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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莲灯其五·寸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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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是陛下却没有同杨瑞置气。

    他晚上还是来立政殿了,杨瑞不知道他是怎么打算的,陛下还是同往常一样,躺在床上和她说话,但是这次,他伸手过来,抱住了杨瑞。

    杨瑞的心立刻就提起来了。

    帐内太黑,她看不清陛下胸口的龙纹,只是闻到龙涎香的味道慢慢地散过来,还有陛下的体温,渐渐包裹住她。

    这是陛下第一次抱她,她感觉陛下有些僵硬,于是高兴里也带了些苦涩,她问:

    “陛下?”

    陛下说道:“睡吧。”

    杨瑞很久都没有睡着。

    陛下倒是很快就睡了,虽然睡着的时候还是皱着眉头,他一只手揽着杨瑞后背,一只手摊开在杨瑞心口旁的褥子上,杨瑞试探着把自己的手放上去,两只手交叠在一起。

    陛下不是没有主动牵过她的手,但是杨瑞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握住他的手。

    就只是把手放在他手心。

    杨瑞第一次在他怀里睡去,但是睡得并不安稳,晚上梦里,她一会儿见到五海寺的送荷大师,被那一杯酒醉了过去,然后又梦见陛下抱自己进宫,冬天里打着阵雷,她梦到躲在桌子底下哭喊的徽乐公主,梦到凤笙姐姐戴着凤冠,梦到陛下拉着景将军的手同景将军道歉。

    “是我辜负了你。”

    杨瑞惊醒了。

    殿外的天还没亮,陛下还没有醒,她试图从陛下怀里出去,只是稍微动了动,陛下的呼吸就轻了些,这是他要醒转的预兆,杨瑞望着帐顶,呼吸平复下来。

    陛下醒了,声音还带着点沙哑,问她:“做噩梦了?”

    杨瑞点点头,给他掖了掖被角,陛下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他困极了,却找到了杨瑞的脸,凑过去吻她。

    杨瑞刹那间似乎呼吸都停止了,觉得有一个从未感受过的柔软和温热贴上来,吻在她的唇角,但是落在她脸颊的指节却是硬的,她感觉陛下把他唯一温柔的东西给了她,好像刺猬朝她露出了腹部,好像下一秒她就能要了他的命。

    她不知道为什么就哭了。

    她一哭,陛下倒是彻底清醒了,他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问她:“怎么哭了?”杨瑞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推他,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边推一边转身过去,陛下被她推得无法,坐了起来。

    陛下疑惑地问道:“到底怎么了?”

    杨瑞朝着床内躺着,哭了一阵,陛下却一直没有出声,她回过头来看他,发现他盘着腿坐在床边,朝着枕头的方向单手支颔,被子披在背上,长长的黑发倾泻下来,和月光缠在一起。

    察觉到杨瑞的目光,他睁开眼睛,问道:“现在可以说了?”

    杨瑞鼓起勇气,扑到他怀里,像个孩子一样挂在他身上,笨拙地去吻他,但是他却偏过脸逃开了,他问:“你知道太后为什么想要流着杨家血脉的嫡长子吗?”

    杨瑞知道,她现在什么都知道了,才懂得难得糊涂,她没有松手,只是埋头在陛下肩窝里,陛下说道:“要不是你,别的妃子有这个念头,我早就疑心了。”

    是该疑心,让陛下的孩子落在太后手里,足够要了任何妃嫔的命。

    杨瑞问道:“苓嫔呢?”

    陛下叹了口气,道:“我当胡菁是我姐姐。”

    杨瑞笑了起来,却没叫陛下发现:“苑内官呢?”

    陛下扑哧一声笑了,道:“苑镜?你在想什么呢?”

    杨瑞咬了咬唇,问他:“那,景将军呢?”

    陛下赶紧把她双肩握着,道:“到底是谁嚼舌根,叫你连景霆钧的醋也吃?”

    他这样说,杨瑞就知道自己猜错了,陛下还在解释:“我不喜欢男人,景霆钧和我性子相投,苑镜也是一样,同他们说话也就不那么拘束,你也是知道······等、等等!”

    杨瑞感到热气直往她的脸上蹿,但还是学着避火图里的样子服侍着陛下,陛下推她的手,似乎还想说什么,杨瑞却藏在他怀里,怯声道:“子筠······陛下,叫我子筠。”

    陛下却按住她的手,不叫她乱动,道:“瑞儿,你才刚及笄。”

    杨瑞道:“我想要一个孩子······臣妾想要一个孩子······”

    陛下却对她道:“瑞儿,我对你的情意,并不及你对我的情意。况且,我不是一个长情的人,你这么糊涂吗?”

    杨瑞听得此言,几欲落泪,她道:“臣妾只有陛下了。”

    陛下道:“等到我真正能为你安排的时候,你可以出宫去,瑞儿······你、你才刚及笄。”

    “臣妾不想出宫!”杨瑞哭着,却不敢放声,只是压抑着嗓子,道,“臣妾想有个家!臣妾的父亲已经不要臣妾了,臣妾想要一个孩子,就算不是臣妾教养也好!陛下若还是觉得臣妾难办,到了那时候,臣妾绝不再劳烦陛下!”

