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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婚典礼在现场乐队齐声演奏的婚礼进行曲中缓缓开幕。
两扇巨大的主门轰然开启, 从门口铺下的红地毯一路延伸到前台, 横贯整个大厅。来宾们纷纷从两边的餐桌边站起身,花童们大把大把的撒着花瓣,空气中弥漫着名贵香水、胭脂水粉、各色花香的醉人气息。
郁珍穿着珍珠白色露背及地礼服长裙, 披着同款面纱,长长的群倨上缀满了珍珠, 两个花童一左一右捧着她的裙角。
她笑容满面,眼神洋溢着骄傲和幸福, 看上去非常的容光焕发。如果仔细看的话她小腹已经凸出了线条, 连故意做宽做大的礼服长裙都挡不住了。
与之相比,关靖卓反而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只一身中规中矩的阿玛尼修身西服,面沉如水的站在郁珍身边, 看不出是因为过于喜悦反而显不出表情、还是因为大家风范而显得过度彬彬有礼。
在前台的主座两边, 最靠近红地毯的地方,分别坐着新郎新娘的两家人。郁珍那边的亲戚没来多少, 关家倒是出席得很全, 首席上坐着关老太太,然后按顺位排下来是关烽、关锐、一个不过两三岁大坐在婴儿位上的小女孩、几个关家堂兄堂弟。
关老太太精神少见的旺盛,穿得也非常正式,手两边站着她的保姆护士等。关烽因为是刚刚从化妆室里出来,脸上的妆还非常的新鲜, 漂亮幽深的黑色瞳孔在水晶大吊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璀璨深邃,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不过脸色终于显得好看多了。
关锐坐在关烽身边, 一身银灰色真丝柔光修身旗袍,柔黑的长发在脑后挽了一个比较正式的宴会发髻,仪态万方高雅无比的微笑着。虽然她和关老太太不和的传闻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虽然餐桌边小小一方天地的气氛已经被关烽左右手的这两个女人搞得脆弱无比,但是总算在记者们的镁光灯下,还是大体上过得去的。
唯一比较惹人眼球的是关锐身边那个小女孩。这个年纪的小孩都很难看出五官,这个小姑娘却及其的粉白剔透,眉眼唇鼻无一不精致无比,俨然是个非常引人注目的小美人。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小孩的情态眼神,虽然生得非常好看,她神情却及其的呆滞,只知道木木的坐在那里。外界的声音、气氛、色彩对她来说好像都是透明的,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就像个小小的白玉美人一样端放在那里。
关家的座次顺序是很讲究的,严格按照长幼辈分、权力大小来安排。关老太太虽然不掌权,但是毕竟是老祖宗,所以排在关烽前边;关锐是台面上的第一把手,座次紧挨着关烽;然而这个两三岁的小姑娘,直接越过了关家众多掌权不掌权的堂兄弟们、分支旁系们,列到了第四位。
关烽的助手hellen俯下身,小心翼翼的拭去小女孩嘴角边流出来的一点口水,“婕婕,不要吃手。”
关婕黑白分明、水晶一样的杏眼转动了一下,然后又呆呆的顿住了。
hellen叹了口气,认命的继续擦拭关婕细嫩的小嘴。
关烽亲生的唯一女儿,百分之百完美继承了父母的五官外貌,整个家族血脉最正统、身份最高贵的小孩,一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勺的小公主——却是个天生的自闭症。
两岁多了,没有开口说过话。连哭的声音都是平平的,没有音调起伏,没有感情,没有悲喜。
关烽一直带她在自己身边抚养,但是也没有特意要改善这种情况的意思。如果有一天关烽死了,他身后有三分之一的遗产会直接交到这个木呆呆的弱智儿名下。她会有钱得足以天天拿钻石粉末洗澡——不过也许她根本分不清钻石和泥土的区别。
关烽接了个电话,低头嗯了几声:“我已经知道过了……在三少去法国正式结婚之前,任何人都不准告诉他半个字。”
他合上手机,关老太太一眼瞟过来:“什么事啊,藏着瞒着的?”
关锐也看了过去。
“段寒之在美国出车祸了。”关烽没有看她们,而是目视前方、神情平淡,就好像在说“这个牡蛎很新鲜啊”一样正常。
关锐脸色微微一变:“那是不应该告诉靖卓。”
关老太太讽刺的哼了一声:“哪天出不好,非搞在订婚典礼上出,是不是真的啊?”
“刚才打电话来的是报社的朋友。”
“……订了婚还这么多妖蛾子的事,真是把我们家的脸面都丢尽了。”关老太太轻飘飘的瞥了关锐一眼,“也不知道是谁造的孽!”
关锐眼底闪过一丝厌恶,掩唇一笑:“造孽?大概是我那未曾谋面的爹吧。”
关老太太险些拍桌子,幸亏是在人前,硬生生忍下来,脸色却一阵青一阵白:“我跟关烽说话,哪有你插嘴的地方!给我闭嘴!”
就在这个时候,关靖卓和郁珍已经走完了红地毯,端着酒杯来到亲友主座前,来向关家的长辈敬酒。关老太太一看郁珍,当时就伸出手,边上的助理立刻扶她站起来。
郁珍受宠若惊:“伯母,你这是……”
关老太太打断了她,语气竟然十分和蔼:“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管我叫伯母吗?”
郁珍不由得又惊又喜,试探着轻轻道:“——妈?”
关老太太立刻拉住她,感慨万千的答应了一声:“哎!”
