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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灰蒙蒙,云压得低低,千万条银丝飘落了下来,篱笆那头二、三枝性急的腊梅,已轻吐幽香绽放于雨幕中。
风里带来了溅翻的泥土气息,混着树木的清香,艾薇深深地吸了口气。
“夫人,您咳嗽还没好,爷才特意让您歇着的,等下要让爷看见您站在窗口,又要唠叨了。”蝶衣轻声劝道。
艾薇歉意的笑笑,走了开去。“天都黑了又下着雨,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蝶衣轻笑了出来:“忻圆格格说要去吃烤鸭,爷能有什么法子呢?还没见过有这么疼孩子的。夫人,您也用膳了吧。”
艾薇想着依胤禵的脾气就算是下暴雨,也是一定会带忻圆吃完了才回来的,便颔首让人布菜。她心不在意的用毕餐。“蝶衣,我让师傅配的药,你都给爷那边送去了吧?还有皮袄、大氅什么的也备齐妥些,算了,我还是过去看看吧。”
艾薇起身正欲走,忽地蝶衣莫名道:“夫人,您觉得很幸福吗?”
艾薇忍不住笑了。“你怎么了?”
“还记得霓儿吗?”
艾薇闻言愕然的抬睫望去,蝶衣从来温顺的眼眸正冷冷地看着自己,那一股子怨恨竟是清清楚楚,容不得人不心中一寒。
屋中人不知何时都退了下去,只剩下她和她僵持着。
“夫人,”蝶衣唤了她一声,仿是用尽全力从牙缝中摒出的声音。“霓儿还有桩事,我忘了告诉你。”艾薇窒了窒,觉到了她话中的危险,忽就有些慌乱不安,某种预感袭击了她全身,令她恐惧,她暗吸
口气,镇定道:“你的故事还真多。”
蝶衣听出了她的一丝嘲意,冷笑道:“是啊,如果不是认识你们,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故事好讲,真是要多谢夫人了。”她款步走上前来,将所有事情缓缓道来。
艾薇面色煞白,似有寒风袭来,不禁打了个寒噤,不能置信地望着她,颤声道:“你撒慌,因为你喜欢他。”似是用了极大的力说出。
蝶衣望向她的眼神满是不屑。“是,因为我喜欢他,所以心甘情愿让那个恶魔当着众人一次次的凌辱我。因为我喜欢他,所以即使是猪狗不如的卑微也要挣扎的活着。那么你呢?夫人,你问问你的心,我到底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她稍停顿了下,继续道:“那日救你出来的全是他的死士,可他还是不放心,他们全都不见了,你知道吗?哦,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们长得什么样,不知道他们去了哪。你昏过去了,多么脆弱啊,一觉醒了,一切不过是个恶梦,什么都可以忘得干干净净。”
她阴郁的看着艾薇,似瞧出了她的疑惑般,讥笑道:“可他怎么会独独放过我呢?他把所有的人都抹得干干净净了,而我能活下来,那都是托你的福。”她早该在知道霓儿的事时便该明白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她早该逃了去,可还是舍不下。凭着那一丝的念头,她又来到他府里,哪怕是做个最卑微的婢女,只要能日日见着他也心甘。渐渐地,她感觉到了他竟是想要杀了她,她怎能相信,在她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后,他竟连一丝怜悯都无。总算她还有两分姿色,和那侍卫搭上后,才知那些人真的是都不见了。她不过是他手中没有生命,不懂情感,任凭他无情拨弄的棋子,最终被他舍弃是她唯一的结局。
“若不是碍于你,他早就动手了。可我知道他终究是放不下心的。”她眸中的怨毒越加浓烈,“象我这样的奴才要活着太难了,可要找个机会寻死总是很容易的,梅林那一次你为什么要救我呢?你让我真死了不是更好。”果然他因为艾薇对她有了救命之恩,见她又的确是忠心耿耿才渐渐放过了她。