    陛下却叹了口气,道:“你想让这孩子也同朕一样吗?”

    杨瑞的抽噎立刻停了下来,她拧着锦被,怎么也想不到,陛下还会这么冷静。但是,这样才对,不是吗?

    杨瑞的嗓子干疼,她觉得自己无理取闹,有些着恼,只得打着哭嗝说道:“可是、可是若陛下不愿赐龙种,太后,恐怕不会放过苓嫔。”

    陛下顿了顿,沉了声音,问她:“什么时候的事?”

    杨瑞道:“······就在今晚。”

    杨瑞不敢抬头看他,殿内落入沉默,过了许久,陛下才道:“对不住。”

    对不住什么呢?没办法回应她的期盼,不理解她的安排,还是一开始就不该娶她?陛下没有说,杨瑞也就没有问,因为她也觉得自己对不住陛下,她是皇后,却没有给他半点助力,在后宫里,皇后根本说不上话。

    她还在哭着,陛下却已经解开了她的衣襟,她感到胸口闷得透不过气,仿佛呼吸都带了硬硬的砂砾,但是很快她就在陛下的身下软化了下来,用宫内年长女官所教的东西侍奉陛下,虽然她心里并不觉得这些会让陛下愉悦。

    他是被逼迫的。

    杨瑞替他感到痛。

    第二日晨起,迷迷糊糊之间,杨瑞感觉有一只手在轻拍自己。

    陛下的声音就在被子外头,沉沉的:“你不想看到我也好,先起来,该行礼了。”

    宫里的礼官已经在等着,可是就像陛下说的那样,杨瑞一点都不想看到他,从来没有过的不情愿、烦躁、恐惧,原本和她一生都不会有什么交集的情绪一齐涌上来,杨瑞不仅没起来,还伸手拽住了被子。

    这根本就不是一国之母该做的事,她根本就不是一国之母。

    陛下以为她难堪,吩咐宫女礼官:“你们先下去。”

    偌大的卧室里只剩下二人,陛下把她的衣裙塞到被子下面,指尖碰着她的手,凉凉的,让杨瑞在被子里一缩,她从被子里出来,正好床边放着一面镜子,让她把自己好好地打量了一番,她天生白皙,现在依旧如此,白得没有一丝瑕疵,以前这是她的资本,现在却成了噩梦。

    除了她体内所承受的龙种,陛下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其他什么痕迹。

    她不知道陛下如果动情会是什么样的,但是她还是能懂,那样的清醒克制,与“情”这个字,风马牛不相及。除了单纯的交合,就是陛下始终挂在嘴边的“对不住”三个字。

    杨瑞不想再看,穿上了衣服。

    礼官和宫女再次进来时,脸上皆是笑容满面,仿佛她得了莫大的恩泽,杨瑞按规矩行了礼,知道昨夜已经被登记在案,成为起居注里面的三言两语,陛下还有事要忙,叮嘱她好好调养身子就走了,于是宫女迎上来,她身边最胆大的宫女凝碧说道:“刚才陛下让我们出去,该不会是亲自给娘娘穿衣吧?”

    杨瑞心里一疼,但旁人眼里,娘娘就是心虚地愣了愣神,都以为猜对了,几个宫女吃吃地笑,而她能说什么呢,看着这些小姑娘闹在一堆,就想起自己还没进宫的年岁,哪里还忍心苛责。

    忘了就好了。杨瑞告诫自己。

    她吩咐:“把宫里所有大一点的镜子都收起来吧,只留一面梳妆用的就好。凝碧,本宫想吃酒酿圆子。”

    宫女正要下去,她却又改了主意,问道:“先前母亲送来的酒还在吗?”

    杨瑞本来是想喝到微醺时,散散心也就好了,不知道是喝酒太斯文还是人太清醒,一边看书,一边喝酒,过了两个时辰还是灵台清净,不起一丝涟漪。

    宫女在后院的栏杆边给她安置了一把躺椅,在一旁桌上放着酒壶和点心,杨瑞躺在那里,正对着院内的几竿竹子。

    小吏有时须束带,故人颇问不休官。

    江南长尽捎云竹,归及春风斩钓竿。

    她和陛下,若是平民百姓、贫贱夫妻,倒也罢了······

    龙种······她知道太后让自己入宫,就是想要流着杨家血脉的嫡长子,但是这过程的撕心裂肺,却没在她意料之中,她以为自己能像多少后宫妃子那样,理所当然地把雨露视为君恩。

    宫女夸她得了君王润泽,今早脸色一扫连月的病态,她看了自己的脸,却觉得作呕。

    如果不是因为需要龙种,尚且可以把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谎称为恩爱两不疑。

    她发现自己做错了,错得有些离谱。

    午后的日光中,她有些疲倦,伸手盖住了眼睛,险些被自己的护甲伤到。

    “喝酒了?”

