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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绵细雨很赏脸地在寺内所有和尚集合以后停止了。
地上湿滑是唯一的缺点,不过对于一年一度的清明拔河来说,今年的难度并不算是最大的。
寺内有一百二十名僧人。道衍和石头各分得六十名僧人。高矮胖瘦均匀分配,两队都不吃亏。
石头为了提高士气,带领队员们高呼“石头队必胜”的口号。
不仅如此,他还在对方的六十名选手面前以挑衅的目光和高傲的身姿款款走过,以此打压对方的气焰。
“石头,你给我回来!无聊!”道衍高声喝止,气得胡子满脸飞,担心自己一方真的先输在气势上。
“大师,我可没犯规!你也可以到我的队伍上去耀武扬威。”石头不理不顾,又在道衍的队员面前昂首阔步走了一个来回。
不能丢脸地依样画葫芦,道衍无可奈何,只好忍气吞声。
他唯一可以庆幸的是在实现人生抱负的战争中,他和石头应该在同一个战壕。
一根粗壮的麻绳扭扭捏捏地被一百二十二个人握在手里。
道衍反经验的站在最后一个。
“大师,我好心提醒你一句,最后一个人必须是最重的,否则你别想赢。”石头跑到道衍身旁喊道。
他并非好心好意为对方提供宝贵的实战经验,而是探听虚实。
他没有忘记道衍四两拨千斤的炫耀,试图探知怎么才能发挥出四两拨千斤的威力。
“想让我告诉你法宝?门都没有,赶紧回去!”道衍警惕的说。
石头灰溜溜的回到了自己的队伍,他也站在了最后一个。
石头给每一个队员都调整了他们的姿势,身体后倾,重心压低,同时嘱咐他们不要翘起臀部,用腰和腿使力。
道衍附在每个队员耳朵旁悄悄的嘱咐,就好像他们有秘密武器。
比赛正式开始,粗绳中间的红布静待投入获胜者的怀抱。
双方同时发力,势均力敌。
红布轻轻抖动,忽向一方移动半寸,又急向另一方退去半寸。
它就在这一寸见方来回拉锯,始终不越雷池半步。
蜂鹰在长长的队伍上方飞来飞去,屡屡想要略施小伎,帮助石头。
不过石头交代过,别让他胜之不武。
一刻钟之后,绳子两端的石头和道衍依然完美的控制着队形,没有出现摆尾的局面。
但是,红布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显然双方的力气都已损耗巨大,人人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太阳从云层身后露出了笑脸,兴致盎然的欣赏着每个人龇牙咧嘴的丑态。
一声哨声直冲云霄,道衍队所有队员同时挺起身子。
在他们与地面的倾斜角度变小的时候,石头队的队员拼命与湿滑的地面对抗的努力忽然全线崩溃。
他们像被从地里拔出的萝卜一样,与欢欣鼓舞的红布一起迅速往道衍队的阵营滑去。
石头惊慌失措,他不明白道衍施了什么魔法,不明白那一声哨声为何有如此强大的威力。
他闭上眼睛,等待失败掐住他的脖子。
一双柔嫩纤细的手出其不意握住了他的手,队伍奇迹般的停止向前滑动。
石头睁开眼睛,一个女人,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年轻道姑与他一起齐心协力拉着粗绳。
她眉目清秀,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决定胜负的红布:“妹妹,别担心,姐姐来帮你!”
她身材苗条,可是却像磐石一样稳固。
喜悦压抑了惊慌和疑惑,以及其他所有的情感,石头没有拒绝“妹妹”这个身份,与他的“道姑姐姐”共同将他们的队伍反败为胜。
红布在经过片刻的犹豫不决之后向石头的队伍一点一点移动。
道衍队的形势急转直下。他们队的队员脚下开始打滑,失去了摩擦力的协助,他们就像稻草一样随风摆动。
又一声哨声被吹响了。道衍队所有人又将身体往后倒,恢复了最初与地面的倾斜角度。在瞬间稳定住了形势之后,他们依然没有改变失败的趋势。
两双手猝不及防出现在道衍身后,它们紧紧握着绳子,红布停止移动。
两个身材矮小,四肢健硕,棕色肌肤的光头男子站在了道衍的阵营。
他们站得比道姑更稳,他们盯着红布的眼神更加坚定。
“师父,我们一定能赢!”两人异口同声。
道衍无暇理会各种情感的碰撞,暂时接受了“师父”这个身份,与他的两个“徒弟”一起扭转乾坤。
红布迅速向道衍队的方向滑动,太阳躲进了云层,对于失去悬念的剧目兴味索然。
雨点滴滴嗒嗒的落在比赛选手的身上。
庆寿寺一年一度的清明拔河比赛以道衍队取胜画上句号。
无论其中波折几何,姜还是老的辣。
石头打量着两个横空出世的光头对手,发觉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们。
“妹妹!”道姑兴奋地一把抓住石头的肩膀。
“谁是你妹妹?”石头伸手推开道姑的手,觉得又羞又愧。
“哈哈哈!”道衍放声大笑,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指点道,“石头,你可能长得像他妹妹。”
“什么?我像他妹妹?我是男的!大师,你可不能这般羞辱我!”
