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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入了冬,肆虐的山风钻进了茅草屋的各个角落,屋里冷若冰霜。这薛康刚降生不足三月,为了取暖,薛父在屋内架起了小火堆,火上总是烧着水,以备不时之需。
这日一大早薛父便带上薛蘅采来的草药到集市上售卖,家里只剩他们三人。不知为何薛康啼哭不止,二娘听着很是心烦,便唤薛蘅将烧好的水倒出来给小娃儿擦擦身子。水是滚烫的,她提着锅边的拎手,跳跃的火苗突然弹在她稚嫩的手背上,一时吃痛她不由得松了手,锅里的热水洒了一地,溅了自己一身不说,还烫着了在一旁哄孩子的二娘。
那二娘的尖叫声简直要穿破天际,她也顾不上被她的叫声吓哭得更厉害的薛康,便操起床边的木棍就打在也被烫到的薛蘅的身上,“你这害人的小蹄子,你是故意的是不是?!这么烫的水就这么倒在地上,你胆子倒是大啊!你怎么不直接泼我身上呢?怎么,看我生了你弟弟你心里不服气是吗?还是说你连你弟弟也不放过?!你这小贱人,看我怎么教训你,一日不打上房揭瓦!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滚烫的热水泼在了脚上,粗布裤子被打湿了,薛蘅的小腿红了一片,火辣的疼痛穿透五脏六腑,她几乎走不动。无情的棍棒落在背上、身上,她连躲的力气都被抽离了,只能勉强瑟缩几下,却没什么用处。二娘下了狠手,恐怕身上早已多处淤伤。可即便如此,她仍然咬着牙关,不发出一丝丝声响。
她的倔强无疑刺激着二娘对她更加厌弃,那木棍朝着她的头劈了过去,却在还没碰到她时棍子掉落在地,而二娘抱着自己的手哀哀直叫,就像有人拧着她的手一般。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的手,我的手,呀呀呀痛死老娘了!”
薛蘅不能相信自己看到的,但小腿处的肿痛已让她没了思考的能力,只能傻傻地看着魔怔一般的二娘努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过了会儿,二娘被看不见的一股力量推倒在地,她顺手捡起掉落在身边的木棍护在胸前,神经兮兮地警惕着四周。
“二娘……二娘,你怎么了?”
“谁?!谁?!给老娘出来,老娘不怕!”她似乎没有听到薛蘅的话,对着虚无的空气挥舞着木棍。
薛蘅不得不抓住她的手,“二娘,你怎么了?”
二娘目光落在她身上,“你怎么没事?为什么就欺负我一个人?!哦,我知道了,是你对不对,是你捉弄我是不是?你……你……”这疯女人突然惧怕地看着她,“你是妖怪?你是妖对不对?!你放了我罢,我之前不是故意害你的,你放过我罢,放过我罢。”
她的手被死死地钳住,小腿的抽痛尤甚,“二娘,你放开我,我是阿蘅,不是妖怪。你到底怎么了?”
“不是妖怪,不是妖怪。”女人呢喃着将她推开,冲到床前把薛康抱在怀里,变得痴痴傻傻地发着呆。
腿上的伤似乎很严重,她也顾不上这疯婆子了,一瘸一拐地走出屋外回到外头她的小屋里。掀起裤腿,白皙的皮肤红肿起泡,薛蘅皱起了眉头,这家里连最后一点药草都被她爹拿到集市去卖了,要治伤恐怕要再上山一趟摘些药回来敷一敷。
她唤了几声二娘,却听不到应答。管不了这么多了,灶里还有一些窝头,若二娘饿了自己能照顾自己,倒是她,若再不处理伤口怕是要化脓了。于是她揣着采药用的小篓子和一柄小镰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上去了。
难得的冬日暖阳高挂空中,薛蘅将手里的药草放进脚边的篓子,香汗淋漓。其实她也不知这些药草是否可以治伤,这些经验都是她爹醉酒的胡言,集市上倒也有人收,只是具体的处方并不清楚,她也只能胡乱混在一起凿烂了用干净的布条包住,准备往腿上裹去。
“且慢!”
