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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石头!”李夫人冲上前去,心疼的抱住石头的双手,“石头,不要伤害自己,娘求你了!”
“为什么?为什么宫里容不下我?”石头直愣愣的看着李夫人。
李夫人呼吸急促,嘴唇发白,似乎消耗掉了所有体力。
“皇后娘娘没有说……这是……宫里的事。”
“可这也是我的事!”石头咬牙切齿,撕心裂肺的恨像魔爪一样将他制服。
他恨朱元璋,恨氏,恨自己的出生,恨这一切荒谬不合理的事情的发生。
“石头,你冷静点。”李夫人轻轻抚摸着石头的背。
“氏呢?在宫里吗?”石头想知道他的亲娘长什么样,像把朱元璋丑恶的嘴脸深深刻在脑海里一样,他也要把氏刻在脑海里。
说不定他还在皇宫里见过她,说不定他还傻傻的朝她微笑,说不定他还向她请过安。
“死了。”李夫人淡淡的说。
石头瞪大了眼睛:“怎么死的?”
“听说是跳崖。宫里的传闻不知是真是假。”
“跳崖?她为什么要跳崖?她甩了我这个大包袱不就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吗?为什么还要跳崖?”石头疯狂的吼叫起来。
“石头!早知道你这么没用,承受不了事实,我根本不该告诉你真相!”李夫人侧过脸去,冷冷的说。她的余光没有一刻离开过石头。
太阳越升越高,狂风丝毫没有退怯。它狂妄地冲进佛堂,卷起香炉里的香灰,撒在佛像的金身上,拍拍屁股,溜之大吉。
李夫人对最珍爱的佛像视若无睹,她的眼里只有石头的一举一动。
沉默在阳光下肆意流淌,带着不堪重负的痛和奋不顾身的爱。
“娘,我知道错了!”许久之后,石头开了口。
他心中的恨没有减少半分,狂暴的怒火依旧熊熊燃烧。
不过他知道他娘说得对。他得承受事实,他必须成熟起来。
李夫人疼惜地看着石头:“石头,娘之所以告诉你真相,就是觉得你需要磨练才能成熟起来,成为真正的男子汉。佛家常说戒嗔,只有你除去了心中的恨才能从善。”
“人自从降生到这个世界上,嗔就像天罗地网一样网住了你。如果你任由嗔摆布,那么你就会成为一个恶人。”
“如果可以除掉朱元璋这种恶人,我宁愿做一个恶人。”石头冰冷的话像锥子一样刺进李夫人的胸口。
“不!”李夫人紧紧抓住石头的手,生怕失去,“终有一天你不会这样认为。况且,你也对付不了他!没有人能除掉他!”
“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
李夫人的手臂无助的垂下,她边摇头边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墙壁。
此刻,石头的冷酷比刚才的残暴更加骇人,一种舍去性命的决心不言而喻。
“娘对不起马皇后……她在临终前也不忘要保护你……她给了我这封懿旨,就是要我在你的生命受到皇上威胁的时候拿出来给皇上看……”李夫人泣不成声。
“我不要什么保护!”石头摇摇头,望着透过窗格闯入的尘埃。
他和它们何其相似,虽然渺小,但绝不会轻易坠落。
“石头,你好好想想吧。时间会冲淡一切。我们……先吃饭去。”
李夫人抹掉眼泪,走出佛堂。
李府的一切都和昨日不同了。
石头觉得所有的人都对他很客气,就好像他是远道而来的客人。
花花草草不愿再向他吐露心事,因为他的心中只装得下黑暗。
就连照进院子的阳光都让他头晕眼花。
每当经过佛堂的时候,他就浑身颤抖,里面射出朱元璋凶恶的目光,传出婴儿震天的啼哭。
这个石头住了二十年的李府现在带给他的是陌生和恐慌。
夜晚比任何时候都可怕。
黑暗和安静可以助长魔鬼的凶残。
各种画面就像猛兽一样朝石头扑来,他毫无招架之力。
他头疼欲裂,生不如死。
终于有一个想法在痛苦中脱颖而出,他要把自己灌醉。
敏锐的神经就像千万把利刃扎得他浑身遍体鳞伤,而酒却可以麻木它们,让它们收起尖锐的触角。
石头从酒窖抱来一坛子酒,“咕咚咕咚”往肚子里倒。
蜂鹰把一只爪子搭在酒坛子上。
“蜂鹰,别拦着我,喝了它我才会开心!”石头恳求地望着蜂鹰。
“咕咕!咕咕!”蜂鹰心急如焚扑着翅膀在屋子里盘旋,他不知道该不该阻止他的朋友。
怎么做才会对他的朋友更好一些?这些酒会不会帮他的朋友减轻痛苦?