“我这夸你长得秀气呢!”
“妹妹!”道姑又把手搭在了石头的肩膀上。
“闭嘴!叫我哥哥可以,不能叫我妹妹!”
“哥哥?”道姑愣住了,她的眼神开始游移,从石头的脸上滑到脚上,又从脚上滑到脸上。可是她并未专心致志注视石头,她的眼神迷离不定。
“石头,你‘姐姐’好像有些不对劲。”道衍把石头拉到一旁小声说道。
“大师,您别替我操心,你的徒弟在等着你呢!”石头双手叉腰,急迫的想看一出好戏。
“我来审审他们。”道衍漫不经心,他不必像石头那般窘迫,“师父”这个身份稀松平常。
“你们从哪来的?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叫我师父?我收你们为徒了吗?”道衍像放鞭炮似的咄咄逼人。
“我们……我……”其中一个光头语无伦次,另一个光头双手贴着裤缝不停的搓揉。
“师父,你别吓着徒儿,慢慢问。”石头笑道,享受着隔岸观火的轻松惬意。
“其他我没兴趣知道,你们为什么叫我师父?”道衍化繁为简。
“我们想拜住持为师!”两人当即跪下,咚咚咚的磕起响头。
“喂,起来!谁允许你们跪了?”道衍喝道。
“对啊,在住持面前,你们以为你们想跪就能跪吗?”石头插话道。
其中一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高举过头,敬奉给道衍:“师父,请笑纳!”
“起来,收起你们的东西,我不是你们的师父,也别给我东西。”道衍怒道,他没想到在这佛门清静之地居然有人贿赂他。
石头一把抢过油布包着的东西,拨开层层包裹。
一件玲珑剔透的玉器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长着两只长角的牛头高高昂起,镶金的嘴巴不可一世,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深浅不一的红色玛瑙层次分明,既像是如火的枫叶,又像瑰丽的晚霞。
“兽首玛瑙杯!”石头惊呼,在记忆中搜索这个稀世珍宝的记录,亲眼所见比凭空想象震撼万分的视觉冲击令他目瞪口呆。
双手背在身后,高傲地背对着兽首玛瑙杯的道衍侧转身体,瞥了一眼。
他本想就瞥一眼,然后再投上不屑的目光。
可是那一眼就使他的目光久久不能离开。
他是一个喜欢历史的人,又怎会不为历史的见证所触动呢?
“这是唐高宗的宝贝,流转了七百年,竟然出现在此处!”道衍感叹道。
“太美了,没想到世间竟有这等能工巧匠能雕琢这样与众不同的玛瑙。”石头啧啧称奇。
两个光头露出了一丝笑容。
“师父,这兽首……”
“你们从哪抢来的?”道衍声色俱厉。
“不,不是抢的!”两人看起来虎背熊腰,却像惊慌的小鹿。
“那是偷的?”
“不,不,不是……”他们又低下了头,试图编造一个谎话,可是才思不够敏捷,无力担此大任。
他们不由陷入懊悔之中,悔恨没有在献礼之前考虑周到,提前想好对策。
“你们说不说,不说的话我就去报官了。”道衍横眉立目,义正言辞。
这样一件稀世珍宝落入两个鬼鬼祟祟的人手中,怎叫他不气恼呢?
“报官?”两个光头异口同声惊叫,身体猛然抽动,就像是被闪电击中一样。
“不要!不要!”他们哆哆嗦嗦的摆动双手,又给道衍献了几个磕头。
“说!这是哪来的?”道衍又给了他们一次机会。
“这是……”其中一个光头咬了咬嘴唇,在艰难地权衡利弊得失。
“这是胡惟庸的!”另一个人直截了当曝光了他们怀揣的秘密。
“胡惟庸?”道衍和石头又一声惊呼。
石头回忆起他唯一一次见到的胡惟庸。他身材瘦小,垂头丧气地被官兵包围在中央,比网中之鱼更加沮丧,比丧家之犬更加颓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