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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毅被这两人无关紧要的态度憋的窝火, 火又偏偏发不出来。
因为对方压根就没想和他吵,只是不软不硬的应着。
以唐毅对宋问的了解, 只要对方冷静过后,或是忽然闲了没事, 就一定会去的。
那可是太傅府。
得罪了太傅,几乎就得罪了半朝的文臣, 以及大半的百姓。
他一介布衣书生, 究竟是向天借了几个胆?
看宋问吃的欢快,唐毅不禁更气了。
一半是气自己,替这人瞎操心什么。
宋问悚道:“殿下,您眼神中带着的杀气, 能否先收敛一下?”
她吃的压力很大。
唐毅呵呵一声。
他倒还想再加重一点。
林唯衍给他夹了一筷子:“吃。”
唐毅很有志气道:“不吃了。我回去了。免得叫你们生厌。”
“岂会。我若讨厌殿下, 又怎会巴巴的去找你呢?”宋问低头大声叹道, “我主要是怕自己影响了殿下的食欲。如今看来的确是的。”
唐毅转身离开。
张曦云的马车慢慢驶远。
坐在车辕上的一名侍卫,终于耐不住问道:“主人, 为何要将此事告诉他们?”
旁边的那位目不斜视,远望前方。
张曦云睁开眼,笑道:“你就是这一点不如孤烟。他就算有好奇心,也决计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因为好奇心很要命,它可以被利用的地方太多了。”
侍卫道:“属下的确比不过师兄。”
张曦云道:“我只是让他明白,我知道刀在他那里, 但是我不说。这是他的把柄,因为他当初动了私心。但这样一点小小的私心,陛下不会在意。就像陛下当初放过了我一样, 也会轻描淡写的放过他。”
宋家名门士族,历代为官。
宋祈在朝五十余年,公正清明。圆润而不圆滑。半个多朝堂的人都受过他的点拨,还有许多寒门就是他提拔上来的。根基,人脉,声望,都不是他能比的。
何况太子今后,还要仰仗宋家。
不是天大的错,陛下都不会去动摇这根大树。
不过一把剑而已,十年都过去了,他可以无数个借口去推脱,能怎样?
侍卫意会片刻,询问道:“主人是想,让他明白您的好意?”
张曦云道:“好意?哈哈,整个朝堂上,几人会相信别人的好意?何况是太傅那样见惯风雨的人,岂会将这样一点小事放在心上?真正可靠的只有利益。”
与剑扯上关系,不能将他怎么样。
可与林青山的后人扯上关系,却容易叫陛下心生芥蒂。
林唯衍只有活着,才能成为一个把柄。
这个把柄,就是一把利剑。他可以刺向任何人,任何对他好的人。
宋祈当年力保罪臣之子,怕就是他一生中最荒谬,也最任性的一个错误。
张曦云总算松了口气:“不知道他近两年在想些什么,越来越琢磨不透了。若是他不仁,我也只能不义了。”
侍卫了然的语气道:“如此一来,便在主人掌握了。太傅不敢轻举妄动。”
张曦云淡笑着摇了摇头,复又闭上眼。
他们做许多事,设了许多圈套,多数情况下,并不是为了想杀谁,或是想威胁谁。
而是只有这样,才是在这诡谲的朝堂风云中,获有一丝心安。
恰恰相反。施恩,比树敌要好的多。
多数情况下,他不愿意去得罪任何一位同僚。何况是宋祈。
没有一刻是太平的。他就是这样才走到今天。
宋问吃饭的时候,唐毅走了。
宋问吃完的时候,唐毅回来了。
唐毅黑脸道:“你现在想去做什么?”
宋问:“……运动运动?”
唐毅:“运动去哪里?”
宋问露齿笑道:“原本想运动去您府邸的,如今看来还是继续内部运动就好了。”
唐毅就在原位坐下了。敲着扇子,环顾四周
宋问坐到他对面:“……你不会想靠着这样阻止我吧?”
这未免也太不了解她了。
“我只是想说,你们如果去,那我一起去。”唐毅道,“真出了事,太傅或许会看我三分薄面。”
别人的三分薄面那是谦词,唐毅这三分薄面那真是……
宋问还是不忍心打击他这积极性的,便道:“多谢殿下。只是我没打算被抓着,也还没打算要去呢。”
“你考虑吧。”唐毅无所谓道,“反正结果是一样的。”
宋问:“……”
看来唐毅真的对她还是有一个深刻认识的。
“先不说去不去,就算是去,您也不能跟着。”宋问摸摸额头,说道:“人多没好处。人多拖后腿。”
唐毅:“那你别去,我好歹还学过武,你去了才是后腿。”
“你们都是后腿。”林唯衍不屑道,“我自己去。”
“如果我都算后腿,那你们俩就都是巨型称^铊。”宋问怒道,“每天都在自找麻烦!”