艾薇的脸色越加苍白,这是怎样刻骨的仇恨,竟能让她苦候多年,甚至不惜设计拿命相搏,那样惊人而可怕的意志。可又让她如何能相信,所有的一切竟不是命运的捉弄,而是他为了得到自己而刻意制造的。那样执着的眼神,那样款款深情,那样轻吟浅语,那样深厚的心机,这就是她宁愿丑陋也要真实的血淋淋的真相!她无法面对,只想逃离,可忻圆,忻圆,艾薇顿时惊慌无措地如同个孩子般无所适从。
“你为什么要到现在才说出来?”蝶衣怨毒的眼神终露出了快意:“因为那时你还没爱上他,而他还没有得到过你,那么你们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痛。”哀伤涌上她眼,指甲刺进肉中。“她太傻了,她以为她那样做了,便能在他心里刻上痕迹,可结果呢?他眼里只有你,只有你!”她似要崩溃般吼了出来,又欲极力压抑着喃喃:“他这样地恨我,该忘不了了吧”然而她不明白,为什么艾薇在经历了那样多的险恶后,仍然如此轻信天真,如此善良愚蠢,如此轻而易举地便堕入她的彀中,“你真傻。”她眼神中充满了高高在上的蔑视。
艾薇缓过神的黑眸里只有难以明言的悲悯,盯着她,良久才吐了口气道:“是,这世上象你们这样聪明的人太多了,总也需要几个傻子。”还有忻圆需她庇护,她怎能让她击倒。
蝶衣听她声音冷静如水,完全没有她无数次幻象中的崩溃,她的失望慢慢地沉淀,泪早已干涸,心亦粉碎,再该如何继续?半响,蝶衣转身离去。
艾薇目睹着蝶衣一步步走出自己的视线,浑身如抽了骨般散了开来,空气似凝结般,那样无望的窒息,她冲出屋去,伫立着,仰头望向天空,任雨点润湿了眉眼,瞬间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挫败感,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心头是空落落的惊茫,却又如这雨丝般纷繁纠错,那么多年的相依相伴,点点滴滴汇成的岁月,让她已不知再该如何全身而退。
是不是非要等看到真相时,才会发觉原来那些漏洞一直都在她眼前,可惜从前却一点也没有察觉。
原本下得渐渐沥沥的雨骤然加剧,丝丝密如利刃,无情地割裂了所有的恬静。
艾薇茫然地伸出手去,冰冷的雨激打在她的掌心,也打在了她的心底,慢慢的,双眸满漾的泪水滴落了下来。
天色越加灰黯起来,暮霭掩住了远远近近的楼阁。
这是一间小小却收拾得很干净的屋子,昏黄的烛光映着四周,透出几分暖意,衬照着蝶衣苍白如雪的脸。
艾薇对她真的很好,好到她几乎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可曾经的爱有多汹涌那恨就有多强烈,它点燃的雄雄烈火早已将她身心焚毁,无法重来。
蝶衣慢慢地坐起了身,四周那样寂静,一切都结束了吧。
她取出早已备好的长长白绫,搬过把方凳,踩了上去,将白绫穿过房梁打了个结,用力扯了扯,很牢。她环顾四周,这里从没有真正属于她的东西,她也再不需要任何东西了,过往的恩怨情愁一幕幕晃过。她将头伸入活结里,唇边露出了丝笑意,有多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觉了,总算等到了这安静的一刻,再不用担心还会醒来面对那丑陋的一切。蝶衣踢开了脚下的凳子,一双绣花缎鞋在空气尘埃中旋转,慢慢地,慢慢地停了下来,鞋尖那朵红梅黯艳如血。
胤禵轻撩起车帘,漫天一片泛白,无数雨滴纷纷跌坠于车顶,发出粉身碎骨的悲鸣,平稳的车儿猛地一阵颠簸,似剧烈的震动了下,“怎么了?”胤禵忙看向睡着的忻圆,扬声问道。
架车人赶紧下去细瞧,原不过是个石坑,下雨天忙着赶路没看清,他回了话后继续上车往前赶。
忻圆半梦半醒的睁开了眼,嘟囔着:“阿玛,我们到家了?”