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秀气的喝止,她吃惊,在这山上穿行这么多年了,她第一次见到除了她以外第二个人来到如此深山之处。以往那些采药人都只在山涧附近采摘一些常用药草,她现在所处之地已然在山溪的源头处了,再往上便是连猎人都不去的荒林,据说那里有野兽和妖怪出没。
“你是何人?”这荒山野岭的贸然出现这样……嗯,这样俊逸的男子,难道这就是二娘口中的妖怪?!那这妖怪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来人蹲在她身前的大石上,抽走她手里的布条,笑眼宛如天边清亮的弯月,看着她的眼神似乎要望到她心里去一般,“在下是一名布衣郎中,”说到此他还指了指背上的背篓。她赧然一笑,他继续道,“行至此地见你受了伤,这样医治你的腿没几日便会溃烂。若姑娘不介怀,可否让在下为你看看伤口?”
这……这怕是不太妥当吧。这姑娘家的小腿毫无遮挡暴露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若传出去怕会被世人唾骂不知廉耻。
看出她的犹豫和为难,他提议道,“要不姑娘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在下行医多年想必能猜得出。”
薛蘅便道出自己的腿被热水烫伤一事,他听罢从腰间抽出一颗药丸请她服下,并从背篓里取出几株青绿带着黄丝的药草,是她没见过的。
他将药草用石头砸烂后,挤出腥气的草汁滴在用宽厚叶子做成的小碗中,让她用干净的布条沾着涂在患处,并将剩下的全部药草放入她的背篓。
他背上背篓准备离开,薛蘅叫住他,“多谢先生相救,不知先生如何称呼?他日若有机会,阿蘅定当报今日之恩。”
“韶歌。”
一阵风吹过,“什么?”她没有听清楚。
“在下韶歌,家在东荒。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举手之劳罢了。他日若有缘我们定会再相见的。”
等薛蘅回到草屋,天色已暗了不少,薛父也已返回家中。二娘不似白日一般痴傻,对着她如同往日那样冰冰冷冷,若不是腿上仍抽痛着,她会以为这一切只是她做的一场噩梦。
薛父见她腿脚不便,不悦道,“这是怎么了?腿受伤了?”
她偷偷看了眼二娘,对方脸上神色如常,她答道,“嗯,不小心弄的,用过药草已经不碍事了。”
“那这几日你歇一歇,这入冬了,山上也没什么好光景,你小心着点,伤着病着为父也帮不了你。”
说罢他从包袱里抖出了几件小棉袄,精细的棉布看着手感就不错,小巧可爱。二娘抱着薛康坐在床上,他凑过去拿着棉袄比对着,嘴边的笑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好好好,这袄子好,那店家诚不欺我。明日洗洗晾晾便可以穿了,我们的康儿就不冷咯。”他脸上的胡渣刺在薛康的脸上,痒痒的,逗得他咯咯笑着。
二娘也附和着,只是眼里的余光总是时不时瞄向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眼神里,满是得意和挑衅。
薛蘅抓着自己身上粗陋不堪的麻布衣裳,哪怕裹了四五件,但衣裳上满是大大小小的破洞,漏风的,怎么都暖不了她瘦小的身子,更别说她的心了。寒了这么多年,怕是如何都暖不起来了罢。
鼻头一酸,她嗯了一声,强迫自己回想着方才父亲对她似是关心的唠叨,而对眼前这一幕天伦之乐视而不见。抓起桌案上的一个窝窝,她再次踏出茅草屋回到自己的屋里,泪水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屋外的风还在呼啸,扫过她的心头,寸草不生,比冬日里的荒山还要凄凉。严冬之后,便是暖春。而她心间的花儿,何时何地,如何才能开在心头呢?
“殿下,灯熄了,咱们也该走了。”月朗星稀,寒意逼人,长义在身旁提醒道。
韶歌手里攥着白日里从她手中抽走的碎布条,迟疑了许久,“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