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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酩酊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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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清远似乎已经在隔壁很久了, 只是宋问没在意。

    她贴到门口仔细听了一会儿,又从门缝里往里看一眼。确认对面只有一个人。

    桌上摆了好几壶酒, 靠在椅背上,颇为失态, 看是醉得不轻。

    这种情形,宋问不过是说了一句话而已, 他应当是没有发现的。

    那边唐清远又喝了杯酒, 然后开始侃侃说个不停。

    “我父亲很疼爱我,可我却很惶恐。我怕犯错。我母亲从未将我放在心上,我从来不理解她。”

    宋问觉得自己该走了。毕竟有些事还是不要听的好。

    但对面又不知道是她在听,这样走了似乎有很没有礼貌。

    出于她一贯的风度与礼貌, 宋问决定姑且再坐一会儿。

    “教我文武的两位先生, 我很景仰, 很敬佩,我努力讨好他们, 他们却从不与我亲近。他们可以教我任何事。却从不教我,如何做朋友。他们从不将我看作晚辈。他们看我,永远是一种陌生的眼神。”

    唐清远干笑个不停:“不是害怕,不是厌恶,但也绝对不是喜欢。”

    宋问扯了桌布,披在身上, 以防万一。

    话说唐清远今日难道是一个人来的?

    也是,谁出来抑郁倾诉一下,还要带一个可能会去传话的仆从?

    可是这里鱼龙混杂, 他也未免太大胆了。

    唐清远继续伤感道:“我还有一位朋友。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可他讨厌我。他偷偷和我大哥往来,却不敢让我知道。他面对我的时候,就和我一样,虚情假意,惺惺作态。”

    宋问抵着下巴点头。

    这大概是在说许继行吧?

    明面上虽然传的是不和,但从唐毅一有事就找他的情况上看,两人关系应当是很好的。

    许继行和唐毅相交,倒不是不敢让他知道,只是怕遭人猜忌意会。

    唐毅在陛下心中就是一根拔不去的刺,任何靠近他的人,都是危险的。

    而他父亲又是骠骑大将军。所谓高处不胜寒。

    叫别人误会了自己的立场也就罢了,连累他父亲,可不是麻烦,是脖子瘙痒的事。

    不过唐清远对自我的总结认识还是非常到位的。值得夸奖。

    “还有一个人。他很聪明,也很博学。我明明是真的想结交他,礼贤下士,三顾茅庐。他对我还是颇为忌惮。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让他讨厌?”唐清远越想越气闷,灌了自己一口:“虽然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可我也不曾落他半分面子啊。”

    宋问叼着茶杯:“……”

    这位不受喜欢的人,不会是在说她吧?

    “这位兄台,兄台?”唐清远半撑着身,似乎要站起来。可是没能成。便拎了酒壶,往门边砸来。

    宋问听见动静,吓了一跳。

    立马包住脸,蹿到桌下。

    唐清远又道:“喂,兄台,你还在吗?”

    宋问嗲着声音道:“在~”

    “哈哈哈。”唐清远道,“你说我往后,是不是永远都是这样了?一辈子都是如此。”

    一个十七八岁,甚至还未成年的孩子。对未来的向往应当是美好的。

    可在他的眼里,应该只剩下寂寞了。

    对于现在每日已经习惯了来说,这或许不难以忍受。

    可是如果想到,未来十数年里,都是这样的人生,就会觉得满是绝望了。

    宋问道:“你不曾想过原因吗?”

    “原因?”唐清远道,“什么原因?身份吗?”

    宋问:“你方才自己也说了,虚情假意,惺惺作态。”

    唐清远:“可这也是他们教我的呀。”

    宋问道:“他们教你的,绝对不是虚情假意,与惺惺作态。那只是你以为的而已。”

    这就和伪善叫人讨厌,而仁善叫人钦佩一样。

    唐清远:“是吗?可他们为何不告诉我呢?”

    宋问沉吟片刻,措辞道:“其实,不一定是讨厌你。君子……”

    “砰!”

    宋问说到一半,被隔壁忽然响起的重击声吓了一跳。那一幢,甚至连地板都带着震动了一下。

    宋问猛得弹起,又给撞到了头。

    嘴里吃痛骂了两句,从桌底下爬出来,隔壁已经没了声音。

    宋问顿时大骇,也不顾脑袋上的包,试探的喊道:

    “喂?”