“快了,忻圆,我们马上就到家了,你额娘怕是要等得急死了。”胤禵拿过绢帕轻轻拭去忻圆唇边粘挂的口水迹。
十四贝勒府,凤鸣居。
胤禵怕忻圆乱踩水,一路抱她走过来,还未进门,忻圆已不耐的扭着身子滑下来,蹦蹦跳跳地跨进屋里,见艾薇背对门坐着,嚷叫起来。“额娘,额娘,我回来了。”
艾薇猛地回首,略略镇定,避开胤禵追过来的视线,起身俯下身子抱住忻圆。“忻圆——”
忻圆见额娘似有些伤心,立刻搂住艾薇的脖子乖巧道:“额娘,我想死你了,想得来象雨水那样滴嗒嗒的。”
一股酸暖冲上艾薇心头,她要坚强,为了忻圆,她一定要坚强,逐抬眉笑道:“小滑头。”
忻圆叽叽喳喳兴奋地说起了外出的趣事,艾薇耐心倾听,不时随声附和。
忻圆忽说道:“额娘,我今才知道你很丢脸的。”
艾薇一愣:“怎么了?才出去一回,就说额娘坏话了?”她笑了笑。
忻圆双目睁得圆圆道:“你知道吗,人家大人都孩的,你却不打。”
艾薇傻住了眼,“谁和你说人家都打的?我怎么不知道?”
忻圆望望一旁有些尴尬的胤禵道:“我今在大街上看见的,阿玛说是喜欢小孩才打的。”她有些得意的再加一句。“额娘,你不知道的事多哩!”
是啊,她不知道的事是太多了,艾薇有些倦怠。“忻圆,睡了好不好?”
胤禵唤过乳娘,才想起似问道:“蝶衣呢?怎么不在跟前?”
“哦,我的咳嗽大概传给她了,我让她下去休息几天了。”艾薇有丝慌乱,佯装无事般说道。
胤禵似不甚在意的听过,俯下身与忻圆咬咬耳朵。
忻圆咯咯咯笑出了声,撒娇道:“阿玛,那你抱我过去睡觉。”
禵一把抱起了忻圆。
“忻圆今晚和我睡吧。”艾薇欲拉住忻圆。
“不要,我都快走了,我要你多陪陪我。”耳边传来胤禵低低的一句,还带着他呼吸的暖暖气息。
艾薇心一震,呼吸有点不顺般,似怕眼神泄秘般垂首应道。
雨停了下来,艾薇推开窗棂,远远的花从中几只荧火虫明明暗暗,隔得太远,飞得太快,总有种看不真切的感觉,让她以为那一片不停闪烁的美丽都是自己的错觉。生命中,究竟是真实多些,还是错觉更多一些?她竟还曾天真的以为凭自己的力量能改变些什么。
胤禵悄无声息地*近,伸手,轻轻地把艾薇揽进怀中,他的气息在她颈间游走。
艾薇傻住了。
“今天一个人做什么了,有没有想我?”胤禵吻着她耳廓低低道。
“没做什么,自己和自己下了会棋,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艾薇佯如想起般挣开他怀抱,走去桌边,收拾起了散乱一摊的棋子。
“薇薇,要不你和我一块去西南吧,你不是一直说那边很美?我不在你身边,你会寂寞的。”胤禵跟了过来,漫不经心的岔说道。
艾薇心底一搁愣,难道他疑心了什么,斜睨他一眼,娇嗔道:“你胡说什么呢?哪有还没开始打,就带着女人随军的。”她上前投入胤禵怀中,揽住他脖子。
“胤禵,等你凯旋时,我再去等你。”她语音柔媚,浓浓情意,溢于言表。
胤禵仿佛陷溺在了她的一眸春水中,心底暖暖的,可惜为何美梦总是醒得特别早?
