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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而又黑暗的十天之后,第十一天的清晨,一根藤条从洞口往下降落,像小蛇一样欢快地朝红石扑来。
弥漫在红石眼中的水雾一下子无影无踪,他的两颗瞳仁呼之欲出。
他仰着头,高举着手,心“扑通扑通”地狂烈跳动,他绝不能错过逃出去的机会。
红石纵身跃起,紧紧地抓住那想要甩掉他的尾巴,双脚蹬着垂直的洞壁飞跃直上。
一转眼的功夫,他就来到了洞口。
阳光激动的围着他,亲吻他的脸,亲吻他的眼,好像红石是他最可爱的儿子。
他用手挡在额头前面,眯着双眼,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一时接受不了阳光的热情。
慢慢的,他看清楚了四周的环境。他在一个静谧的树林里,没有人,没有喘息。
风呼呼地吹着落叶,树枝沙沙地刮着地面。
每日光顾这个山洞的人,踏出了一条不明显的小径。
沿着小径前行,走到到尽头之后,红石发现自己还没有出了树林。
“奇怪!怎么没路了?难道他从这里就开始飞了吗?找不到他就找不到妙锦,这可怎么好?”
红石心中苦闷,在树林里又转了好几圈,始终一无所获,最后决定回到福来客栈碰碰运气。
红石的脚才刚刚跨进客栈的大门,一个人扭头就往后厨跑去。
红石快步跟上去,一把抓住这个人的右肩:“站住!是不是你给我送的饭?”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这人正是给红石喂了好几餐饭的小二。
“说!是谁让你这么干的?”
“我也不知道是谁,一个蒙着面的人。”
“男的女的?”“男的。”
“胖的瘦的?有多高?”
“和……和大爷差不多身量。”小二瞄了一眼红石。
“难道真的是马三保?”红石心中暗道。
“和我一起住进来的那一男一女呢?”红石继续审问。
“他们在第二晚都不见了。”
“第二晚?在第二晚之前你也给他们送饭了?”
“他们和大爷一样,被绑着,是小的给喂的饭。”
听见马三保也被绑着,红石开始疑惑,他到底是错怪了他,还是他在演戏?
算了,现在没空想这些,找到妙锦最重要。
红石快步冲向徐妙锦住过的房间。
屋内没有一丝光。从敞开的大门闯入的光线也在门槛旁望而却步。
红石跑到窗户旁拉开了厚厚的帘子,屋里的景象渐渐明朗起来。
他的眼睛扫到了圆桌,桌上有一个包袱。
是妙锦的包袱!
红石冲过去解开包袱,里面是妙锦的衣服。
“妙锦!”十几天来的担心和难过冲出他的喉咙,他想放声大哭。
“嗯~”不知从哪个角落传出了微弱的声音。
红石抬眼四望,床上直挺挺地躺在一个人。
他赶紧走到床前。徐妙锦半闭着眼睛,似醒非醒。
“妙锦!”红石失声大叫,身体不住颤抖。
徐妙锦努力想睁开眼睛,可却是徒劳,她闷闷的吐出一个字:“晕!”
红石伸出手去,搭在徐妙锦的脉搏上。
脉搏微弱地跳动着,红石的心踏实了,活着的妙锦终于又回到了他的身旁。
“妙锦,吃了这个!”红石柔声呼唤,轻轻地把一粒药丸塞进徐妙锦的嘴里。
半刻钟后,徐妙锦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妙锦,你醒了?”红石坐在床榻旁,含情脉脉的注视着徐妙锦。
在这半刻钟他想了很多很多,没有一件与他的前程有关。
他想起初次看见徐妙锦时,她的娇俏,想起替她解毒时,她的感激,还有在庆寿寺的点点滴滴,他确认了自己爱慕徐妙锦的心。
“红石……”徐妙锦轮廓分明的唇鼓动了两下,话没来得及出口,眼泪就从扑闪的大眼睛里争相而出。
“你没什么事,放心!”红石道,“一切都过去了。”
千万个疑问在他的嘴里兜了一圈,最后只变成了一句安慰的话。
“我,我被下了迷药……”徐妙锦道。
“我找他报仇去!”红石握紧拳头。
“你找不到他的,这个人来无影去无踪。我刚到北平时就遇到了他,幸亏逃脱了。没想到……”
“你遇到过他?他有没有……”红石想问徐妙锦有没有受到伤害,可是又怕碰触徐妙锦的痛处,及时刹车,转变了话锋,“他为什么一直盯着你?”
“不知道……他没,没对我做什么,这几天他就是把我关着。对了,太子!我们现在去救太子!”
