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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鞍座的金丝楠木浸泡过一种叫“狼砂”的毒药,这种毒药产自西域。中毒之初,中毒者皮肤并无异常,因此不易被人察觉,但它却日日侵蚀着中毒者的五脏六腑,直到中毒者毒发身亡的前几日,才会出现皮肤发紫发黑的迹象,但那时已无回天之力。”
“庆农,这和你所描述的太子的情况基本相似。不过要确认太子的死因,我必须亲眼见一见太子的尸身。”
庆农紧咬嘴唇,鲜血从唇上渗出。他的眼睛穿过红石的肩膀盯着前方,像是恶狠狠的盯着凶手。
“庆农,冷静点!”徐妙锦很担心庆农,她怕丧失理智的冲动毁了他。
“庆农,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凶手躲在暗处,他或许就在我们的身旁。如果你不想让太子在这场争权夺利的战争中白白牺牲,你得听我的,先沉住气!”
庆农茫然地点点头。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宫中的争斗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侍卫可以参与的了的。
他在太子身边呆了多年,知道鲁莽行事的后果,更何况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里。
狰狞的电闪雷鸣之后,终于落下了雨滴。
庆农哽咽道:“将军,小人记住了,小人一切都听将军的安排!”
红石拍了拍庆农的肩膀,心中很是慰籍。
无情的皇宫中也有情深意重,残酷的斗争中也有赤诚相待。
朱标的棺椁停放在皇宫西南的仁智殿。
夜里,红石独自一人蒙着黑纱来到了思善门外。
仁智殿灯火通明,像是一个不服从黑暗管束的勇士,保护着大明的太子在光明中登上天梯。
红石向殿外高大的梧桐树上扔去几颗石子。
梧桐树庞大的树枝不住地摇晃,树叶“哗哗”作响。
倦意正浓的守卫从迷幻中惊醒,慌张地你看我,我看你,然后一涌而出,察看黑暗中隐藏的敌情。
红石趁机跨入思善门,进了仁智殿。
他发现殿内有一个屏风,屏风后方是绝佳的隐蔽地点,不但进出的人看不到那个位置,而且站在那里可以观察殿内的情况。
红石一闪身,躲在了屏风后面。
朱允炆跪在棺椁前,为朱标彻夜守灵。
他双眼红肿,面容憔悴,双肘撑在地面上勉强支撑着疲乏的身体,时不时抬起头看着棺椁发愣,嘴中念念有词,眼泪频频滚出。
红石的眼眶也不知不觉红了,对自己的怜悯之情猛烈地摇晃着他,他的身体开始颤抖。
朱允炆比他幸运了许多,能为父亲守灵,母亲尚在人世。
而他自己呢?疼爱他的养父养母双双罹难,他连跪在他们遗体面前,向他们叩谢养育之恩的机会都没有。
红石紧咬牙关,更加坚定了为亲人报仇的决心,这是他唯一的出路。
“扑通”一声,朱允炆的身体蜷缩着向一边倒去。
“他定然是太疲惫睡着了。”红石心中暗道。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棺椁前,轻轻地将顶盖推开了一道缝。
朱允炆没有被惊醒,红石继续推,直到看见了朱标的整张脸。
他是第一次见到朱标,和他想象中的差不多。
宽宽的额头,浓密的眉毛,鼻梁并不高,嘴巴也不阔,整体线条柔和,与他宽厚仁慈的性格十分吻合。
唯独他酱紫色的皮肤像一块白布上的污点,既突出又不协调。
红石掀开了朱标手臂上的衣服,他的手臂也是酱紫色。
红石又掀开朱标的裤腿,朱标的腿同样是酱紫色。
他用手指轻轻地按压脚踝,所压之处出现一个小坑,很久都不会回弹。
红石神色凝重,慢慢地合上棺椁的顶盖。
回到燕王的寝宫后,红石无法入眠。
朱标所中之毒与他猜测的一样,正是狼砂。
如果说涂抹了神农顶的扇子是神农宫的杰作,那么这狼砂又是谁的处心积虑呢?
还有那些不明身份的人,他们全部像一个个问号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觉得自己在挖一口深井,周围越来越暗,脊背越来越寒,无数双眼睛在他的背后盯着他,他们随时都会把他埋葬。
朱棣上演了手足情深的戏码后,仍然不知道是否打消了红石的怀疑。
他早早地遣马三保回北平,担心红石尖锐的目光戳破涉世未深的马三保藏着的秘密。
“殿下,昨夜我查看了太子的尸首。”
“怎么样?真如那侍卫所说,大哥中毒而亡?”朱棣紧张地瞪大了双眼。
“确有中毒之象。”
“大哥怎会中毒?大哥所吃之物都必须经人试吃,不可能被下毒啊!”
