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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世界里,陈寸心坐在沙发上,面色不太好看,总觉得出了些自己无法把控的意外。
因为对面陷入沉睡的凌悦宁、陈九二人,俱是眉头紧锁,仿佛陷入到什么困境中。
他思虑再三,没有出手阻止。
术业有专攻,外行人贸然插手进去,只会事半功倍。
……
……
星海中,少年被‘程清’拥入怀里,他不躲不避,微微昂起头,直愣愣的看着那双墨绿色的好看眸子。
身为‘陈九’的记忆再次涌现,他自问自答道:“你是我的母亲?那我就是陈九。对,我是陈九。”
程清微笑道:“是啊,我的孩子。”
“那我又是谁?”
又一道人影凭空浮现,站在母子二人身旁,二十多岁的年纪,长相与少年极其相似,或者说是长大版的陈九。
他的语调很平,不带分毫感情,眼睛无神表情刻板,仿佛一个机器人。
‘程清’黛眉紧蹙,试探着说道:“你是十年后的陈九?”
本已经平静下来的陈九再次面露痛苦之色,他与突然出现的青年男子异口同声道:“我是黄天!”
‘程清’在他们二人身上来回打量了几眼,说道:“你们是地球人?在西海黄村长大?你既是陈家陈九,也是黄氏黄天?”
地球?黄村?陈九?黄天?
是的,都是很熟悉的名讳。
那我既是黄天,也是陈九?
青年男子也不再呆板,脸上有了神采,语气中有了情绪,与陈九近乎完全同步,他们同时点头说道:“是的。”
灵魂再次稳固下来,黑暗渐渐消退,二人说道:“母亲,这里很吓人,我想离开。”
‘程清’温和道:“好,想去哪?都可以。”
陈九、黄天心里同时浮现出一个画面。
黑暗瞬间消失,阳光洒向人间,旭日蓬勃。
周围遍布高楼大厦,路上车流行进,街上熙熙攘攘,吵闹声、开怀声、叫卖声,声声不停,回荡耳边。
凭空出现的三人没有引发任何围观,周边人好像一无所知,陈九黄天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幸福笑容,温暖而诚挚,‘程清’眯起眼打量着一切。
她并不知道这是哪。
很陌生的地方。
更不知道,此时此刻、此处此地的时空,处在旧历中!
‘程清’心下轻叹一口气,不让人省心的臭小子,不能再跟你纠缠下去了,速战速决,别搞到最后给我自己困进来无法自拔。
她心念一动,整个人消失不见,以‘意志’观人间。
对于母亲的突然离去,陈九黄天二人就像先前的群众一样,完全没有察觉,就那么痴痴傻傻的望着人间繁华,笑个不停。
越笑越痴,越笑越傻。
凌悦宁恢复真身,化作这方天地的主人。
这里是陈九的识海,本该由他自己说了算,此刻却被女人抓住机会反客为主。
何谓神明?
所思所想,皆成现实。
她动心起念。
人间,斑马线上红灯闪烁,有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像是突然失了魂魄,一头扎了出去,飞速行驶的汽车眼看就要撞上去。
陷入痴呆状态的陈九、黄天二人明明没看这边,却很清楚即将会发生什么事,没有多余想法,下意识地就飞奔过去,一把将小女孩推开。
二人不出所料被撞飞十多米远,大口吐着鲜血,近乎真实的痛感让他们疼的呲牙咧嘴,目光却盯着那完好无损的小女孩,笑得璀璨。
旋即两人昏迷过去,被送往医院。
他们可以清晰的感知到自己在医院重症病房里住了十几天,期间做了开颅手术,身体里扎了钢钉,针管插在额头上,不是输液,而是在抽取脑袋里的淤血,术后麻醉劲消失的痛感同样强烈。
这一切的一切,仿佛真实,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他们开始有些害怕。
一天后,生命仪器发出刺耳警报声,屏幕上象征心脏跳动的峰线逐渐归于平静,医生满脸惋惜、心痛之色的开具了死亡通知书。
二人被推往太平间,紧接被送到殡仪馆。
熊熊烈焰里,他们身处其中却不觉得痛,只是有些累,有些难过,有些想哭泣。
我不想死,不想。
我想活着。
“是的,人皆怕死,所以你们想活着,如果再给你们一次重来的机会,你们又会如何做?”