突地他手臂收紧,清清楚楚道:“可我怕等不到那一天,薇薇,只怕等明天天一亮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吧?”若不是他心总惶恐,特跑去了蝶衣那,只怕她是要瞒过他逃了去吧。
“你现在也学会骗人了,”胤禵紧盯住她渐变的神色,若无其事的缓缓道:“薇薇,你要记住,如果你真想骗人的话,那你骗人的时候绝不能完全说谎,你一定要先说上十句真话,等别人都相信了你说的是真话之后,再说一句谎言,那样才能真骗倒他。”他捏起枚碧玉棋子,眯起眼,迎着烛光细瞧,棋子澄清剔透,长眉一挑,戾气时隐时现。“所以蝶衣什么都告诉你后,你该很生我气,对着我大发一通脾气,等我左哄右哄后,你才慢慢回心转意,也许那样我就会相信了。”
艾薇惨然一笑,任手中紧攥的棋子“叮叮”跌落,劫已历尽。
她迎住他目光道:“你真的会相信吗?不,这世上除了你自己,你谁也不会相信。”
“是,说得对,我真不该一时心软,放过了她。”胤禵似要故意激怒她般道。
可室内却沉默了下来,两人都默无一言的站着,他是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她是不想再和他说。
许久,胤禵低低问道:“如果没有这件事,你真的会跟我一辈子吗?”这个问题在他心里盘桓了很久,却总希望永远没有问出来的那一天。
艾薇神情恍思,幽幽道:“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她紧咬住下唇,渗出一行细细的血丝,她忽地仰起脸,一对清水黑眸中盈满了恨痛的光。“胤禵,你放我走吧,发生了那么多事,你让我怎么可能再继续留在你身边?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有可能是精心设计过的,我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胤禵,如果你真象你说的那样爱我,就请放了我吧。”
胤禵望着她双眸,嘴唇几开几合,吐不出一个字来。
风吹着烛焰,若隐若灭,曾经的誓言,他视若珍宝,却原来还是同那风中残烛,一吹即灭。
这一番相依相守相伴,到头来,到头来她仍狠心选择离去。
她嫌恶的眼神,无言的抗拒,唤醒了他骨子里的残暴,嫉妒更是像从地狱中猛然窜出的魔爪,撕抓着他的心,“你怎么能这么残忍?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感情?什么是爱?”他砸落了一地的棋子,怒不可抑道:“爱就是不顾一切,不加思索,毫不犹豫的想去占有,独霸。我有什么错?我错就错在爱上了一个心里有了别人的女人,可这他妈的是我愿意的吗?但凡我有一丝能力,我都不要爱上你!”
她将从前的一切全盘否定,没有一丝犹豫,那么他这么多年的苦心等待到底算是什么?算是什么?这一段感情早已耗尽了他所有的激情和耐心,他再也经不起她的任何否决。
他欲努力控制自己,尽力缓下戾恨,“薇薇,如果我不曾想过你所想,忧过你所忧,那我就不配说我爱你。第一次在山上时,我就知道,你一直想要的是什么,你宁愿日子清贫一些,一夫一妻,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可他能吗?他能做到吗?你老实告诉我。”胤禵猛力地摇着艾薇双肩,“十年了,我不是没有想过放手,可我做不到,如着了魔般的痴狂。十年了,从那一天起,我独自傻傻的守着自己心里对你的承诺,这一生决不再碰她人。可为了能对你放手,我还是找到了霓儿,她长得那样象你,躺在她身边,我却还是不能,那一刻,我才知道从来都是自欺欺人……”他声音凄凉无奈,“多少个夜里,我辗转难眠,一想到你就在他身边浅笑清兮,我就如颠如狂。你恨我残忍,怪我不择手段,可如果当初你选择的是我呢,你以为他会比我良善吗?你以为他会好好放过你吗?”多年来他刻意压抑住的委屈,愤怒,酸楚都在这一时暴发。
