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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决觉得长明村的贾夫人与汴京的长公主全然是两个人。
又或者说, 现在的薛嘉禾就像是刚刚回宫没多久时那样,不必每天绷着自己的表情,笑起来便弯了眼睛露出牙齿,叫人见了也不由自主地打从心底里跟着笑起来。
长明村从老到小都对才到村里不久的薛嘉禾十分喜爱,到长明村的第二天,容决就碰见三个特地上门给薛嘉禾送鸡蛋、送谷子、送鱼的村民。
出来接东西的都是绿盈,宫里出来的女官滴水不漏地将礼收下, 温声道谢才将人送走。
……且每每都十分古怪地往容决看上一眼。
也不怪绿盈在意,薛嘉禾对面的院子年久失修, 容决买下也暂时住不了,从镇上叫了人翻修,这会儿连个墙都没有, 想不看见容决都难。
绿盈提着鱼要回院子时,容决开口问, “她恢复得不好?”
绿盈停住脚步, 她回身朝容决行了一礼, “有劳王爷关心,夫人比从前身子好多了,生孩子时也顺顺利利,只是多少有些体虚, 又要喂养少爷姑娘, 自然要好好补回来的。”
赵白在旁道,“看着夫人的面色是比从前红润了。”
“镇上有医馆,她去过吗?”容决还记得孙威提到过的医馆。
“这是自然。”绿盈顿了顿, 又道,“明日,夫人又该一早出发,去一趟医馆看诊了。”
她说完,朝容决又是一礼,提着手中用麻绳穿过腮部、还活蹦乱跳的鲫鱼回了院子里。
赵白回头道,“王爷,我猜想绿盈的意思是等明日,您该跟着夫人一起去镇上。”
容决冷冷看他,“这我听不出来?”
就算没有绿盈这一句提醒,薛嘉禾离开院子时他自然也会跟上去。
林间小路到底那么长,还要过河,容决不在时也就罢了,都在近前,他怎么可能放得下心来让薛嘉禾自己坐着马车去镇上?
萧御医虽说薛嘉禾的心病解了,胎也养得不错,万事不必太多操心,容决却亲眼见过两次薛嘉禾病得要驾鹤西去的模样,记忆犹新。
算一算日子,再过两三个月,就又是薛嘉禾惯例大病的日子,容决顿时皱紧了眉,动了将萧御医从汴京带到长明村来的想法。
赵白被容决斥了一句,安静了一会儿,又道,“夫人的生辰也快到了。”
容决的思绪立时中断,转头看向赵白,“是什么时候?”
“五月十五。”赵白老老实实道,“夫人是过了生辰以后才被先帝寻回汴京,接下来两年的生辰都是在摄政王府里过的,那时王爷您……”
在容决越发冰冷的逼视下,赵白识趣地将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
薛嘉禾十六和十七的两年生辰,容决都在外打仗,有意将她不闻不问地放在了汴京。
眼下还有两个月不足就要来临的,已经是薛嘉禾十八岁的生辰了。
到了五月十五那一日,容决还不知道薛嘉禾和他之间究竟会是个什么局面。
是她愿意跟他回汴京,还是他仍在长明村等她转意?
不过贺礼总归是要准备的。
一来薛嘉禾眼下不缺钱,二来她对无价之宝有多视若粪土,曾经频频往西棠院送礼的容决早就有所了解。
曾经的薛嘉禾是不得不暂时手下他的礼,又在离开汴京时悉数留在了西棠院分文未取;现在的薛嘉禾会不会收他的礼,容决心里还真没个底。
容决望着只隔着几步距离、门大敞开的院子,在心中烦躁地啧了一声。
“王爷其实也不必泄气。”赵白绞尽脑汁地鼓励道,“至少夫人没和您大吵大闹,又将您拒之门外,更没拿簪子指着自己脖子威胁您,这已经很好了。”
容决:“……”
“我原来都想过王爷被夫人赶出门去的一幕。”赵白又道。
这一幕其实也从容决的脑中闪现过,薛嘉禾见到他后的反应却叫他吃了一惊后又心中凉了一半。
“你要是真觉得现状比那些更好,就大错特错了。”容决道。
赵白耿直道,“王爷难道更喜欢被夫人拒之门外?”
容决没好气地扫了赵白一眼,“出了汴京,你的废话也变多了。”
“王爷有意让我去和夫人搭桥,我有意练了练搭话的功夫。”赵白一本正经,“夫人同我说了,她对王爷并无恶意,这难道不算好事?”