徐妙锦双肘撑着床铺,挣扎着坐起身来。
“妙锦,你的体力还没有恢复,先休息吧。”
“不行,不行,药劲差不多过去了,我没事了,我们得去救太子,来不及了!”徐妙锦双手抓住红石的胳膊,用恳求的眼神望着他。
红石只好扶着她下了床,慢慢出了房间。
红石到客栈的马厩找了两匹马,他问小二:“这两匹马最近有人骑过吗?我需要脚力快,耐力好的马。我要到应天去,得骑上个四五天不停歇。”
“客官好眼力,这两匹是我们这些马里跑得最快的。它们已经歇了两天,到应天应该是没问题的。”
“行,我就要这两匹马。”
“客官,应天这几日规矩多,您多留个心。”
“规矩多?出什么事了?”红石伸进怀中取银子的手僵住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太子薨了,举国哀丧……”
“什么?当真?”红石的心猛然一沉,身体连带着抖动了一下。
“当真!草民哪敢开这种玩笑啊,那是要掉脑袋的。街上都贴出告示了,客官您自己去看看吧。”
告示上的哀讯赫然映在徐妙锦和红石眼里。
徐妙锦双腿一软,本就无力的身体整个倒在红石的怀中。
“妙锦,我们尽力了,人各有命。别太自责。”红石安慰着徐妙锦,也安慰着自己。
徐妙锦木然地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红石,你回北平吧。辛苦你了,白跑这一趟,还受了这许多罪。”
“妙锦,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太子也是我们李家的恩人。我比你还更应该去救他。我不回北平了。燕王大概也在去应天的路上,我去应天与他会合。”
“嗯……姐夫要回京城奔丧,姐姐估计也会来……”徐妙锦魂不守舍地答着红石的话,清澈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迷雾。
“妙锦,别难过……”红石心疼的看着徐妙锦,透过那些迷雾,他看到了徐妙锦纯净的心,没有被世俗的污秽沾染,那么柔软,那么善良。
红石自惭形秽,他的复仇,他的权谋只不过是不堪的负涂之豕。
“我,我参加过水陆法会……”红石提高了嗓音,试图寻找一剂良方安慰徐妙锦。
“我知道生死是怎么回事。六道轮回,知道吗?人死了就得去六道中的其中一道,太子一定去的是天道,他变成神仙了……”
阊阖回到了京城,向主上汇报任务的圆满完成。
当然,这次的任务与以往的任务不同,对阊阖来说,它不只是个任务。
“主上,有人在饭食中给他们下药。”
主上举起的茶盏放到了唇边,茶却一滴不漏的全在茶盏中。
“哦~”他笑盈盈的点点头,好像是冲着志同道合的人,“我真是低估了燕王的野心,哈哈哈,阊阖,白叫你跑了这一趟!”
阊阖轻轻的摇了摇头,抿着嘴,嘴角上翘,心不在焉地给自己斟了一盏茶,一饮而尽。
他不像主上那么得意,不过,他的心中盛开着一朵世上最美的花。
离开十醴香后,他一改往常潜入黑暗的习惯,来到一个僻静的小酒馆。
他独自一人坐在墙角,伴着一壶酒,时而笑笑,时而摇头,时而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时而叹息一声,将酒盏推开数寸。
一个又一个画面在他脑中浮现,可没有一个是纠缠了他三十多年的黑暗。
阊阖的家乡在大明版图最西边的地方。
他的母亲生他难产而死。在他三岁的时候,父亲担心没人照顾他而为他娶了后妈。
结果这份好心似水中捞月,不但没有收到父亲预期的效果,阊阖反而成为全村最可怜的孩子。
父亲咬咬牙,下定决心休掉他的后妈。
然而,官兵捷足先登,把阊阖的父亲抓去修建嘉峪关。
从此之后,他的世界就是继母和黑暗。
主上在他十岁的时候用二两银子把他从苦海中救了出来。
主上教他舞刀弄剑,他单薄的身子骨日益强壮起来,可是残破的心却一直停留在十岁。
夜晚是他最难熬的时候,不敢安心入睡,害怕在睡梦中被鞭子抽醒。
主上让他杀了那个会用鞭子抽他的人,他照做了。
一个漆黑的夜晚,他杀了他的继母,同时,喜欢上了黑暗。
此刻,黑暗渐行渐远,只有黑暗,他心中的花怎么开放?
一滴酒从他的唇上慢慢向下滚动,调皮的悬在饱满的下巴上荡着秋千。
他伸手抹掉了酒滴,徐妙锦盈润,富有弹性的唇浮现在他的眼前。
不只是唇,她的眼,她的眉,她的鼻,阊阖都仔仔细细的看过。
他和徐妙锦寸步不离地待了十天,温柔地呵护着她,不让她受一点罪。
当然,他也有遗憾。
徐妙锦不能和他一样感受当时的快乐,这种因为任务而产生的相遇,这种不是你情我愿的相处,注定了不可能完美。
阊阖又呷了一口酒,酒香越来越醇厚,滋养着他心中怒放的花朵。
他打定了主意,要让这朵花永远开下去,并且相信它一定会越开越美,越开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