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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圣剑造成的持续伤害,还是安格斯兄弟背叛所带来的后果,都远远超出了该隐的想象。
确定圣子没有追上来以后,该隐就跌出了隐藏身形的黑影,看到了走廊地板上交叠躺倒在一起的两具尸体。
巴特勒,菲亚......
没有时间让他悼念,该隐收回目光,一瘸一拐地走向城堡的大门。
血、尸体、远处的火光、身边的寂静,该隐的意识又开始模糊不清。
体内的血液依旧在沸腾,随之而生的焦灼感刺痛着他的神经,像是一根根连接着手脚的弦,扯着他一步步向前。
同样的,他所迈出的每一步,也在燃烧着他的肉体和精神,慌乱和惶然不知所措地蔓延,悄然侵入了该隐的心理防线。
“阿初......”
不由自主地呼唤了这个名字,该隐站在原地看向四周,又默默转回头,继续向火光更炙烈的方向走去。
身为血族始祖,保护族人是他的责任,现在,更需要他去弥补自己的过失。
也不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安格斯兄弟的异心,但他不想强制命令他们对自己无条件效忠和绝对服从,更不要说去干涉他们的私人交际和生活了。
现在看来,或许正是他的宽容才助长了他们的不满和野心?
是他的错吧,不仅仅是纵容了叛徒的出现,这两年也没有在防御上更多用心,刚刚甚至还萌生了放弃抵抗的念头。
可是......面对那个少年......他也实在是......
各种各样的面孔在该隐眼前闪过。
圣子那张令人厌恶的笑脸,彼时还是人类的安格斯与他击掌时的欢笑,安瑟斯临死前的空洞眼神,画像上莉莉丝的温婉侧颜,菲亚与巴特勒相视而笑时那抹让他羡慕的柔情,某个曾经为他倒过茶的短发女仆,某位为他驾过马车的爽朗中年人类,倒在血泊里的熟悉却叫不上名字的某位同族。
渐渐地,他开始分不清这些面孔的真假虚实,以至于当他看到阿初的回眸时,不由惊喜地呢喃出声:
“你终于来了......”
“该隐、该隐大人!”
“阿初......?”
“该隐大人,是我!我是莫娜!您还好吗?您受伤了?!”
该隐感觉到自己正被人搀扶着,他也听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但他依然看不清身边这个人的脸,而他的语言系统更是反应迟钝。
“阿初......”
莫娜的脚步停了停,沾染着血污的脸愈加狼狈了。
她闻到了自己的血的味道。
“该隐大人,那个女人不在这里,她已经离开很久了,她没有来,她不会来的。”
莫娜淡淡地道,扶住该隐的手臂更加用力了。
“是吗......是啊......所以,连她也......”
模糊的意识终于将当前的场景和处境梳理清楚,该隐不由低声苦笑。
莫娜很幸运,虽然也遭遇了猎魔人的伏击,但既没有撞见安格斯兄弟,也没有碰到安格斯兄弟下属的正在自相残杀的血族。
因此,她便完全没有想过,现在这个领地防御全线崩溃的状况,竟然要归功于两位元老的背叛。
也因此,她没有听懂该隐的这句话。
“我们去找其他元老汇合,之前安瑟斯说会去城堡里找您,还让瑞丝去西北海岸边的那个隐秘山洞准备好船只,等到了那里,您就可以好好休息了。”莫娜说道。
该隐摇了摇头,推开了莫娜搀扶自己的手,回头看了看城堡的方向,又看了看西北方向。
既然瑞丝是听从了安瑟斯的安排,那他几乎可以肯定,瑞丝现在已经死了,而当初为了以防万一提前准备好的那些撤退方案也全部暴露了。
“我们去找其他幸存的血族,能救回来多少,就救多少,然后——”
该隐走了几步,弯腰伸手捞起路边的一具人类尸体,咬破了他的喉咙,咽下不再流动的血液,像是食腐的野兽。
“我带你们杀出去。”
......
莫娜拦住了想要上前帮忙的年轻同族,悄声嘱咐他们去看护那几个受了重伤的血族,自己则是看着前方的该隐大人微微蹙眉。
她和该隐大人已经收拢了两百多位幸存的血族,正准备移动到领地东南侧的森林地区,从那里冲破教会猎魔人的包围圈。
莫娜已经知道了安格斯兄弟的背叛,也赞同该隐的判断,认为海岸沿线应该已经不会有可以帮助他们撤离的船只了。
况且背靠大海的话,一旦再度被包围,那就真的是九死一生了。
毕竟血族的体质再比人类强大,也没办法在浩瀚的大海里生存。
至于往森林方向走会不会迎头撞上猎魔人的问题,该隐大人则是用行动给予了所有幸存血族莫大的信心。
他们这一路上遇到的所有猎魔人,不管是五六人的小队伍,还是二十多人的大团队,都被该隐大人只身解决了。
振奋士气的同时,也让莫娜隐隐有些担忧。
猎魔人不是普通人类,受到过肉体和精神双重磨练的他们,哪怕濒临死亡,也会条件反射般地用手里的武器刺入血族的身体。
该隐大人每杀死一个猎魔人,他的身上就会多出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尽管他本人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并且用这副表象骗过了所有血族的眼睛,但莫娜却从该隐的眼神深处里看出了一种死气沉沉的决绝
——除此之外,还有无穷无尽的疲倦。
“阿初......你真的不来吗......”