与此同时,凌悦宁洗去了他们之前的记忆。
似乎有个女人在说话?
又好像没有。
二人如此想着,睁开了眼。
不在烈焰中,而是街上。
这个红绿灯,这个斑马线,这个小女孩,怎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呢?
但为什么,想起不来?
他们有些迷茫,一边觉得眼前的景象很眼熟,一边又开始莫名的胆颤心惊,好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
没给他们过多思考的时间,斑马线红灯亮了,汽车来了,小女孩再次义无反顾地冲出去。
二人有刹那的犹豫。
时间暂停在此刻。
他们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说:不能去救,会死的,死亡的过程与结果,都很可怕!你们忘了么?
陈九、黄天想起来了,不是想起上次救人的事情,而是想起死亡过程中所遭受的痛苦,以及当死亡降临后自己的绝望与不甘。
时间恢复流动。
他们一边恐惧着,一边冲了过去……
情景再现般的推开女娃,被撞飞十几米远,被送进医院,最终死去……
凌悦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幕,默然无语。
殡仪馆的熊熊烈火中,场景再变。
这一次,是在火车轨道上。
有两条轨道,两列火车飞速前进,其中一条上绑着十个人,另外一条绑着五十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声哭嚎着:“救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陈九、黄天站在一处,身前有个两个按钮,黑、白二色。
低沉女声在他们心间响起:“按黑,救十人,五十人死。按白,救五十人,另外十人死,黑、白同时按下,皆死。”
二人呆愣愣的站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疾驰的火车已经呼啸而至。
砰!
两条轨道上共六十人,在巨大碰撞声中被撞飞出去,崩的周围都是残肢断臂,鲜血肆意飞溅,洒在二人脸上、身上。
温热的血液,骇人的景象,无不刺激着面露痴色的二人。
他们低着头,缓缓看向自己,看向对方。
迷惘的眼神中逐渐有了光彩。
那是名为愤怒的情绪。
人间炼狱般的景象里,又出现两列火车,这次轨道上的人更多,一边五十,一边二百。
哀嚎声,咒骂声,恐惧的求救声,此起彼伏。
两人的眼神完全聚焦,变得锐利且冰冷,表情也不再呆滞,满是怒意。
他们同时出拳砸碎按钮,沉声道:“你也配让老子选?”
话音将落未落,他们二人各奔一边轨道,以血肉之躯阻拦住即将要撞过来的火车。
螳臂当车,不自量,可笑还是可敬?
在接触到火车头的瞬间,两人不出意外的被碾压成肉泥,全身骨骼寸寸断裂,发出生涩异响。
无边的痛苦下,那道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救少,亦或救多,你们只有这一个选择。”
他们的肉体已经泯灭,意志却依然存在,眼睁睁的看着火车即将撞过去,几百人的脸上布满恐惧、惊慌。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令他们怒到癫狂,重复大吼道:“你也配让老子选?”
极致的愤怒下,他们的肉身重新凝聚,再次义无反顾的挡在轨道上,这次坚持的时间要久一些,没有被轻而易举的碾压成肉泥,火车的速度在他们的阻拦下稍稍慢了些。
但仍旧于事无补。
几个呼吸后,第二次肉身破碎。
声音再次响起:“你们只能……”
“滚你妈的!”
他们复生速度极快,第三次拦过去,火车的猛冲势头又慢下不少,尽管最终结果还是在疼痛中被撕碎,可这毕竟有效果不是么?
第四次。
第五次。
第六次……
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凌悦宁懒得再劝,干脆不说话,默默的看着他们做无用功。
只是,心下多了几分旁人不得而知的复杂情绪。
凌悦宁之前趁陈九心神不宁之际,夺过其识海的控制权,现在她自己就是这方天地的神,只要她想,陈九即便复生一万次,也无法阻拦火车撞死那些人的结果。
可现在,她有些不太想,或者说不忍。
犹豫不决之际,两声怒吼打破了她的沉思。
“去你妈的!给老子滚开!”
陈九、黄天各自拦在一边,身体前倾双手、肩膀死死顶着火车头,脸色涨红,胳膊上的青筋若隐若现,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重,直至爆开。
漫天飞舞的血滴里,蕴含着名为“勇气、坚韧”的力量。
两列火车被应声掀翻,轨道上的人们、之前的残肢断臂,随之消失不见。
天空湛蓝白云悠悠,万籁俱静一片祥和。
二人弯着腰手撑住膝盖,大口喘着粗气,胳膊上的血珠止不住地滴落。
模样凄惨,笑得却很开心。
凌悦宁喃喃自语:“快要夺回掌控权了?”
