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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青城扶着王青桐走到床边坐下,替他脱了外袍,让他躺了下去。
“好好睡一觉,等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给王青桐掖了掖被角,眼神温和地说着。
“会好起来吗?”王青桐瞪着一双赤红的眸子,喃喃问着。
“嗯,会好起来的,睡吧。”王青城拍了拍他的手,笑答。
“大哥,你怎么知道睡一觉会好?是不是你以前也曾经有过爱而不得的女子?”
王青桐眨了眨眼,像是个孩子一样,紧追不舍。
王青城:“……”
这个弟弟,不是喝醉了吗?怎么偏偏能问出这样的话来?
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王青城避而不答,“快睡吧,别胡思乱想了。”
说完,他转身就要往外走,却被王青桐拉住了袖子,“大哥别走,你不说我不睡!”
这么大的人,竟然撅着嘴耍赖,像是撒娇要糖吃的三岁孩童。
王青桐哭笑不得,只得坐了下来。
“我,没有什么爱而不得的女子。”他垂着眼皮,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少年俊美如画的侧脸,在朝阳中显得那样美好纯净,像是一块无瑕的美玉。
“大哥,别哄我,我知道你有……”王青桐倔强地扯了扯他的衣袖,缠着要听王青城的故事。
王青城无奈地抬起眼眸,那一霎,他眸中精光四射,诡谲多变,全然不像是方才那纯净的样子。
他眯了眯眼睛,苦笑了下,似乎很是为难,“二弟,我的故事也没什么好听的,你还是睡吧!”
“大哥不说,怎么知道不好听?”王青桐此时好似来了精神,促狭地挤了挤眼,一点儿不像喝得烂醉如泥的样子,让王青城很是怀疑刚才看到的那个人和床上躺着的这个,是不是一个人。
“此事说来话长……”被王青桐缠得没有办法,王青城只得说了。
只是刚说了一句,就停顿住了。王青桐忙接着问,“有多长?”
王青城气得拍了下他的脑袋,嗔道,“再多嘴就不讲了。”
“是,是,小弟不敢了,大哥接着。”王青桐嬉皮笑脸起来,一如往日。
看着弟弟脸上有了笑容,王青城的心情好了些。到底还是个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听了他的故事,二弟能好起来,纵算是再揭一次疮疤,他也心甘情愿。
“你还记得我十六岁那年跟着父亲到金陵吗?”王青城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就沉浸在往事中,面容上浮现出甜蜜的笑,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嗯,”王青桐不忍打断他,只轻声点点头。
“父亲带我去的是金陵杨家做客,杨老先生乃是江南饱学之士,家风严谨,和父亲交往甚密。”
他微微地扬起了脸,眸中满是神往。
“到了杨家,我和父亲被奉为座上宾,当天晚上,杨老先生带着全家为我们父子设宴接风,席间,我认识了杨老先生的小女儿阿惠……”
“阿惠?”王青桐轻声接道,似乎在心里咀嚼了下,“倒是个好听的名字!”
“嗯,那年她十五,比我小一岁。”王青城唇边含着笑,接着说下去,“席间宾主甚欢。因为阿惠最小,杨老先生又不是那等胶柱鼓瑟之人,阿惠叽叽喳喳很是能说。见我一直闷头吃喝不吭声,阿惠故意端起酒杯来,说要敬我一杯酒!”
说到这里,王青城拿拳头掩着嘴咳嗽了一声,似乎有些尴尬。
“然后呢?你喝了?”王青桐追问着,想想那敢主动给男子敬酒的女子,心里莫名地柔软起来。这事儿,雪儿也能干得出来。
“我慌慌张张地端起杯子,阿惠和我碰了下杯子,仰着脖子很是豪爽地就把满满一杯酒给喝了下去。”
王青城微笑着摇摇头,“那时候我哪里会喝酒?阿惠喝干了把杯子倒过来,晃了晃。我无奈,只得学着她那样子一仰脖子灌了下去……”
“结果呢?”王青桐唇角翘起,露出一抹会心的笑,“大哥不会喝酒,定是被呛着了。”
“你说的对,我呛得满脸通红,连连咳嗽着,惹来父亲和杨老先生一顿大笑。杨老先生骂了阿惠两句,那丫头也不害臊,还不屑地朝我扮了个鬼脸儿……”
“第二天,阿惠见了我,还说我没个男子汉的样子,连酒都不会喝。我那时年少气盛,自是不服,约她改日再比试。暗地里却偷空儿练酒量,想想那时,真是傻,怎能和她这么较真?”