    陛下有些惊讶。

    杨瑞抬起手,知道陛下站在身后,没回头,或许是真的已经没办法欺瞒自己,杨瑞出口才发觉自己的语气太过随意:“怎么都没人通报?陛下阻了?”

    “阻了,”陛下却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言辞神态一如往常,道,“你身子本来就不好,朕要你好好调养身子,你倒好,饮酒养气?”

    “陛下也知道养气么。”杨瑞笑道,“还没一个时辰事儿就办完了?”

    陛下坐在她身侧的另一个椅子上,道:“是江州的事,和你兄长商量一番就好,你也知道你兄长,行事从不拖泥带水,商量完,一起用了膳就来了。”

    杨瑞迟疑了片刻,道:“陛下,臣妾想要一碗打胎药。”

    陛下没说什么,只是道:“你这会子倒是晓得后悔了。”

    大家心照不宣,都没再提不愉快的事情。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只是每次遇上太后,杨瑞就开始心虚,心虚之后是憎恶。

    憎恶她自己。

    杨瑞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她心平气和地承认,论威仪、才华,自己比不上徐凤笙,论品貌、才干,自己比不上胡菁,可是最后正妻之位却是由她来坐,她还有什么奢求?不是早就告诉自己该知足的吗?不是早就知道是自己一厢情愿了吗?

    她想不出,陛下对她这样好的时候,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是不该迎娶一位迟早都会是太后党的正妻?

    她不想让陛下难过的啊。

    “皇后娘娘?”

    杨瑞抬头,看见薄千秋有些疑惑地看着她,道:“下官已经同陛下议事完出来,娘娘不进去?”

    她许久不见薄千秋了,此刻见美人,怔忡片刻才发觉,自己已在御书房门口站了许久,笑道:“哦······哦,那,本宫进去了。”

    说完自己也觉得奇怪,薄千秋又不是守御书房大门的,杨瑞提着裙子,有些尴尬地转身进屋,薄千秋站在原地,不知道为何杨瑞进御书房要先向自己汇报一声。

    薄千秋转身看着,杨瑞经过她身侧时突然踉跄了一下,薄千秋顺手扶了,杨瑞正要展颜道谢,薄千秋却问道:“娘娘,您是不是···有喜啦?”

    杨瑞整个人僵住,薄千秋又是一个只将礼仪做个样子的人,直接伸手把脉,片刻道:“还真是。”

    “下官看您方才站在这里魂不守舍的,好像有些恶心,原来是······”

    后头的话,杨瑞听不见了,一开始是高兴,但只消片刻,便全然化为恐惧,她想起大婚那日,陛下说的话,想起这些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越想越觉得,这个孩子,以后也会走上和陛下一样的路,父亲会怎么看这个孩子,她好像都可以猜到了。

    不行。

    陛下是不得已,陛下不爱她,可是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不能还是像陛下这样隐忍着活下去······这个孩子会爱她的,这是她的孩子,他会长得很像陛下,他会代替陛下来陪伴自己,决不能让父亲抢走这个孩子,绝不能······

    杨瑞扶着薄千秋的一只手,奋力要向前走一步,进到御书房,好像只要见到陛下就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护住这个孩子的,可是不知怎么,她就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娘娘!”

    凝碧冲上前来,从薄千秋手里将她夺也似的接过去搂住,喊道:“传太医!”

    为什么要传太医?

    杨瑞一时有些不解,但当她再咳嗽一声的时候,她就明白了,是血,在她的华服上,溅得到处都是,她又咳嗽几声,见到凝碧瞪着薄千秋,她知道这丫头心眼实,多半还以为是薄千秋对自己下了手,杨瑞忙道:“不关······薄大人,是······本宫自己······”

    她每说一句话,喉头就涌起一股腥甜。

    凝碧急了,红着眼睛道:“娘娘您快别说话了!”

    杨瑞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她刚刚睁开眼,就看到陛下坐在不远处的圆桌前看书,杨瑞喊:“陛下。”

    陛下忙起身过来,站在床前,看着她,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是他最终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瑞儿,别多想。”

    杨瑞愣住。

    陛下说道:“你要知道,朕很高兴。”

    可是他的眼睛不是这么说的。

    “真的吗?”杨瑞问。

    陛下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真的。”

    别多想。

    朕很高兴。

    她松了一口气。

    她终于可以继续在这宫里经营下去,也可以原谅自己了,她终于不用再受那酷刑,因为孩子已经有了,陛下不会再碰她,她可以安安心心地守住她和陛下的情谊,不再守着陛下,而是守着这个孩子。

    那年冬至,已经有些显怀的时候,她将主持安排除夕宫宴的事务交付给了王婼娴,王婼娴立刻拉着胡菁风风火火地忙起来,又是训斥宫人立规矩又是请她仲裁这挑选那的,生怕办不好。

    王婼娴笑道:“娘娘等着看,妹妹一定让陛下开开心心的,能灌醉了是最好。”

    杨瑞知道陛下总是欺负王婼娴,也知道王婼娴胆子总比她自己说的要小,真灌醉了,也不敢对陛下有所图谋,于是笑开了。

    当时还没人知道,陛下在那年冬至,安排了那样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