    “朋友?”

    “大兄弟?”

    宋问站起来:“殿下!殿下您没事把?!”

    宋问推开门冲了过去,发现人已经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楼下的跑堂听见动静,也冲了进来。

    宋问拍他的脸:“喂!兄弟!兄弟你醒醒!”

    跑堂惊慌道:“这是怎么了?”

    “喝醉了。”宋问道,“快把门关上,别让人看见。”

    跑堂过去合门。

    唐清远在剧烈摇晃下睁开眼,迷迷糊糊的辨认出来,却分不清状况,含糊道:“宋问?”

    宋问披着一头桌布,给他跪了:“是的大爷,是我。您当没看见成吗?我马上就走!”

    跑堂立马冲到门口以身相拦:“客官!您不能走啊客官!您不能丢下您的朋友,而且这帐还没结呢!”

    宋问:“……”

    两行清泪在她心底流。

    宋问将桌布转赠给了唐清远。将他的头包成一团,然后让跑堂找了个人来背他。

    也不敢这样送回宫里啊。

    太子酗酒,少不得一顿骂,而且实在有损他完美的君子形象。

    宋问没那么缺德,也不想得罪他。只能带他回自己家了。

    送人过来的壮汉,将人放到床上。又在门口观察片刻,方抬脚离去。

    实在是宋问这般行为太猥琐了。

    偷偷摸摸的,跟拐人差不了些许。他还是要警惕些。

    宋问给唐清远喂了口水,将人放平。

    然后走出门外,里三层外三层的锁死,准备着去找唐毅。

    她害怕。

    她只想做一名低调的女子。

    赶紧来个人把这位祖宗带回去。

    这边宋问刚拔了钥匙,许继行便骑着马疾驰而来,停在她的门口。

    宋问回头,惊道:“少将军?”

    “宋先生?这是你家?”许继行勒紧缰绳道,“殿下呢?”

    宋问:“你怎么知道他在我这儿?”

    “他让人来通知我接了,只是等我到了地方,跑堂又说他已经被人接走了。”许继行狠狠松了口气,真是没将他吓死,摇头道:“原来是你啊。”

    宋问也是狠狠松了口气。

    他很快就可以走了嘛。

    两人从互相的眼神中,都看出了一股同情。

    宋问抓着钥匙,重新将锁给打开。

    许继行下马,候在她身后。

    推开了门,将马交给宋问,先进去看看唐清远的情况。

    见他确实没事,才又走出来,同宋问道谢。

    宋问已将马牵进来,重新合好门,现下有空和他算账道:“少将军,你这人太不够义气。竟将祸事都推卸给我。”

    许继行装傻道:“你说什么?宋先生可别污蔑在下。在下没读过多少书,嘴笨。”

    “少来。”宋问道,“就这次国师的事情,你怎能说奏状是我给你的呢?害我无端受人仇视,何其无辜?”

    许继行摸摸马脖子,道:“哦?难不成,你要我推给三殿下?”

    宋问咋舌道:“所以我说你不够义气。做坏事就从没想过自己吗?”

    许继行大笑道:“人嘛,总是趋利避害的。”

    宋问觉得这人不厚道,太不厚道。

    有必要和他谈谈人生。

    宋问撸好袖子,便听到几声叩门声。

    许继行反手开了门。

    住在隔壁的小姑娘,提着一个小篮,怯怯开口喊道:“宋先生,娘说这是您先前订的,叫我送过来。”

    宋问确实找人订了些绣布。

    “哦,小五……”宋问扬手喊了一句,方想起家中没人,便道:“麻烦帮我丢屋里吧。我跟这人有帐要算。”

    姑娘点点头,便提着东西进去。

    许继行很客气道:“我与先生有什么账?我与先生不熟的。”

    “不熟的才要明算账。”宋问道,“方才你们殿下的酒钱,是我付的。”

    许继行爽快掏腰包:“多少?”

    宋问面不改色道:“二十两。”

    “二十两?!”许继行手一顿,又收了回来:“我们殿下是喝了琼浆玉液吗?真不知那酒馆还有这样大的来头。不如先生您陪我一起去看看?也叫我见识见识。”

    宋问道:“这你就不知道了。为了带他回来,我损失了我的传家之宝。”

    许继行:“是什么。”

    宋问指指自己的脸,哼了一声。

    许继行:“……”

    “你到底给不给?你不给我找他去。他不给我找户部去。反正我不怕事儿大,你懂的。”宋问伸出手,望天:“二十两。”

    许继行抹了把脸,哭笑不得道:“成!怕你了!”