王青城沉浸在往事里,一说就收不住了,“父亲在金陵还有些生意,带着我在杨老先生家里一住就是两个月。这期间我和阿惠比了两次,次次都是我输……”
“阿惠每次都把我嘲笑一顿,说我不像个男儿。我则笑她太泼辣,嫁不出去。我们一见面就斗嘴,斗着斗着各自心里却都有了好感,慢慢地,再见面,阿惠就不如以前那般豪爽了,甚至还带了一丝小女儿姿态,我则笑她一点儿都不像个爷们了。”
也许那段感情太过美好,王青城面上一直带着笑,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只是不知又触动了什么心事,慢慢地,他的面色就阴郁起来,眉峰也紧蹙着,眸中盛满了伤感。
“杨老先生也看出女儿的变化来了,经年的老儒,早就看出些门道来,就在父亲跟前隐晦地提了两句。可父亲怎么肯答应我娶阿惠?”
说到这里,他黯然神伤,喉中哽咽,垂下眸子,陷入悲伤之中。
“父亲,为何不答应?”王青桐怔怔地问着,“阿惠,不也是诗书之家的女孩儿吗?”
琅琊王家的门第再高,也不能连读书人家的女儿都不要吧?
王青桐不懂,瞪着一双大眼直直地看着王青城。
好半晌,王青城才缓过劲儿来,抬起头,数度哽咽,方才低低喃喃道,“你哪里知道个中缘由?父亲是嫌阿惠是个望门寡妇啊!”
“啊?阿惠,竟然是……寡妇?”王青桐惊讶得眼睛瞪得滴溜圆,很是不可思议地看着王青城,“她才十五岁,怎么就成了寡妇?”
还是个望门寡?
“这个还要分什么年岁?”王青城无谓地笑起来,“杨老先生早就给阿惠定下了一门亲事,男方也是读书人,只不过还没娶着阿惠,他就一病呜呼了。金陵那边,寡妇就得替男人守节,即使阿惠是望门寡,在一些人眼里,也是不祥之人!”
这“一些人”想来就包括他们的父亲了。
王青桐如是想着,眼睁睁看着大哥王青城眼圈儿都红了,却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也许,自己真是太幼稚了。一不如意就喝得烂醉如泥,还大发雷霆。
他哪里知道,这么多年,大哥心里还藏着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
这秘密没人知道,这伤痛,也只能他独自一个人默默地咽下去。
大哥的苦,才是最苦!
“那,后来阿惠,到底嫁没嫁人?”虽然不敢问这样容易戳中大哥的心的话,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不为别的,他只想有机会圆了大哥的梦。
“不知道,自那年别后,再也没见过她。父亲,也和杨老先生断了来往……”
王青城一脸沉重,语气里冷凝寒冰,一字一句地说道。
想来为的就是儿女之事了。
王青桐默默地想着,神思已经游离出去。
此生,他已经爱而不得,他不想再看着大哥也受这样的煎熬。
大哥已经年方二十,至今还未定亲。也许心里还是念念不忘阿惠的。
见弟弟默不作声,王青城就站起身来,“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你该歇着了,我也该回去了。”
是的,他也该回去好好地平复一下了。
“我们兄弟,扯平了。”王青桐呲牙咧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谁也不许笑话谁了。”
王青城无声地扯了扯唇角,信步走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很明媚,天空湛蓝湛蓝的。
他驻足立在院子里,呆呆地看着这美好的一天。
谁还没有个青葱岁月?谁还没有个陈年往事?
也许,日子久了,就好了。
第二日,王青桐就精神起来,一大早起来,就来邀王青城出去逛逛。
王青城答应了,兄弟两个收拾妥当,带了家人,离开了云府。
云暮雪不在这儿住,他们两个也不想看王氏那蛇蝎妇人正日兴高采烈,于是商量一下,索性先到别院住着。
云暮雪和腾王订亲的事儿,王青城已经写信给家里了,就等着老祖母示下,是去是留再做定夺。
何况王青桐此来还要参加武举,虽然因为云暮雪心情不好,但也不能就这么回山东。
于是兄弟两个带着家人又回到了别院。
王氏送走了这两尊瘟神,欢天喜地开始给云晨霜预备嫁妆了。
她一大早见王家兄弟出了门,也要到铺子里看看,挑几个收成好的给云晨霜陪嫁。
在京中地段好的那些铺子,几乎都是当年嫡姐的嫁妆,趁着云暮雪还没回来跟她要,她得赶紧把这些铺子给转了出去。
所以,她今儿出门只带了一个得力人手和几个下人,这个得力人手,就是云府的大管家——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