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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一笑,三、二、一,OK!”
照相机屏幕上定格着一张阳光帅气的脸。
蓝绒幕布前,十六岁的少年端正笔直地站着,笑得自信阳光,眉目浅浅地弯着,如橙如橘,弯弯一瓣。
少年把校服脱下甩到肩头,额前稀碎的刘海被清风吹着,微微颤动。
少年冲拿着相机的女人灿烂一笑,慢慢洋溢着稚气与温暖。
“妈,中午不回去吃饭了。”
何倩从照相机里那种阳光帅气的照片中抬起头来:“要不要拿我的卡?”
何倩的教师饭卡,能在学校食堂享受半折优惠。
少年摆摆手,径自离去。
何倩声音提高了几分:“吃完饭早点休息。”
“昂。”少年没回头,随口答应着。
何倩又抬起相机,看着少年青雉帅气的照片,欣慰又无奈地叹气。
十年前,何倩与项海洋协议离婚,给儿子留下了心理创伤,虽然他总是一副阳光向上的模样,可在生活中的许多细节里,何倩都能察觉到,儿子对自己十分抗拒。
何倩才回到办公室,与她邻座的历史老师手里拿着张成绩单,忍不住问:“项燃的英语是怎么了?”
何倩摇摇头,泥一般地摊在办公椅上,伸手摸过桌子上的蓝色水杯,浅酌一口金银花茶。
历史老师见她不想说,不动声色地成绩单塞进了抽屉里:“项燃的学习天赋很高,如果英语能再好一点,他这次一定是年级第一。”
项燃就是相机里的那个少年。
南城市一中,全市最好的中学。
高一年级第一次期中考,南城市有七校参与联考,让项燃这位古怪的学生出了名。
高一九门学科,项燃有八门近乎满分,唯有何倩教的英语,只有九分。
九分。
不是刻意空白的零分,也不是随意乱选的运气分,更不是单涂一个答案的碰巧分。
而是冥思苦想、认真思考,实力与运气一齐发力的结果。
诚如历史老师所言,项燃学习天赋很高。
可英语只是一门语言,若说难度绝对比不上数理化,他又怎么会在英语上跌跤呢?
何倩心里觉得亏欠项燃太多,既然他不想学,何倩也不愿意去逼他学。
何倩回家时,经过室外篮球场。
天蓝色的地胶,青绿色的篮球架,透明的篮板。
项燃穿着白色的三号球服,额上戴着黑色的头带,侧边绣着白色的字母“AllenIverson”。
何倩冲他喊:“项燃吃饭了吗?”
项燃并没有立刻理会她,戴着黑色护臂的右手拍着篮球,退到三分线后忽然跃起,篮球在骄阳之下划出一道好看的弧。
正入球框。
砰、砰、砰砰……
篮球砸在地胶上,发出似乎规律又似乎不规律的声音。
项燃这才转头笑着:“吃啦。”
何倩忽然觉得这四月的阳光极其刺眼,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已经伴随她好多年了。
每当项燃笑得阳光灿烂时,这种感觉就愈发强烈。
她有时甚至觉得,项燃阳光明媚的躯壳下,是完全不一样的灵魂。
回家路上,她掏出手机来,按下了一串十年没碰过的号码。
“喂。”电话那头,是一个极不耐烦的男声,沙哑的烟嗓,显得颓唐又焦躁。
何倩没多废话,直奔主题:“见一面吧。”
男人冷哼一声:“有什么可见的?”