艾薇散乱了秀发,身子摇摇欲坠,勉力扶住桌边,寒风似从四面八方吹来,如千百根尖硬的刺针,扎得她周身都痛。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说不出口吧?”她的沉默彻底激怒了他,他难以自制,口不择言道:“你心里该是高兴的吧,总算让你等来了这一刻,从此可以冠冕堂皇的离开这个牢笼了。”他奋力抓过她的手腕,伸至她眼前道:“你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你心里想戴的并不是这枚吧?你们私下里从来就没有断了过!那枚翡翠扳指是他第一次猎到豹时,他那个高贵的皇后额娘亲手替他戴上的,我那时只不过羡慕,趁他不备,偷偷把玩了一下,便被他好一顿苛责每年才一入夏你就紧张难安,要让人早早备妥了一切消暑的物品,可忻圆她就算在烈日下疯玩二个时辰都不会中暑,你不要和我说是担心我吧。那么多年了,你居然还不知道我吃鱼会发藓,喜欢吃鱼的人是他,是他!你最怕冷天,可若是为了赏梅,倒能冻得个面红耳赤亦不悔,我还从不知道那小小红梅竟能摄你心魂。你每每唱着曲儿哄忻圆时,只要一看见我走近,就会停了下来可我只是想着,薇薇,只要你能永远留在我身边,哪怕只是看着,我也心满意足了”他的嗓音由刺耳的尖锐慢慢转低,渐至嘶哑,最后噤音难语。
“是我错了,原来都是我错了我错在不该让你爱上我,错在不该在你爱上我之后,还不诚惶诚恐的接受,更错在傻傻的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可胤禵,你觉得我还回得去吗?我还能回到他身边去吗?爱,什么是爱?我已不知道什么叫爱,也不知再该如何爱了。可忻圆,忻圆她是无辜的,因为我们,她被剥夺了本应属于她的一切,我都不知道以后该如何再和她解释这些那枚扳指我挂在了忻圆身上,那以后我也从来没有再见过他——”艾薇眼角慢慢渗出泪水,一颗一颗坠落,无可遮掩,“胤禵,也许对你而言,他们生来就是属于你的,他们的尊严,生命不过是你允许他们暂时保有,你随时可收回,就象碎了只花瓶那样的寻常,无足轻重。可我不行,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你懂吗?一个人绝逃不开自己,自己犯下的过错,自己内心的歉疚,自己应该面对的责任,一样都不能逃了开去。因为它就像是你的影子,绝对逃避不了。胤禵,我如留下来,我们只会彼此折磨,彼此伤害,那又何苦?胤禵,世间何人无悲痛,事事如心。从前种种,或痛苦或快乐,我都不想再记起,就当我们从不曾相遇,生也罢,死也罢,你便随我,我只要自由。”
胤禵只觉得心口似钢钉穿透,疼得几欲流泪,他自知永远无法走进她心里,可她如今竟连自欺欺人都不能给了他,这般的绝情,想想,真是不甘心哪。“自由?哈——”他笑了起来,笑声苍凉,“真真可笑,你问我要自由,你竟向一个没有丁点自由的人要自由,对不起,你要的自由我无能为力。”
他喃喃道:“你明明知道,我什么都能顺着你,只是这一件不能我不能。”
屋内一下静了下来,只听得沙漏的声音滴嗒滴嗒流逝。
空气中似还充满着夜的气息,东方已渐发白。
胤禵出声唤人,吩咐道:“去看看忻圆格格起来了没?要醒了将她带过了。”婢女应声离去。
艾薇杏眸怒睁,声音一紧。“你把她叫来干什么?”
胤禵疲倦道:“你不是口口声声要自由吗?那也该给别人选择的自由吧?”
门外清脆的童音已清楚传来,忻圆一身红色薄裘蹦跳跑入。
胤禵俯下身迎住忻圆,示意其他人等退下。
“忻圆,阿玛问你一件事,你要好好想一想再回答好吗?”
忻圆从没见过阿玛这般肃严的与她说话,不由轻轻颔首。
“忻圆,阿玛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会很久很久都不能回来了,忻圆你要和阿玛一起去呢?还是要和额娘留在这里?”胤禵背对着艾薇,忽然对着忻圆眨眨眼。
“我要和阿玛一起去。”忻圆毫不犹豫,回答得大声而响亮。
“可额娘你为什么不能和我们一块去呢?”忻圆不解的问道。
艾薇苍白着面容,将忻圆拉入怀中,艰涩道:“额娘生病了,去不了那么远,忻圆你留下来陪陪额娘好不好?”