容决眯了眯眼,没说话。
薛嘉禾对他毫无怨怼,更毫无歉意,即便见面也会颔首温和一笑,带着十足的迷惑性。
容决自己都有那么瞬间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或许,她准许了他的接近?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君不见薛嘉禾对村中无论什么人都是一视同仁的态度,孙威家的毛孩子虎儿得到的笑容和夸奖甚至还多一些呢。
薛嘉禾只是礼貌地将容决划到了和自己毫不相关的陌生人范畴之中。
即便她朝他笑得多了,也也不是拉近距离的意思。
倒不如说,反倒因为不愿接受容决的心意,而有意将他隔得更远了。
赵白在旁又出了另一个主意,“孙威对王爷忠心耿耿,他又是村中数一数二和夫人交好的人家,王爷不如将事情和孙威坦白?”
容决沉着脸道,“让孙威知道他就是薛嘉禾惦念了十几年的故人?”
“孙威有妻有子,知道也不会如何。”赵白合理推论。
容决仍旧想也不想地否决了赵白的提议,“不行。”
看孙威对十几年前的往事一无所知,便能推测出薛嘉禾必然没有告诉他,她有她的考量,容决不想贸然插手引起她的不满。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就支持薛嘉禾这缩头乌龟似的做法了。
薛嘉禾明明在意得连梦里都会见到的故人,明明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她居然还能忍得住不去相认——就因为对方有了家室。
光是稍稍设想这其中的珍视回护之意,容决都仿佛能听见自己血流加速从耳畔奔流过去的声音。
纵然不太地道,容决还是在心里暗暗地将自己和孙威从头到脚比了一遍——他哪里比孙威不好?
但多想也无用,先来后到的事情谁说得清楚。
赵白这么一提后,容决一整晚想的都是薛嘉禾和孙威的事。
第二日见到薛嘉禾时,容决脑子里还在转着这个问题——薛嘉禾该不会真对孙威……
薛嘉禾穿着厚厚的外袍出门,颈边围了一圈白色的绒领,脸几乎埋了半张在里面,怀中还抱着个同样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倒是极为安静,没像前次那样突然哭起来。
见到门外的容决,薛嘉禾有些讶异地扬了扬眉,又很快将眉梢压低。
她没想到容决会等着,但细细一想又没什么好奇怪的。
绿盈跟在薛嘉禾身后出来,她抱着另一个孩子,将院门掩上后,飞快地看了一眼容决,低声提示道,“夫人,马车应当在村口等着了。”
薛嘉禾点点头,她迈步的同时转头对容决笑了笑,“摄政王殿下起得倒是很早,其实不必这么麻烦你的。”
这是象征性的拒绝,是薛嘉禾在知道容决不会妥协后的直白表态。
容决牵着马放慢脚步跟在她身旁,没接这句在他看来的废话,而是道,“脚下小心。”
初春刚到,石板路相当滑,薛嘉禾的步子走得很慢,她能察觉到人高马大的容决配合得有些吃力。
他几乎算是走走停停地迁就着她的速度,比跟在身后的绿盈还要小心。
一想到这份略显笨拙的好意是从唯我独尊的容决身上表现出来的,让薛嘉禾无奈又困扰。
她缓步走出小路,偏头果然见到约好的马车已在村门口等待,便试着又拒绝了一次容决,“到镇上一来一回便是半日,摄政王殿下事务繁忙,不必一道来了。”
容决干脆道,“我是顺路去镇上买东西,你也管?”
他都这么搪塞了,薛嘉禾也只好蹙着眉不再说话,小心地抱着孩子上了马车,有意地没借助容决一点帮助。
绿盈紧跟着也上了车,许是角度问题,容决瞥到了一眼被绿盈单手抱着、正酣睡的婴儿。
容决这刻才有些怔忡地意识到,他来了三天,薛嘉禾从没主动让他看过孩子。
简直好像这两个孩子只是她的,便不想跟他扯上任何关系一样。
车夫忐忑地打量面色微愠的容决,小心翼翼坐到车前,动作十分轻地扬鞭碰了碰马儿,马车便被它带着慢悠悠往前行去了。
容决看看那同步行也差不多的速度,勉强满意地翻身上马,比遛马还慢地跟在了马车一侧。
绿盈听得路上踢踢踏踏是两匹马的步子,小声对薛嘉禾道,“摄政王果然随着马车的速度走。”
薛嘉禾摇摇头没说话。
“不过今日有摄政王在,或许能替夫人解决那每次去镇上都会遇到的麻烦。”绿盈道,“省得夫人以后再碰见那人了。”
“与其欠容决人情,还不如忍了这一点小麻烦。”薛嘉禾无奈地道,“容决的身份暴露了会引来关注是一回事,我要是承了他的恩,岂不是必然要回他点什么,此后他便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绿盈想了想,她道,“可摄政王在此处久住的话,必然还是会知道、会出手的,不过早晚之分罢了。”
这话说得确实在理,薛嘉禾越发头疼起来。
“也不知道摄政王会在长明村留多久,”绿盈嘟嘟囔囔地道,“万一他真就不走了呢?”
“不会的,”薛嘉禾淡淡道,“我同容决之间没有海誓山盟也没有铭心刻骨,更是原先两看两相厌的半个仇人后裔,能让他斤斤计较上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