话,拉住她的手腕子往下一带,若弗便稳稳落在他怀里。

    她的身子又轻又软,抱在怀中一团棉花似的。沈阔并不觉此举有何不妥,毕竟事急从权,且这小姐在他眼里不过一个不懂事的小妹妹。

    可若弗却呆住了,她愣愣盯着他圆中见尖的下颌,大喝一声:“放肆。”

    脆生生的女声实在没什么震慑力,沈阔将人放下,看也不看她,回身从马背上驮着的草料中抽出一半喂马,一面喂还一面极爱惜地顺着鬃毛。方才二人能逃脱,这匹战马功不可没。

    若弗恨恨盯了他一眼,而后转身对着堆积如小丘的雪,屈膝跪下,双手加额行跪拜大礼,泪水小溪似的潺潺而下,将雪地溶出一个个小洞。

    沈阔侧头瞥了她一眼,见她双肩端正,一起一拜皆有章法,心道果然是王府小姐,礼节上挑不出错处,且能对奴仆下拜,也算有情有义了。

    若弗拜了三拜之后,眼泪一抹便打定了主意。

    最疼她的人已经去了,而她明年四月里便要远嫁滇国,据传滇国国君年岁已高,却荒淫无度,她去了迟早是个死,与其死在龙床上,不如就死在这儿,她死了,皇上也不会怪罪她的父王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