忻圆似有些犹豫,伸指入唇啮咬,左右为难,阿玛早就告诉过她,如果有一天要她回答这个问题的话,一定要说和阿玛在一起,只有这样他们三个人才能永远在一起,不然以后她就再也见不到阿玛了。
忻圆怯怯道:“额娘你生病了,要吃药的呀。你是不是觉得药太苦了,我把我的糖糖都送给你,那你就不苦了。”
她见额娘似难过得不能言语,慌道:“额娘你不要伤心了,我,我留下来陪你好了”可转念想到从此就不能再见到阿玛,顿时嚎滔大哭。“阿玛,阿玛”伸手死死的攥住胤禵袍角不能松开。
那哭泣听得艾薇心都要碎了般。
“额娘你药吃吃看好不好,说不定你的病就好了呢?我们就能一起去了呢?我和阿玛会很乖的,我们什么都听你的我们会把好吃的都留给你吃的”忻圆呜咽着哀求。
艾薇不能再看一眼忻圆那双泪水横流天真无邪的眼睛,一把将她紧搂在怀中,痛不欲生。
艾薇缓缓站起身子,哀求漆黑的眼眸定定地看着胤禵。
胤禵纠乱的眉眼凝望着一室诡谲光线,缓缓道:“他对额娘说过一句话:生恩不及养恩大。”
她长睫一震,他笑了,但笑不及眼底,眸中寒霜逼人,他慢慢伸出手捂住忻圆的耳朵,低低道:“你何苦要为难孩子?反正在你心里我已是个万恶不赦之徒,你生也好死也罢,可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我身边。你不是很能忍吗?那就再忍一次吧。”心里明明另有千言万语,却都被她眼神封杀在那说不出口,曾暗自发誓,绝不会再伤害她,可终究还是做不到。
艾薇似不能置信般全然失望了,整颗心空空的,蓦然有种欲哭出来的冲动,然用力咬着牙,生生忍了下去。
他俯下身子,慈爱地替忻圆拂过两边为泪水打湿的发绺,好脾气的笑道:“忻圆,我们让额娘好好休息,等额娘病好了,就可以和我们一块去了。”
忻圆懵懂的瞧瞧阿玛又看看额娘,一头扑进艾薇怀里,犹豫了一下嗫嚅道:“额娘你好好休息,你不要生我的气了,你不是说生气老得快。”
艾薇蹲下身,心中虽万千刺痛亦强做欢颜道:“额娘不生欣圆的气,忻圆也不要生额娘的气,要是忻圆不高兴了,也老得快。”
忻圆见额娘似高兴了,笑颜逐开道:“不对,你们大人生气才会老,我是小人,我越生气就越小。”转念便又忧心道:“额娘你要乖乖吃药。”
艾薇忍不住埋首在忻圆胸口,片刻,她站起身来,死死盯住胤禵,眉眼眯成丝月牙般的细缝,冷冷道:“胤禵,算你狠。”
胤禵凝视着她肝肠寸断的样子,心下揪恸,欲伸手去扶,终咬牙牵起忻圆的手齐步走了出去。他倦寂的眼中哀伤渐涌,身子忽冷忽热般,她终是不能明白他,她甚至用那样冰冷的视线和言语刺杀他,刺得他口不能言。抬眼望了望透亮的天空,白云朵朵相依,似在嘲笑着他的孤单,胤禵只觉周身的气力似都随着那阳光一点一滴地蒸发了,忽地他手心一紧,垂首看去,是忻圆扬首期盼的小脸:“阿玛,额娘的病会好吗?会和我们一起去吗?”
胤禵伸手轻柔的抚上忻圆的眉眼,笑了笑,不容质疑的肯定道:“会,一定会。因为我们三个人是一体的,永远不会分离。”
圆握紧了阿玛的手,放心的笑了,雪白的幼齿迎光闪耀。
脚步声渐走渐远,艾薇伫立原地,手尤伸在半空,似欲抓住些什么,只有冷冷的空气在指间流走,她什么也握不住,握不住,握拳塞入嘴里紧咬着,泪水无声地顺着眼角浸湿容颜。
备注:皇十四子恂勤郡王允禵,自20岁,康熙四十六年丁亥十一月及丁亥十二月分别得第三子弘映、第四子弘暄后,至乾隆二年,整三十年间未曾生育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