何倩的上齿轻轻咬了一下下唇:“是项燃。”
男人愣了半晌,烟草熏沙哑的嗓子如同含着粗沙一般:“晚上吧,现在没时间。”
南城市一中宣传部的办事效率极高,下午时就已经赶制好了优秀学生名单电子版。
学校政教楼前的电子显示屏,轮流放着各个年级的优秀生。
轮到高一单科状元榜单时,路过的人都不禁抬头多看几眼。
榜单好似中了病毒一样,除了英语上边的头像是一个圆脸的小姑娘,其余学科上方都是一张十分阳光帅气的脸。
十六岁的少年穿着蓝白校服,笑得那么自信,温暖似骄阳。
南城市一中是有晚自习的。
项燃洗好澡,换了一身白净的白衬衫,配一条五分黑色工装裤,露出白净修长的小腿,走路时小腿肌若隐若现。
他单肩背着书包,吹着口哨走过小花园,直接去了学校。
才刚推开门,里面鬼鬼祟祟的三个男生忽然抬起头来。
其中最瘦的男生大呼一口气:“燃哥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老班来了。”
项燃偏头看了一眼挂钟,离上课虽然还有四十三分钟,今天是班主任的晚自习,但按照何倩的习惯,这个时候确实有可能会突然出现。
最里边的小胖墩一脸委屈地起身:“燃哥,江湖救急,猴子老欺负我。”
被叫做猴子的侯亮把桌面上盖着的书拿起:“胖子你可别赖我,明明就是你手气不好。”
项燃单手扯下书包,如同抛沙袋一样把书包抛到了自己的位置,兴冲冲地跑向他们:“让哥来制裁他们。”
小胖把手中差到极点的牌递给项燃,项燃夸张的惊讶一声:“啊,小胖你果然被针对了。”
小胖十分认同地点头,却又十分自信地说:“燃哥燃死他们吧。”
一副烂牌,一局死局,没人放水,赢,要靠什么?
对于项燃来说,很简单,对付两个自持好牌,却毫无章法的队手,只需要稍稍留心观察,便能赢得轻松。
几局下来,两人被项燃搞得毫无游戏体验。
教室又进来了三五个女生,侯亮悄无声息地弃了牌,冲女生们问:“看见老班了吗?”
女生略带惊讶地摇头:“老班竟然没来?”
连续八年被评为优秀教师的何倩,一向是来得比学生早,走得比学生晚,搞得高一七班的学生不得不随时保持高警惕模式。
只要何倩那标志性的粗高跟鞋踏地的声音一出现,每个人就立刻变成影帝影后,投入到刻苦学习的青春励志剧里。
或许也算是喜剧,也算是悲剧。
项燃把桌上的扑克牌整理好,放进了牌盒里:“估计也快来了。”
项燃的位置是他开学时主动申请的。角落单坐的黄金地段,一人双桌的超优待遇,冬暖夏凉的风水宝地,睡觉发呆的理想圣地。
项燃选择这里,大概只是想远离那些老师,尤其是何倩。
那个什么榜单上与项燃并排的圆脸女生便是高一七班的英语课代表此刻就站在项燃面前,怎么看怎么像汤圆。
课桌下那双修长笔直的腿下意识地缩了回来,项燃笑着,露出小虎牙,不凶,反而显得阳光温暖:“小汤圆,你猜燃哥作业做没做?”
小汤圆推了推黑框眼镜,颇为无奈道:“项燃,我叫陈灵。”
项燃耸耸肩,直接拿过陈灵手上的粉色笔记本,封面是一只简笔画的猪,真神奇,几条线就是一条生命。
他的手娴熟地翻到最中间的记录单,上边写着全班四十个人的名字,按座位号写的,项燃刚好在最后一排。
项燃,冒号,后边就是无尽的“正”字,从刚开始的分散松垮的大“正”字,到最后写得越来越密、越来越小的蚊子“正”字,满满一排,再无空隙。
陈灵忍不住吐槽:“都半个学期了,全班只有你一直拖欠英语作业,这都一百零五次了。”
项燃满不在意,左边的课桌里掏出一支笔,嘴唇轻咬笔帽,单手拔出,在最下边的空白处又添上了一横,端正楷秀。
他唇上叼着笔帽,含糊不清道:“半个学期就布置了一百多次,老班比我牛批。”
陈灵被他逗笑,但教室太过安静,她只是从鼻中哼出了些似笑非笑的呼吸声。
项燃趴在桌上无聊地发呆,以往此刻,何倩就该坐在讲台前,双手搭着下巴,像审视自己的江山一样审视着众人。
那时候才是项燃最有意义的时候,他当着何倩的面放肆地玩,大胆地睡,她却一声不吭。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觉得,这就是欠债的下场。
欠的什么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