三人为了各自的尊严,杠上了。
小六过来沏茶,提醒道:“少爷,您怎能和殿下说这样的话?”
宋问扬手道:“来,六。给三殿下清个房间出来,他说要住这儿了。可能得住好些天呢。”
唐毅哼了一声。
宋问如果要去,肯定是晚上去的。
晚上守备薄弱,安全许多。
而唐毅本身就是偷偷出来的,连闻乐也没带。
白天在自己府邸门口晃悠一阵,掩人耳目,晚上便来宋问这里,守株待兔。
宋问说不去,就真的不去。
唐毅说不走,也就真的不走。
这样拖了三天,林唯衍炸了。
“去不去?”林唯衍背着长棍问。
“去。”宋问终于坦诚道,“但是你必须把你的武器留下,太引人注目了。”
唐毅道:“你可以去,我也去。”
宋问:“成了吧殿下。你去我就去。”
唐毅怒道:“太傅年轻时剑术超人,你毫无身手,哪能瞒过他的耳目?莫要惹麻烦了!”
宋问看向林唯衍。
哪只是她,上次林唯衍都没能瞒过。
林唯衍瞬间意会,移走视线道:“意外。”
宋问摸摸鼻子。其实也不是打算靠偷的。
张曦云能猜出林唯衍的意图和身份,宋祈肯定也能。
可是他即没有来警告,也没有来归还,宋问就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她不好带着人正大光明的去拜访,也不好让外人知道。
毕竟林大义的身份可能给他带来麻烦,会惹得他不高兴。
又不知道这位宋太傅究竟是敌是友,让林大义独自过去,不大安全。
所以最好是她与林唯衍一同前去。
何况,他们要找的,其实不是刀,而是人。
他们想要的是真相。
可是唐毅也要跟着,就很蛋疼了。
显然宋太傅在他心中的地位是很高超的,他坚信此事与太傅无关。真要干嘛,宋问也很难做啊。
唐毅看她神色,道:“你若是担心什么,我可以给你保证。”
宋问一阵头疼。
索性破罐子破摔:“行行行,去去去。都一起去!”
反正唐毅也不算是外人,同林唯衍一样,当得“故人之子”。
“多谢。”唐毅垂眸道,“其实是我有私心。”
宋问道:“人之常情,称不上私心。”
既然决定了,便不再拖延。直接决定了当夜行事。
三人换了衣服,一路赶去。
宋问以为唐毅说的学过点功夫只是说说的,没料到竟然是真的。
别的不说,起码他轻功不错。
唐毅对京城的路很是熟悉,包括太傅府。
他来过许多次,先前无意中连守卫的位置也记下了。让几人省力不少。
找东西,先去的地方肯定是书房。
太傅府的戒备并不森严。三人没绕弯路,直接到了。
宋问看着眼前的木门,心情颇为复杂。
一个国师府,一个太傅府,门道都被摸的清清楚楚。
难怪总说家贼难防,这个时代想要生存,真的是太艰难了。
回身将门轻轻掩上。
林唯衍道:“我来找,你们站着别动。”
林唯衍开始小心翻寻。
看着他娴熟的身手,宋问觉得自己会走上做贼这条路,和林唯衍有着莫大的关系。
宋问站在中间,打了个哈欠道:“其实我觉得可能不在书房,这样的东西,如果是我,我会放在寝居。”
唐毅瞪眼:“你想做什么?”
“秘密会聊?”宋问道,“夜半坐谈!”
林唯衍伸出两根手指,挡在两人中间,然后指指外面。
一阵脚步声。
“老爷,我去喊张婶起来,给您煮碗夜宵吧。”
“不必了。你去休息吧。”
宋问无声的做着嘴型:“这得丑时了吧?还不睡觉?”
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不好好休息,一点都没有身为老臣的自觉性啊!
林唯衍给了两人自求多福的表情,翻身上房梁。
宋问拉着唐毅到一旁的矮榻,朝底下指了指。
唐毅咬咬牙,卧倒滚了进去。
宋问在外边抬脚踹。
唐毅险些暴起,就觉得她是故意的。
又往里面贴了贴。
宋问跟着滚了进来。
这边的位置狭小拥挤,两人直接贴在了一起。
随后门被推开,宋祈走进来。
两人僵立不动。
宋祈踏进门后,顿了一顿。
身后老仆道:“老爷,您得休息。看一会儿书就回去睡吧,老奴给您掌灯。”
宋祈道:“不必,你休息吧。我需要好好思考。”
老仆:“可……”
宋祈:“去吧。”
老仆:“是。”
随后是房门关闭的声音。
宋祈径直走到桌案后,开始拿起账册批阅。
宋问有些疑惑。她当刚刚已经被发现了。
想转个身看看情况,发现这里实在不好操作。
扑面而来一阵温热的鼻息。
宋问仰头,露齿微笑。
唐毅:“……”
想吓唬谁呢?!