“毒药有千百种。有的闻一闻就能中毒,有的轻轻一摸就能中毒,还有的看一看,听一听都能中毒。”
“那我大哥是怎么中毒的?”
“他中的是一种叫狼砂的毒,由皮肤接触而渗入五脏。从他中毒的迹象看,已有八九个月之久。狼砂并不会让人立刻身亡,而是慢慢地侵入五脏六腑,导致脏腑衰竭而死。”
“八九个月之前?”朱棣的眼珠从左移到右,从右移到左,“大哥到西安巡查就是在九个月之前。大哥从西安回来后就病了。难道大哥是在西安中的毒?”
他的担心中夹杂着一抹走得更远的想法。
“狼砂来自于太子殿下乘坐的马鞍。他的侍卫说他们在汝阳驿站换了马,驿丞告诉他们马和马鞍都是秦王安排的。”
“二哥!”朱棣直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二哥不会害大哥!”
他痛苦万分,一拳砸在桌面上。
“殿下,我们的机会来了!”红石平静的说道。
朱棣愤怒的拳头渐渐松弛。
吃过晚膳之后,潘御医像往常一样悠闲的坐在院子里逗着刚刚学会了一句“华佗在世”的鹦鹉。
这句话潘御医怎么也听不腻,尤其是从鹦鹉的嘴里说出来。
他认为畜牲绝对能通人性,鹦鹉所说的话就是它的真心所向。
要不它怎么不会说“给主人请安,主人万福”之类再平常不过的话,而偏偏学会了这么一句不平常的话?
这是一只小巧玲珑的虎皮鹦鹉。
它头上的羽毛黑白相间,像斑马一样桀骜,腹部湛蓝,蓝的纯净,没有一点杂质,像是雨后的天空。
虎皮鹦鹉深得潘御医的欢心,自从它在半年前进这个家之后,每个晚上潘御医都不再寂寞。
他以一个御医的专业精心为鹦鹉准备第二天的食物,食物营养结构搭配之合理胜过任何一个平民家庭里的人。
他给它梳理羽毛,尽管他从来没有给自己的女儿和孙女梳过头发,不过经验这东西,只要肯虚心讨教就可以获得。
一片一片,一根一根,他细致得像是给皇上下药,一钱不能多,一钱也不能少。
今夜鹦鹉有些颓废,无力的趴在笼子里,闭着眼睛,身体时不时的左右摇摆。
潘御医打心底里慌了张,这是他在给皇上和太子诊治的时候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他打开鸟笼的门,把鹦鹉轻轻的放在自己的手掌上,像是捧着自己扑通扑通乱跳的心。
鹦鹉的爪子松松的搭在他的掌心里,没有一点抓力,他把脸贴到了鹦鹉的鸟喙上。
“叫一声华佗在世!”潘御医温柔的说道,他坚信只要鹦鹉能叫这么一声一定不会有什么大碍。
当然,他明日一早还得去鸟市屈尊降贵地请教目不识丁的村夫。
“华佗在世。”鹦鹉仍然闭着眼睛,嘴巴微微张开。
如果不是潘御医把它贴到了自己的耳旁,只能听到哗哗的雨声。
“好,宝贝,”潘御医安了心,开始自责起来,“我真是不中用,我给皇上看病,给太子看病,可是我却看不了你的病……”
“你也看不了太子的病吧?”黑暗之中,潘御医的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潘御医目瞪口呆,把鹦鹉移开了一尺,放在自己的眼前。
他向周围看了一眼,院子里除了他和虎皮鹦鹉,没有任何会说话的东西。
“是,是你在说话吗,宝贝?”潘御医难以置信的盯着鹦鹉,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他的宝贝终于又学会了第二句话,可是这第二句话并不怎么中听。
“你也看不了太子的病吧?”声音又在他的耳旁响起。
不对呀,这个声音和“华佗在世”的声音不像出自同一张嘴。
潘御医寒毛卓竖,虎皮鹦鹉垂头耷脑,镇定的像是睡着了一般。
红石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站在潘御医的面前,虎皮鹦鹉的身后。
“是,是你在说话吗?”潘御医惊慌地看着红石,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人话当然只能是我说的。”红石微微一笑。
潘御医的惊慌找到了缘由,他镇定下来,将毕生的经验集合汇总,反攻红石的浅薄。
“人并不一定说人话,鸟也并不一定说不出人话!”
“哈哈,好,说的好!”红石拍了两下掌,“难怪潘御医这么喜欢和鹦鹉说话,只有和鹦鹉说话的时候,潘御医说的才是人话。”
“混账,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到底是谁?”潘御医有些恼怒,一个毛头小伙居然易如反掌地揭开了他一生做人的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