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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恢复了宁静,宁静得有些乏味,如同那井里的水,除了淡淡的苦涩,再品不出任何味道,好像连时间都显得那么无聊……正当程天翼百无聊赖时,他发现,大人们都瞪大了眼睛,一个个表情惊恐!神神秘秘的小声议论着什么……由于他们的表情都太过夸张,引起了程天翼的注意,他也凑过去听。原来,小镇上发生了一起人命大案!一个妇人和一个小伙子发生了奸情,并合谋杀害了自己的丈夫……这如同炸雷般的新闻吓坏了所有人!好像整个小镇都在颤抖!听大人们讲,他们还制造了假现场。案件很快就破了,没过多久就宣判了,女人因为有孕在身,判的是死刑,缓期执行。那小伙子也是死刑,立即执行。行刑的那天万人空巷,程天翼也夹杂在拥挤的人群里看热闹。行刑的车队远远地开过来,第一辆卡车上安装着两个大喇叭,车身上挂满了宣传标语,大喇叭不停地宣读着判决书,那女播音员的声音高亢嘹亮,铿锵有力。第二辆车是绿色的解放牌卡车,是押解犯人的,犯人的双手被反绑着,低着头,脖子上挂着个白色的大牌子,牌子上写着黑色的字,字上还打了个红色的大叉子。虽然程天翼不认识字,可也知道那是犯人的名字。两个穿着白色警服的警察,腰间配挂着短抢在犯人身后一左一右,并用带着白手套的手压在犯人的肩上。紧接着后面还跟着一辆解放牌的卡车,车顶棚上架着一挺威武的机关枪,弹鼓与枪体之间还悬荡着一排尖利的闪着金光的子弹,那流线型的子弹看着都令人胆寒!车厢两侧站着整齐的武警战士,每个战士身体的右侧都立着一支带刺刀的半自动步抢。那刺刀是三棱形的,不反光,惨白惨白的,凉飕飕的感觉,看一眼就让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个坏人犯了什么罪,为什么犯罪,程天翼一点都不感兴趣,也搞不懂。让他热血沸腾的是那威武的战士和那冷酷的机关枪,还有那带着刺刀的步枪。枪毙人就一定会开枪,能够听到真正的枪声那该是件多幸运的事啊!为了能听到枪声,他拼命地跟着刑车跑,等他跑到了刑场才发现,那里已经是人山人海了。刑场设在郊外空旷的盐碱地上,望着黑压压的人群他感到失望,可他不甘心离刑场这么远,站在后面根本就看不见开枪。他想:“看不见开枪不就白跑了这么远的路啦吗!”他心一横,头一低,腰一弓,钻进了人群……他努力从大人之间的缝隙向前挤,黑压压密麻麻的全是大腿,程天翼不停地左晃右闪向前钻……突然间眼前明亮了,前面没有大腿了。他抬起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最前面。人群把刑场围成了半圆形,他看到那犯人反绑着双手跪在地上。还没等程天翼喘口气作好精神准备,就看到一个站在犯人身后的武警战士迅速举起枪,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停顿就扣动了扳机……枪响了,声音比想象的要小得多,用的是56式半自动步枪。程天翼看到了子弹射穿人头的那一瞬间……并不像电影里的坏人中抢后龇牙咧嘴的样子,也没有血光飞溅的场景;那子弹经过人头的速度没有让人体组织来得及反应,就自顾自的钻入了盐碱地里……那犯人好像突然没有了骨头一样,软软的瘫了下去,头低到了膝盖处,还保持着跪着的姿势……人群骚动了!后面没看到的人急着往前挤,前面的人不想再看了,开始往后退,乱哄哄的!还有一些人偷偷地准备了馒头,想去沾死人的血,说是可以治病。有两个人你让我去我让你去的,一个馒头在他们手里传来倒去,谁都不敢去。这个只在鲁迅的文学作品《药》中出现过的情节居然在现实中上演着……
程天翼不敢再看了,怯生生地退了出来。后面的人群开始聚成一团一团的,一个个惊魂未定地议论着。他们根本不关心这个刚死的,只想了解那个女人长得怎么样,更想知道她们奸情的细节……有个干瘦的家伙瞪着发光的眼睛比划着双手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说那女人有多痴情!多漂亮!多迷人!多么多么的温柔!说她的身上哪里有肉哪里瘦,皮肤又有多么多么的白……那感觉!好像那女人集中了男人所喜爱的全部……
旁边一个家伙拉着长脸的家伙问他:
“你认识她吗?”
那干瘦的家伙回答:
“我不认识。”
拉长脸的家伙又说:
“不认识你也能说的这么详细?”