在蜂鹰得出答案之前,石头醉倒在地,扎在他身上的利刃果真渐渐被一块巨大的磁铁吸走。
他的人很快也被这块磁铁吸起来,飘在半空中,越来越高,越来越黑,他像是被卷进了一个看不到头的黑洞,风在耳边嗖嗖作响。
也不知昏睡了多少个时辰,石头醒来的时候,李夫人正坐在他的床边,用温热的毛巾给他擦脸。
“娘!”石头唤了一声,搓了搓自己朦胧的双眼。
“醒了?”李夫人温柔地说,“肚子饿吗?给你端了粥和点心。来,起来吃点。”
石头习惯性地坐了起来,就像平时无数个早晨一样。他睡着懒觉,李夫人守在他的床边等他醒来。
一时间他竟忘了这几日发生的事。
当石头垂在床沿的双脚触碰到地面时,他片刻的安宁也从高空坠落,摔得粉身碎骨。
残酷的画面像黑暗一样遮住了他的双眼,他呆坐在床边。
“石头,别想了。上一辈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不能左右它,不能改变它,也不要为难自己。”
“娘,我没胃口。”石头无力地不能抬起眼皮。
李夫人摸着石头的头,轻声说:“石头,娘了解你的心意。娘也花了很长的时间来接受这个现实,更何况是你呢?”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你一定要答应娘,这些日子是你最难过最冲动的时候,不要想报仇的事。在家里呆不住的话,你就和朋友到外面散散心,好吗?”
“嗯。”石头把头依偎在李夫人的怀里。
李夫人的额头和眼角新添了几道皱纹。
石头虽然不是她亲生,但是一直以来他们夫妇俩对石头的疼爱和照顾更胜亲生父母。
石头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他们最担心的不是石头会离开他们,而是他将遭受痛苦和打击。
“石头,你爹现在不用上朝,总算是闲下来了。他想去看一看大好河山,你愿意陪他吗?”
“你放心吧,娘。不要再为我操心了,你养了我二十年,我还没报答你呢,我不会做傻事的。”
“嗯,好儿子。”
几日前,他们之间的裂缝因为亲情而产生。
此刻,这条裂缝也因为亲情而缝合。
石头终于在蜂鹰的陪同下,走出了家门。
街上还是像往常那样忙忙碌碌。在一群与他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中,石头感到自在了许多。
没有人知道他的故事,他也不知道他们的故事。这样的话,他们就不会看到彼此的痛苦。
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狍子引起了石头的注意。
它的体型和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差不多,伸着细长优雅的脖子,瞪着黑黑大大的眼睛,从笼子的栏杆里往远方眺望。
它好像在找他的父母或者兄弟姐妹,并且很为自己的处境担忧,不是因为被关在笼子里,而是因为落了单。
卖狍子的小贩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两腮长着红红的冻疮,穿着一件到处都是破洞的棉袄。
“公子,你喜欢这只狍子?喜欢就买去了吧,它也怪可怜的,这大冷天的!”
“它可怜你还抓它?”石头瞪着少年,可是看到他褴褛的衣裳,知道他定是为生计所迫,便又低下头看着狍子。
“公子,你有所不知,不是我要抓它,是它自己一头栽在雪地里。你说我不把它抱到这集市上来找个好心的人家,它定然会饿死或者冻死呀!”
“它的父母呢?”狍子的招风大耳竖了起来。
“它肯定是出来觅食,和父母走散了呗!哪还找得到父母?”
石头突然怔住了。
狍子清澈的瞳仁里映出了石头忧郁的脸。这张脸的神情和狍子的神情是多么相似。
他们都是无父无母的孩子,他们孤零零的看着这个世界,不知该如何继续生活下去。
“怎么找不到它的父母?”石头吼叫起来,“它的父母没有遗弃它!”
狍子翘起短短的尾巴,尾根下的白毛像菊花一样炸开来。
它激动的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嗷嗷直叫。
“看到没有?它也同意我的看法,生它的父母怎么可能遗弃它?”
“公子你买下它,带它去找它的父母吧,我们穷人家做不了这种闲事啊!如果它的父母被猎人打了或者……”
“闭嘴!我买了!”石头从怀中掏出一个金元宝,“给你,把狍子送到李府!”
蜂鹰嫉妒的在旁边咕咕直叫。
狍子感激的趴在地上,低着头,用角抵着栏杆。
石头轻轻抚摸着它的角,心中暗道:“咱们同病相怜,孤零零的。我的父母不要我,可是你的父母一定还要你,我要为你找到你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