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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路行云的脸涨成猪肝色,气息亦开始紊乱。
卓茹茹任凭路行云无力扭动了几下,怕真给路行云扼死了,突然撒手。路行云一股气由是突然冲起,引起他一阵难以抑制的剧烈咳嗽。
“怎么样?还敢出言不逊吗?”卓茹茹冷眼旁观。
“卓伴伴的手段高明,路某佩服。然而路某有自己的原则,没底的事卓伴伴就算杀了我,我也没法办。”路行云粗喘着气,态度依旧坚决。
“你有什么原则?”卓茹茹冷哼一声。
路行云调匀气息,回道:“路某自有师门武学,足以行走江湖。‘清水御露蝉’这样的高深武功路某受不起。”
“话说得真傲,就你那两下子比司马轻的三脚猫还不如,不说别的,就说近期去北面的重担,当得起吗?”
路行云毅然道:“至少路某能来到塔上与卓伴伴见面。”
卓茹茹听他话柔中带刚,知他心意,连连摇头:“你可知道,出了这座塔,江湖上有多少豺狼虎豹眼巴巴盯着这本典籍。到嘴边的鸭子,你任由它飞了,可真是阔气呐!”嗓子一尖,“咱家也不与你胡搅蛮缠,再给你一次机会,别犯浑。我数三下,你把《纯心拾遗》拿出来,照样是你的。”
“不必了。这本典籍路某取之不武,今日不拿,日后若有机缘再拿。”
“日后再拿?”卓茹茹尖利的嗓音刺得人耳廓酸疼,“你可是要笑死咱家?实话告诉你,出了神觉塔,你只怕这辈子都再无见它的机会!”
“一切随缘。”路行云风轻云淡,“路某从不强求。”
“好、好,好一个一切随缘。”卓茹茹气歪了脸,戟指木盒子,“你不要它也罢,咱家现在就把它销毁,免得你出尔反尔!”
路行云一愣:“这就把它销去,是不是太过......太过暴殄天物了?”
“不劳你费心了,这本书也只是手抄本,原本尚且安安稳稳藏在宫内,哪能带出来。”卓茹茹一扬拂尘,双眼一斜。
“路某不止一次听人说起心传宗的故事,敢问卓伴伴,这心传宗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以致突然中落?再有,这‘纯心剑’的缺失篇章,怎么又会深藏大内?”
“嘿,你这小子,管的事儿还挺多!”卓茹茹老脸一鼓,双手叉腰,“实话告诉你,这本《纯心拾遗》乃朝廷开恩赐下的恩赏,只授给有缘人,你既然不要,那就闲事少管。和朝廷打交道,少问不该问的,这点道理以前没听过?”
路行云默然无言。
“不要就不要!”卓茹茹突然嗔怒着隔空一掌,路行云急视过去,但见木盒子微微一颤,盒子无恙,但搁在里面的那本《纯心拾遗》,瞬间碎为齑粉。
“唉。”
路行云不禁轻叹,却听卓茹茹冷言冷语:“机会不把握,后悔也迟了。朝廷说话,向来说一不二,为朝廷做事,就要有这样的准备。”
路行云勉强一笑。
“说到为朝廷做事......”卓茹茹年纪大,说不几句就满嘴唾沫,咽了两口下去,清清嗓子方才继续道,“咱家在这里等,不是为了给你絮絮叨叨解释《纯心拾遗》的来历,而是为了传达当今圣上的口谕。”
“当今圣上的......口谕?”路行云一怔,随即回过神,正身再次低头抱拳,“请卓伴伴示下,路某洗耳恭听!”说着,心砰砰直跳起来。
“嗯......”卓茹茹眼光游移,略略沉吟,“在传达口谕前,咱家先问你,你对本朝的来历,了解多少?”说到这里,重新直勾勾盯着路行云。
“本朝......本朝乃八年前武朔帝接受大周禅让而开国,六年前武朔帝驾崩仙游,当今圣上遂继承大统......”
“让你说的不是这些。”卓茹茹不耐烦地打断他,“这些事街头巷尾的黄口小儿都说得头头是道,还需要你提吗?”