郁珍心下狂跳,虽然脸上还撑得住,心里其实已经狂喜到难以自已了。
她早就听说,关老太太在当夫人的时候,只生了关烽一个独子,所以关烽正统继承人的地位坚固无比、不可动摇。关锐、关靖卓以及一些其他兄弟姐妹,都是关父在外边跟情妇生的,有回了关家的,也有关家不承认的。
她知道关锐、关靖卓都跟关老太太十分的不合,所以她自己也没想过会得到这个未来婆婆的欢心。谁知道订婚典礼上,关老太太竟然如此给她面子,她不由得笑着向关靖卓深深看了一眼。
关靖卓却站在一边,神情不温不火,好像人站在这里,却已经神游天外了。
接下来就是郁珍一一向关家其他人打招呼。关烽跷着腿坐着,只点了点头,脸色苍白面沉如水,就像一座价值千金的、稍微动一动就要出毛病的钻石雕刻;关锐淡淡的笑了一下,那笑意完全没有到达眼底,也像面皮神经受到牵制以至于只能皮笑肉不笑一般。
关家其他人则好打发多了——关婕从出生以来就没有说过话,也没有过表情,所以被直接忽略了;其他堂兄弟们都知道自己美没什么关系,跟关靖卓关系好的,喝两杯酒,说两句祝词;关系一般的,也就点个头过去了。
关靖卓心不在焉的被司仪拉到前台去说话,他也说不出来什么,虽然关烽之前给过他底稿,但是此时此刻站在这么多人面前,那些期待的喜庆的目光就好像一根根箭一样凌空射来,他头脑里一片空白。
关靖卓深吸了一口气,口不对心的笑了笑,说:“十分感谢大家今天能在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我的订婚典礼……”
他在人群中迅速的逡巡了一圈,没有看到段寒之。
也没有看到卫鸿。
也许他们是提前一起走了,也许段寒之根本不想露面。
关靖卓突然觉得这就是一场梦,一场做了十年的噩梦。连环重叠,循环往复,满满的覆盖了他的一生。
“……我的话完了。”关靖卓沉默下来,半晌才加上一句:“——谢谢大家。”
他感觉到关烽严厉的一瞥,其中包含着多少警告意味,刹那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关靖卓沉默着走下前台,转身向休息室走去。
突然宾客中一个人挤过来,挡住了前边的路。关靖卓抬眼一看,看清楚来人是谁,突然面色微微一变。
那人看上去也是风尘仆仆,非常狼狈,直接就凑过来俯在关靖卓耳边,轻轻的道:“段导昨天在美国出车祸了,刚刚的消息,报纸也才出来。”
关靖卓一下子整个身体感觉都没了,就像是整个人被浸到了冰水里。
“情况非常严重,已经抢救了二十四个小时,整个肝脏被刺穿了。本来好像是肝部衰弱,去美国做肝移植的,昨天据说是酒后驾驶,高速公路上翻车了。”
关靖卓张了张口,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现在在哪里?”
“美国纽约圣维斯莱特医院。”
“还……”
“还在抢救期,医生说完全无法预测手术结果。”
关靖卓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肉里,声音几乎变了调:“什么时候手术结束?”
“……”来人沉默了一下,“医生说,随时有可能结束。”
也就是说随时有可能血压骤降,心脏停跳,抢救无效,手术结束。
关靖卓在原地站了几秒钟,然后突然把身上礼服外套一脱,转身拔腿就走。
郁珍正和一圈朋友说话,见关靖卓走过来,忙一把拉住他:“靖卓,怎么了?”
关靖卓猛地甩开她,动作之大,让郁珍差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靖卓!”
“关靖卓!”关锐霍然起身,“你上哪儿去?!”
关靖卓充耳不闻,脚步不停,脸色极度的可怕,几乎都称得上是狰狞了。关锐叫他他也完全不理睬,只闷头往外走。
“这,这是怎么回事?”关老太太一看情况不对,立刻颤颤巍巍的吩咐手下:“还不快去拦住他!”
然而关靖卓根本没把关老太太那几个随从放在眼里,直接一把推开,拔腿就走。关老太太气得没办法,跟关烽骂道:“都怪你!这叫什么事,他要上哪去?!”
关烽正闭目养神,闻言只慢慢睁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微微皱着细细的眉,一句话也不说。
关锐也有些急了,十厘米钻光高跟鞋踩在镜面一般的大理石地板上,几步冲上去按住关靖卓,沉声喝道:“你上哪儿去,你干什么!这婚你还结不结了?!”
关靖卓盯着她,眼神非常的可怕,关锐禁不住皱眉。
“你都知道了是不是?”关靖卓声音沙哑的问她,“你们都知道了,就瞒着我一个呢是不是?”
关锐无法作答,只得去看关烽:“谁告诉他的!”
关烽一直在闭目养神,也根本没有注意,只是眉心蹙得更紧了。
“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就在今天,有可能在他死去的这一天,我竟然在跟别人结婚……”
关靖卓是真崩溃了,他说话的声音都变了,沙哑尖利、残忍而痛苦,带着血粼粼的味道,“我没法结婚。老子他妈不结了!你们谁他妈爱结谁结去吧!”
他拔腿和关锐擦肩而过,关锐根本来不及稍作阻拦。
就在这个时候,关烽缓缓抬眼盯着关靖卓,不紧不慢、平平淡淡的吩咐:“他愿意走就让他走吧。”
关靖卓一顿,转过头来。
关老太太厉声道:“阿烽!”
“他今天从我关家的大门走出去,以后就再也不用回来了。”关烽唇角挑起一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却极端残忍、极端辛辣,“——我们家,就当从来没有过关靖卓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