两人抬头望天,笑道:“虽然不知道你是谁,可该从我们的世界里滚蛋了吧?这儿,老子才是主人!”
凌悦宁仍以意志存在,没有回应。
她知道,目前这方天地的掌控权还在她手里,否则早已被迫现出真身。
忽然,异变突生。
无边的黑暗瞬间侵袭而来,裹挟风雷遮天蔽日。
煌煌天雷下,有人声若洪钟,不屑反问:“你是主人?那我等呢?”
声至,不见人。
凌悦宁突兀现身回到人间,满脸愕然。
她望向身旁不远处的陈九二人,又昂头看了看天上,不可置信道:“不是你恢复神智夺回了识海的控制权?”
陈九二人看着这位突然出现的金发碧眼大波浪美女,轻笑道:“凌悦宁?真的很难将你和之前的那位中年阿姨联系到一起。”
凌悦宁有些困惑。
她眉头紧锁面色沉重,问道:“怎么回事。”
她刚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想要自行脱离陈九的识海,回到现实中去,惊讶发觉自己被一种莫名力量控制住,根本做不到。
凌悦宁没有选择强行闯关,那样会给陈九带来不可挽回的损伤。
等一等,静观其变。
陈九二人同时说道:“我的敌人,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敌人,曾给我带来无尽的恐惧。以至于我很少敢踏足此地见它。呵,今天是托你的福,在一遍遍的生与死中实现自我救赎,总算有勇气见它一面。”
话里话外透着股浓烈讽刺,凌悦宁不以为意,说道:“让它滚呗?”
“你认为我还能做到?该发现了吧,现在这儿的控制权,不在你我,在它。”
说话间,黑暗倾泻而下吞噬天地包裹住陈九、黄天、凌悦宁,三人好似水滴融入烈火中,片刻即涅灭。
转眼的功夫恢复如初,紧接再次重复毁灭的过程。
他们暂时不会死,但感官在,痛苦而又煎熬,陈九、黄天好在已经习惯,凌悦宁则强忍着没发出声音。
那种歇斯底里的寂灭、绝望感,让凌悦宁近乎崩溃,下意识的就想挣脱束缚回归现实,最终还是没这么做。
这就是他所承受的痛苦?
她望着眼前的一片漆黑,看不见,可知道陈九就在不远处。
声音传来:“走吧。毁灭、重生的次数太多,会让人沦陷在绝望中,心境破碎。”
凌悦宁反问道:“你不走?”
“我?如果想走,也不会见它。这次,试试。就像之前,试着从你手中夺取控制权一样。”
“不一样的。归根结底,这是你的识海,你的世界,我只是个外来人。心智足够坚定,哪怕可能性不大,也有机会把我赶出去。可它不同,那是另一个你!会死的!现实中的陈寸心还在等你回去!”
陈九没再回应,一步跨至凌悦宁身前,于黑暗中紧紧搂住她。
泪流满面。
女人有一瞬间的僵硬,目光在下一刻变得柔和,轻轻抚摸着少年的头发。
“谢谢你让我重新见到母亲,我很怀念她的墨绿眸子。你与她,一般好看。”
话音落下,凌悦宁被强行‘送走’,没给她一丝反应机会。
……
‘别有天’三楼中,凌悦宁猛地惊醒过来,双手抹过眼眶,神情有些哀伤。
不知不觉间,泪水遍布脸庞。
陈寸心静静看着她,没有问什么。
身侧少年靠躺在沙发里,双眸依然紧闭,皱起的眉头却已经抚平,嘴角噙笑,温淳而平和。
……
识海中,陈九任由泪水连成珠线滴落。
他望向黄天。
男人同样看过来。
四目相对,二人会心一笑。
“我是陈九。”
“我是黄天。”
“我是你。”
“你是我。”
“我们曾亲眼见证罪恶,却无能为力。现在,我们将划破天幕,见证黎明。”
二人朝对方走去,鼻尖相贴,身体相融,合二为一。
依旧是少年郎的模样。
他伸出手臂五指虚空一抓。
黑暗退散。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