正在走近该隐的莫娜站在了原地,片刻后,转身回到了同族之中,关切地询问着伤员的状况。
此时的该隐大人看起来很需要依靠,但她知道,该隐大人绝对不会依靠她,或是其他任何血族。
该隐大人正在努力坚持着,坚持着担负起始祖的责任,坚持着成为他们的支柱。
莫娜回头看了看独自站在一地尸体之中浑身浴血的该隐,衷心地希望,那位阿初小姐会在下一秒出现。
......
在继续收拢了六十多位血族之后,如此庞大的队伍不可避免地引起了猎魔人大部队的注意。
该隐也再次见到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
“好久不见,该隐。”
圣子恭敬地退到一侧,一位须发皆白的威严老人被簇拥着走了出来,虽然拄着拐杖,却精神矍铄,看着该隐慈爱地问候道。
“我可不希望见到你。”该隐冷冷地道。
老人理解地笑了笑:“是啊,你上次见到我时,也是这么一副狼狈样。”
该隐看着他,默不作声。
上次见到自己的祖父,还是他身陷美人计的时候,那次的情况也是千钧一发,多亏了安格斯及时赶到,才救了自己。
可惜,几百年过去,已经不会再有朋友来救他了。
“如果你不反抗,愿意束手就擒的话,”老人怜悯又慈祥地看着被该隐护在身后的那些血族,“我就放过你的族人,并保证不会再让猎魔人追捕他们。”
该隐继续沉默。
虽然没有仔细去数,但大致看来,在这里包围他们的猎魔人也快近千人了,不管从哪个方向看去,都是黑压压的一片。
“该隐大人,不要相信那个老混/蛋,他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莫娜在他身后叫道。
“真是不懂礼貌的年轻人呐。”
老人叹了口气,手里的拐杖轻轻敲了敲地面。
如线的箭雨从四面八方飞来,该隐只来得及回身扫落其中的一小部分,又用后背挡住了反应不及的莫娜。
惨叫过后,便是高低不一的痛苦呻/吟,该隐闭了闭眼睛,捏紧了拳头。
“你看,我其实可以把他们全部杀光之后,再把你抓回去的。”
老人悠悠长叹,劝说道,仿佛他刚刚的决定是一种仁慈无比的恩赐。
站在老人身后的圣子偏过头,悄悄撇了撇嘴,视线落在猎魔人队伍里,找到了那个远远站在角落里的少女。
看着那位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名叫黛西的少女,圣子的心情好了一些,望着黛西调皮地眨了眨眼。
他也没想到,当初那个时常来教堂诉苦的普通少女,有朝一日会成为决定此役成败的关键人物。
可惜,亭亭玉立的少女并不适合出现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之中,还是像昔日那样,穿着朴素的布裙站在玻璃花窗前微笑的样子更美。
“还是不愿意投降吗......”老人无比惋惜地道,“那我就只能——”
“莫娜!”
因为一身的伤,该隐晚了一秒钟。
只是晚了一秒钟,只差一点点,他就能抓住莫娜的手,不让她冲动地扑向那个阴险得让人作呕的老东西
——也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一截剑尖从莫娜的后心处刺出,又消失。
圣子帅气地挽了个剑花,将剑身上的鲜血甩落,看着正试图转身向着该隐伸出手的莫娜,还是没把那句嘲讽说出口。
圣子凌厉的出手,稳、准、狠,连闭眼的时间都没给莫娜留,更别提让她抓住该隐的手了。
“血族的七位元老,至此,已经尽数伏诛。”圣子低下头,向自己的祖父汇报。
所以,亲爱的哥哥,你现在愿意宁死不屈了吗?
若不然的话......
乖巧地退到后排的圣子向左右使了个眼色,张弓拉弦的声音再次将该隐等人包围,而这一次在箭尖闪烁着的,除了圣洁的银色光芒,还有赤红的火光。
老人有些不满圣子的越俎代庖,也不希望在这里点火。
万一把该隐烧死了,他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但除了该隐以外的那些吸血鬼,全都杀死倒是无妨。
“让他们收起火箭。”
老人的语气里有着隐含的警告,而他看向圣子的目光更是冰冷。
“是。”圣子乖顺地点头,打了个手势后,又摆了摆手。
箭雨再次从天而降,看密度,这次是不打算留活口了。
该隐有些绝望,更让他绝望的是,在他不敢转身去看的方向,那些来自同族的此起彼伏的惨叫。
“我投降,放过他们吧。”
该隐那条被圣子掏出个血洞的腿终于失去了力气。
当他跪倒在地时,膝盖与地面相撞的声音生硬又刺耳。
弓弦声戛然而止。
“早这样不就好了。”
老人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如果该隐打算玉石俱焚,或者打算一死了之的话,那还真是难办了。
还好这孩子依旧是这么软弱。
已经有猎魔人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特制锁链和镣铐,老人的笑容也还是那么和蔼可亲:
“去把他——”
“唉,你们一定要如此赶尽杀绝吗。”
低下头闭着眼睛的该隐听到了阿初的声音。
终于听到了这个声音,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扯出了一丝笑意,可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更没有等到救援时的惊喜和解脱。
所以,当阿初将他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他只说了一句话:
“你来做什么?”
而阿初也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我确实不打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