“除了这些,就只是永祚之变了......”路行云稍有犹豫,还是如实说道。
距今十八年前,还是大周的永祚元年,那一年,原本雍国的左执金吾卫大将军魏裘带兵叛雍投周,称为“永祚之变”。
魏裘是当今大晋皇帝兴统帝魏玄感的祖父、大晋开国皇帝武朔帝魏金羽的父亲,武朔帝即位后觉得这件事不太光彩,下令全国禁止谈论流传相关的任何消息,违者以叛国罪论处。在这种禁锢风气下,年轻的路行云也是从大师兄那里得知“永祚之变”的大体情况,当着卓茹茹的面说出口自然不免顾虑。
卓茹茹看了看他,倒没有计较:“无妨,不知就不知。有时候少知道些事,还能少些麻烦。”进而道,“众所周知,这次金徽大会选出的金徽剑客将北上为国效力铲灭燕逆。这是国事,自有缁衣堂安排。咱家来找你,为的是私事......或者说,宫城的私事。”
路行云正色道:“想必是圣上的事。”
“不错。”卓茹茹微微含笑,脸色缓和下来不少,“这件事关系到皇家,事关重大。不能声张,只能说给对圣上忠心耿耿的人听。路行云,你是这样的人吗?”
“济人之急,救人之危乃我侠义中人的分当所为,即使圣上也不例外。”
“即使圣上也不例外......路行云,你好大口气,竟把圣上九五之尊与寻常草民同阶而论。哼,为国纾难,为君分忧,不该是我大晋臣民分内之事吗?”
路行云笑了笑,不置可否。
“好,不与你聒噪这些。怎么说你也是层层选拔出来的栋梁,今日能与咱家面对面,就证明了你有能耐。”卓茹茹点头不断,抚掌摩挲,“武功虽说低微,但不乏智谋,还有些福缘......看来圣上组织这场选拔会的决定的确明智。”
路行云稍觉讶异,照卓茹茹这么说,自己参加的这选拔会举办的本意难道并不在渗透燕国,而是为皇帝私人服务?
卓茹茹目光如炬,似乎看出了路行云的心思,假装漫不经心道:“你别想多了,圣上心在社稷,着眼的必是全局。金徽剑客为国献身责无旁贷,然而唯有你一人,需得多担些责任。”说到这里,声调一抬,“怎么,不肯为圣上效力吗?”
“卓伴伴言过了。侠者为人解困,在路某眼里,人人都是一样的。”
“算你识相。识相的人,总能少些麻烦。”卓茹茹对路行云的表态大体满意,“你既有此觉悟,再好不过。咱家长话短说,圣上要你去北面办件事。”
“北面,指的是燕国吗?”
“正是。你去了燕国后,要留意打探一个叫做‘天听台’的地方。”
“天听台?听着甚是耳熟。”
“呵呵,天听台琉璃宫,更耳熟了吧?就位于燕国境内,你需要找到它的具体位置。”
路行云这时猛地想起来,道:“哦,琉璃宫。”表情一凝,“但这可是、可是传说中的缥缈仙境,难道人世间当真存在此等地方?”
“没有的话就不会让你去了。”卓茹茹平静道,“实则在你之前,朝廷已经派了些人去找过......咳咳,只不过他们能力不济,忙碌至今只能探出个大概罢了......北面的凶险,远非你站在这里能空想出来,当初那一批人被称作‘银徽剑客’,也有五六个绝顶高手,而今恐怕......恐怕还剩两个人吧......然而自去年年底,朝廷就和他们完全断了联系,杳无音讯。他们手里握有些关键情报,你去北面,首要任务,是找到他们。”
“燕国茫茫无边,找两个人,岂不是大海捞针?”
“大海捞针也得给咱家找出来!”卓茹茹撇嘴不悦,语气重了不少,“要不圣上大费周章布置遮雀寺这一场试炼纯当玩耍吗?怎么找他们,是你的事。找到了他们,你自然知道该做什么。记住,事办得好有功,朝廷不吝赏赐。办得不好偷奸耍滑,朝廷也有手段处置。明白吗?”
路行云暗自叹气,并不答话。
卓茹茹一张嘴直讲得口干舌燥,见路行云依然凝眉抿嘴思索着什么,便问:“你还有什么不解的地方?说给咱家听!”
“听来卓伴伴的话,只记得‘天听台琉璃宫’和‘银徽剑客’两个词,就凭这两个词,路某心中实在没底。只怕到时候谢罪事小,误了圣上的委托事大。没底的事,路某向来不做。卓伴伴要是觉得路某强词夺理,圣上大可另择贤能。”
“你!”卓茹茹两眼倒吊,恼怒之下提掌要打,可掌提一半,心念电转,又缓缓放下了,“来龙去脉是不可能说与你的,不过鉴于你身负重任,为了不辜负圣上厚意,咱家格外开恩,可以和你说一个原委,再说一个指点。要是这样你还嫌不够,那便是自己废物,吃咱家一掌也不冤枉!”