    这分明就是铁心要坑他的,早知道方才就好好认个错,免得惹他生气。

    人果然就是怕无赖。

    许继行将银票拍到她手上:“也当是为了之前的事赔罪了。你以后别再拿这事说我。”

    “两码事。”宋问收进怀里,重申道:“两码事啊!”

    许继行:“……”

    那小姑娘进了屋,在堂前张望了一会儿。

    宋问这边的宅子不大,统共就一个院子,也不分的那么讲究。

    个人寝居住所就是随意挑的。

    姑娘试探着推开一扇门,见装潢摆设,觉着应该是宋问的房间。

    便将篮子放到桌上,准备出去。

    眼睛一瞥,发现一侧的桌案上,摆着不少有趣的小东西。

    又小心的看了眼门口,拍着手走过去。

    没敢动手摸,只是觉得惊奇,心情也愉悦起来。

    唐清远听见些许动静,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便觉得有一道身影在眼前晃过,看不真切。

    嘴里还在哼着小调,能分辨出是柔软的女声。

    唐清远想起身看看,只是思绪不受控制,呼出一气,又沉沉睡了过去。

    宋问拿了银子,便开始轰赶:“你赶紧将人接回去吧。”

    银子也付了,人也在这儿,许继行倒是不急了,慢悠悠的和她聊。问道:“你似乎不是很喜欢太子殿下。”

    宋问:“天底下谁人不喜欢太子殿下?”

    “天底下的人喜欢你就喜欢了吗?这倒是和我想的不大一样。”许继行道,“现在就你我两人。各自底细都清楚一些,不如说点痛快话嘛。”

    宋问便和他说说痛快话,问道:“你见过殿下生气吗?”

    许继行摇头:“不曾。”

    宋问:“我也没有。我先前落他脸面,再见到我的时候,他还是很客气。我远在钱塘的时候,就听闻他的贤明。到了京城,也从未听过有人说他一句不是。”

    许继行:“如果仅仅只是这样,并不值得人敬佩。”

    善做好人,与是个好人,是两件事情。

    何况以好不好来评价一位储君,是不合适的。

    “你说的不错。我最敬佩他的,是他知道应该要怎样做的,他就会让自己怎样做。”宋问道,“譬如是这一次的案子。他跑前跑后,公私分明。哪怕一方是升斗小民,一方是德高望重的国师,他也未有偏袒谁。陛下亲自判决之后,也未听闻他有何异议。”

    宋问:“我听过他的许多事迹,也见识过,他的处事风格。我只知道,你有功,他会犒赏你。你有过,他也会责罚你。只要他认为,你是对他有益的人,他不会因为自己讨厌你而刻意怠慢你,却会因为你的才华,而放低自己的身段来招揽你。这已经是一般人做不到的了。”

    宋问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毕竟她就是那个被讨厌的人呐。

    宋问:“他愿意听信谏言。‘好善优于天下。’冷静,薄情。他或许不够坦诚,但他不需要坦诚。他是一位好储君。”

    所以被他真讨厌,又对他无用的人,结局也会很惨痛吧。

    宋问耸肩道:“自然,他也不需要我来肯定他。”

    “这话说的,倒是中肯。”许继行点头道,“我自幼与殿下相识,从未见他犯过同样的错误。”

    他说完便噤了声,扯出一个微笑。

    小姑娘背着手从屋里跑出来,朝两人一欠身,小跳着离开了。

    许继行道:“听你这样说,我便放心了。就怕你们这些读书人,拎不清轻重。”

    宋问呵呵一笑。

    这是看她和唐毅走得近,怕真搞出什么不安分的事来吗?

    那可真是想多了。

    “少读书人读书人的,说的好像你真没读过书一样。”宋问眼睛一翻道,“我看拎不清的人是你才对。自省让人快乐,明白吗?”

    许继行的马忽然抬起前蹄,舒展了一下四肢。

    然后哼着鼻子叫着要往里走去。

    “什么叫我拎不清?你说我?”

    许继行拉住缰绳控马,又大力将它拽回来,不服道:“你倒是说说,我哪里让你看不上了?”

    宋问鄙夷道:“你的马都看不上你,这就是我最看不上你的地方。”

    许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