干瘦的家伙不好意思地笑嘻嘻的说:
“我也是刚刚在那边听别人说的。”
拉长脸的家伙跟着又来了句:
“操!说这么热闹,我以为你也睡过……”
围观的人群哄笑起来,却不敢出太大的声,毕竟这是个严肃的法场,还带着惊魂未定的心跳。
程天翼在他们那摇头晃脑的啧啧叹息声中,没看出有任何惋惜的含义,看到的分明是垂涎的口水……
后来,听说那个女人生下了孩子,把孩子交给了亲人,也去了……说是去找她的情人……
邻居家的大人们站在路边议论这事,程天翼也凑过去听,他们评价那女人多么多么的重情重义……程天翼感到奇怪,好像这件事让所有男人都流着口水……还有人说她们在黄泉路上是个伴儿。程天翼不知道什么是“黄泉路”,还以为是条黄色的路。大人就给他讲:“只有人死了才能走上那条路,那条路没有入口,只有生死。”程天翼似懂非懂,更感觉奇怪,不知怎么就冒出来一句:“黄泉路上不只有她的情人呀!不是还有个家伙在等着她吗……”听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没话说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默地散了……
这件事让程天翼知道了什么是生死,也知道了那条谁也说不清的“黄泉路”,那条路应该是什么样的,他设想了很多可能:“是板油路,还是黄土路,是黄土路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是黄色的吗;那路是向上,还是向下,还是向左向右……”
无所事事的程天翼每天到处乱串,他想起来好久没去田狗子家玩了,他来到田狗子家,他家的房门没锁,程天翼进屋后却没见到人,出来正准备离开,却听到仓房里有动静,他以为是田狗子在仓房里,就毫不犹豫地拉开了仓门,想给田狗子来个惊喜。刚刚从强烈的阳光下进入黑暗的仓房,眼睛还没适应,什么都看不清;仓房里稀里哗啦的一顿乱响后,他看到田狗子的妈妈在里面,田狗子的妈妈看到程天翼的突然出现显得很慌乱。程天翼不知道她在忙什么,就向里迈了一步,身后那破木头仓门吱吱呀呀的自动关上了,仓房里更加昏暗了,借助门缝的光线,他看到仓房里堆积的乱糟糟的杂物,他喜欢这些杂乱的东西,他总是能在这些物件中找到好玩的,并且还能让他展开无限的想象……他正在那感叹着有好多可以玩的,田狗子妈的裤子突然掉了下来。程天翼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他看到这女人根本就没穿裤子,只是拎着裤子在她和程天翼之间挡住,可慌乱中不知怎么地裤子脱手了,她赶紧慌慌张张地穿裤子,越慌越乱,那裤子也别扭着怎么提都提不起来……在她弯下腰提裤子时,程天翼发现田狗子的爷爷也在里面,他躲在黑暗的深处正忙着系裤腰带……程天翼笑嘻嘻地指着女人的腿说:“她尿尿啦!”这时,他爷爷突然扑过来,把程天翼一把拉了进去……一切都消失了……
他死了,这回可是真的死了!没有了呼吸,没有了意识;怎么死的和为什么死,他自己也不知道,一切都停止了。在这段死亡的时间里没有任何记忆可以回忆,那是一段空白……
各种故事里都说人死了要么上天堂,要么下地狱,还说想去哪个单位由不得自己,要根据你生前做过多少善事善行来决定。可程天翼什么都没看到,回想起来什么都没有……即没有什么黄色的路,也没看见什么阎王小鬼,更没遇到什么天堂或者地狱的使者……
他被一堆杂物埋了起来,是他喜欢的那些乱糟糟的东西,也不知道那段空白期有多长……隐隐约约好像听到说要等到天黑把他弄到野地埋了,又感觉听到了女人的嚎哭和埋怨……程天翼被重新从杂物堆里扒了出来的,胸口被挤压被捶打,嘴里还被吹气……他有了一点气息,虽然被救了过来,却没有一点意识,两腿瘫软着站不起来。
那老头子好像又后悔把程天翼救过来,还想再下毒手,被那女人阻止了……老头子恼羞地瞪着眼睛一再威胁恐吓……可程天翼还没有完全清醒,脑袋嗡嗡的什么也听不清。那女人把程天翼从仓房里推了出来,并一再告诉他:
“他和你闹着玩呐!他和你闹着玩呐!”
程天翼的意识完全是模糊的,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玩了什么,两条腿还是软软的,头疼的厉害,眼球不能转动,只能看见刺眼的阳光,无法看到地面……从嘴里呼出来的气息带着一股腥臭的味道,好像是别人用过的空气……好难受!好恶心!想吐,又吐不出来……他扶着土墙慢慢地离开了他们家……
又回到这个好玩的世界,有温暖的阳光,有微凉的清风,有好多好多可期待的,还有好多新奇和未知在等着他……
从那以后,他时常会感觉到一阵阵莫名其妙的头痛,痛的很厉害,他想不起来是什么原因,也没去检查过,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并不是那老头子的淫威起了什么作用,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又死过一回,他就没意识到发生过危险。慢慢的,这件事居然从他的记忆中消失了,直至四十多年后,与故人聊起这家人的关系时才恍然忆起,那被唤醒的记忆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痛恨和后怕,又是那么的幸运……随着年龄的增长,头痛的症状渐渐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偶尔出现的眩晕,更奇怪的是在那眩晕的过程中还产生了幻觉……
“阳朔阳朔阳朔!阳朔的!!阳朔的!!”车到途经站,乘务员站在门边对着外面大声喊着,她的口音很重,听不清那阳朔两个字是怎么发的音。程天翼从那纷繁杂乱的记忆中回过神来,环顾车内,上来几个人后,车也没做过多停留,缓慢前行。车窗外的街边市场熙熙攘攘热热闹闹,北方人去市场叫赶集,这里人叫赶圩,今天还不是圩日,到了圩日会更加热闹。程天翼的视线被那琳琅满目的竹编制品吸引了,从家具到炊具摆满街边,他并不关心那竹编产品的实用性,而是喜欢它们的造型和那精湛的手工技艺。树荫下有人在理发,一把椅子就是一个摊位,镜子挂在树上;程天翼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心想:“头发太长了!该理发了。”车辆缓缓驶出了小镇,逐渐提高了速度,轻微摇晃的车身极具催眠作用,顺着思维的惯性,再一次让程天翼进入了胡思乱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