“好。”
“先说原委。”卓茹茹一面说一面斜过身去,负手在后,“当今圣上患有蒺藜心。”
“啊?”路行云瞠目结舌,惊讶的样子不亚于初见塔婆沙门,“蒺藜心,这是、是真事?”
“哼哼,看来你也听到过些坊间流传的消息了。”卓茹茹冷冷道,“事到如今,这事对你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圣上确实患有蒺藜心。”
路行云曾听人说过,“蒺藜心”算是世上最歹毒的病症之一,患此症者心脏的构造与旁人迥异,平日看不出端倪,但只要当事人一动七情六欲,其心脏即为立刻分瓣突起如同蒺藜,剧烈刺击五脏六腑,令人痛苦异常。
更吊诡的是,就算病患痛得死去活来,这蒺藜心却从不杀伤性命。换言之,只要病患不因其他原因身死,蒺藜心就是阴魂不散永远的折磨。
原先,路行云只以为这是说书人刻意编纂耸人听闻的故事,然而卓茹茹是兴统帝最亲近的人,说出来的话自是字字确凿。
当今圣上居然是传说中病症的患者,路行云只觉得此前遇见塔婆沙门和金刚僧的场面也没那么令人震撼了。
“天听台琉璃宫,有治愈圣上蒺藜心的珍惜出访。”卓茹茹点到为止。
“圣上怎么会患上蒺藜......”
“住嘴,这不是你该问的。”卓茹茹脸色半阴半阳,“所以你当知‘重任’两字怎么写了吧?”
路行云微微点头。
“原委说了,再说指点。”卓茹茹转过身,“你去北面,找梁国公,他会给你些头绪。”
梁国公卫捷,曾在五年前率晋军讨伐燕国,那是晋燕之间的第一次大战,最后却因晋军军营突发的大状况而失败,世人一般称之为“易水之战”。
两年前,卫捷再次率军奔赴前线,战事虽比上次多有进展,但是目前正与燕军处于僵持阶段。不过,路行云对卫捷的了解更多来自于卫捷的另一个称号——黑虎公。
“黑虎公吗......”
“你听说过他就好,他就在前线,届时怎么找他,不用咱家再费口舌了吧?”
路行云扬嘴一笑:“不用了。”
“那么路少侠,咱家该说的、能说的都说了,圣上的这件委托你意下如何?”卓茹茹正视他,尖嗓嘶哑,“你放心,只要将找到琉璃宫这件事办成了,朝廷不会亏待、必有厚赏,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路行云道:“厚赏诚不敢当,圣上是好皇帝,既身染奇疾,路某理应帮他。”
卓茹茹笑容绽放,两颗尖锐的虎牙露出,显得阴惨惨的:“就知道没看错你。”又不忘提醒,“记住,今日我和你说的事,件件都要守口如瓶。说到底,这是为你好。”
路行云答应一声,卓茹茹便道:“典籍你不要,要办的事也和你说了,这塔里没什么好看的。你走吧,估摸着终试就要结束了。”
“卓伴伴不走吗?”
“我?”卓茹茹尖声笑道,“我走不走,你管不着,我自有我的路走。”
路行云听着这话颇为蹊跷,突然想起自己在第九层撞见的古怪,于是问:“这塔四面严实,密闭无风,可是路某却在塔内莫名其妙遇到几股阴风,吹灭了火折子,卓伴伴可知道是为什么?”
卓茹茹表情耐人寻味:“你是不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貌似也没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咱们来这寺是进到了别人家,来这塔就是进到了别人房内。当客人的哪有在主人家动手动脚的?也亏得主人家脾气好,只是吹灭了你的火折子。明白了吗?”
“卓伴伴的意思是这塔里......”
“没什么意思,你快走吧。别在这里待太久了。”卓茹茹一挥手。
正说间,隔着厚重的塔壁忽而隐约传来沉闷的鼓声,路行云一怔,等回头再看,面前,卓茹茹那瘦长的身体居然一眨眼就没了。
“这塔里绝对有古怪!”
鼓声一轮三停三长,正是入寺前尉迟浮屠强调过的终试结束预示,十轮过后人若不到神觉塔旁,等同失败。路行云听到第二轮鼓声起,心中固然疑云重重,但还是分得清主次:“也罢,日后再来摸清这塔的面目。”当即脚步轻点,直下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