唐毅抬手,在她肩膀处戳了戳。
也没大用力,示意她退开一点。
宋问尊严受到了伤害。
卧——擦!
哪有这样的人!
于是也下手,在他腰上用力拧了一把。
唐毅吃痛,紧紧抿住唇,不敢用力呼吸。
这什么人呐!
真拧了一把。
宋问咬牙,手下跟着用力。
两人不敢动弹,所以无从躲避。疼也不敢动作。
互相伤害,泪都快飙出来了。
唐毅怒了,抬手,移向她的脖子。
宋问素来穿高领的衣服,所以看不大出来。
加上有些男人喉结是不大明显,所以他一向没有在意。
上手一摸,发现不大对劲。
唐毅瞪大眼,惊道:“你是太监?”
宋问:“……”
宋问:“你再说一遍。”
唐毅:“你是太监。”
宋问:“……你没救了。”
“你们在玩什么?当我屋里闹耗子了吗?”桌案后的宋祈道,“年轻人,这样一会儿,就忍不住了?”
宋问同唐毅被吓了一跳,各自收回了手。
宋祈道:“既然床底下呆着不舒服,就出来吧。”
宋问滚了两滚,从里面出来,而后摸摸头发,整理一下衣服。
随后唐毅跟着滚了出来,神色阴晦。
宋祈看见唐毅的时候五官抽了一下,但未失态,问道:“还有一位呢?”
林唯衍从房梁上跳下,一脸骄傲道:“这次你没发现我,我说了之前是意外。”
宋祈看了他一眼,指指前面,叫他们三人站成一排。
夜袭的三人组,便笑嘻嘻的站在一起。
宋问不要脸道:“太傅,巧了。你也在这里。”
唐毅:“……”
宋祈点头:“是挺巧。三个一窝,一起来了。”
“不知道有没有更巧的事。”宋问指向林唯衍道,“我朋友的一样东西,可能掉在了宋府这里。”
宋祈走到林唯衍面前:“你要找刀。想做什么?”
林唯衍道:“不想做什么。”
宋祈道:“你若要找刀,我可以给你。你若想讨些别的,没有。”
林唯衍:“刀。”
宋祈点点头。返身出去。
宋问道:“瞧!我就说,肯定是放自己房间里的。”
唐毅摸着胸口,咳了两声。
宋问:“咋滴?”
唐毅退开一步:“你先别说话。”
宋问:“……”
未几,宋祈便抱着一个盒子回来。
放到中间的圆桌上,打开,露出一把刀。
他表情露出一丝疲惫来,伸手在上面轻拂而过。
“当年你父亲嘱托我交给你,可我怕让你带着,自添麻烦,便代你收着。”宋祈叹道,“我本以为,它要陪我作古,没想到还能交到你手上。”
取出刀来,两手托着,缓步走到林唯衍的面前。
“你父亲用它,保家卫国,杀敌无数。上面的血,祭了无数英魂。”宋祈往前一递,“它只斩来敌,不杀国人。我希望你不会辜负了它。”
林唯衍看着那把陈旧的宝刀,低声道:“这世间能伤人的,不是刀剑,而是人。”
“这世间能伤人的,不是刀剑,而是人。可当人手上有兵戈的时候,却会控制不住的去伤人。”妇人摸着他的头道,“微言,放下你手中的刀,不要再拿着它。”
“娘——!”
“它很沉,娘希望你能轻轻松松地过。不要怕死,死不可怕。”
林唯衍闭上眼,将那些声音抛到脑后,接过刀。
刀身落到他的手上。
那刀沉甸甸的,终于有了实感,也叫终年漂浮的他,终于落了地。
上面清晰的纹路,与他想不一样。
或许也有许多事,同他想的不一样。
林唯衍抬头,看向宋祈。
“既然太傅都愿意将刀还给他,是否能将真相一并告知?”宋问道,“林将军一生,活得明白,死得糊涂,却也只能如此了,我等知晓轻重,别无他意。只是,念其一生劳苦,好歹,能让一人明惑,别叫他遭亲儿记恨。”
宋祈没有回话。
“万般所求,为的也只是一句话而已。”宋问推着林唯衍上前,说道:“太傅若是怜悯他的遭遇,纵是安慰,也请告诉他吧。好叫他心安。”
宋问:“命里孤苦,半世漂泊,万里路酸。这难道就是大将军征伐一生,给他子孙留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