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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悠悠精神一直有点恹恹的, 大家都以为是坐火车累的,也不以为意, 只让她早些上床休息。
睡到床上,姥姥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 叶悠悠却仍然没有睡意。
因为她终于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了。
先别想了,她可不想明天见到辛墨浓,顶着两个大黑眼圈。
第二天一大早,叶胜利把他们娘仨都送到了郊区的小院,说好了晚上过来吃饭,顺便接柳满红回去。
“嘿, 这小院真不错。”叶胜利看了一圈, 也承认,比他那宿舍宽敞。
“人老了,就爱这接地气的院子,抬腿就出门, 习惯了。”王桂花看到自家的蔷薇花栽种在院子的一角, 已经攀住了墙檐,井里掏的干干净净,打上来的水就能用,厨房里头铁锅都刷的锃亮,嘴角的笑就一直没止住。
“还说来收拾,根本直接就能住人。”柳满红还带了不少东西,准备过来大干一场的, 结果倒好,家具都擦的发亮,抽屉里还垫了年历,可以直接往里放东西。
不用说,这些还能是谁干的,只能是辛墨浓。
“我去看看。”叶悠悠转身去了辛墨浓的院子里,人还没走到,就看到一辆车从外头开进来,一个急刹车将车子停住,一人从车上跳了下来。
“悠悠。”辛墨浓上前一把抱住她,“你来怎么不告诉我。”
之前约定的时间不是这样的。
他听到消息就赶紧回来了,刚开车进来,就看到叶悠悠走在去他家的方向。这种感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妙,就象终于有一个人在家等着你,有一盏灯火为你守候般温暖。
“想给你一个惊喜。”叶悠悠跳起来抱住他,她长高了,可是他也长高了,肩膀更宽,手臂更加结实。
辛墨浓抱起她转了一个圈,有点不舍得放她下来,“我背你吧。”
“别闹了。”叶悠悠笑嘻嘻松开手,大白天让他背回去,姥姥准以为她摔断了腿。
“提早来也好,这几个月不太平,我本想你呆在沐东市也好,离得越远越好。不过现在想想,还是在我身边最好。”辛墨浓低头,在她发间轻嗅。
“你记得司徒空吗?”
刚牵住叶悠悠的手,辛墨浓正是一腔子浓情蜜意的时候,忽然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蹙了眉,“你说的是那个疯子?”
即是天才也是鬼才,更是疯子,这是几十年后,大家对司徒空的评价。剑走偏峰的商业奇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鬼才。
对女人喜欢时上天入地恨不得把你捧上天,也许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不爱了立刻弃如敝履,就是跪在他面前,也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是一个集偏执,热情和冷漠为一体的怪人。
这样的人,在辛墨浓眼里,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疯子。
司徒空这个名字也是他后来自己改的,意为目空一切。他现在应该还是用着自己的本名,司徒庆。
“他现在是沐东市革委会的主任,清明节聚会的时候,我把他的头打破了。”叶悠悠在想起这个人是谁后,终于理解了自己直觉的紧张。如果她一早认出来,只会跑的更快。
辛墨浓一愣,然后就是在叶悠悠的头上摸了两把,“干的漂亮,当初我也想揍他来着。”
没法子,那个时候,都是几十岁的人了,总要点面子和风度,这才忍住了。
“他干什么了,你想揍他?”一下子勾起了叶悠悠的兴致。
“他还用干什么?”意思是看一眼就够讨厌了。
叶悠悠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辛墨浓在一起了,拍拍辛墨浓的脸,“咱俩真是天生一对。”
就连讨厌的人,也在冥冥之中选定了同一个。
“那是当然。”辛墨浓不管糊涂着还是明白着,先接下这句话再说。
辛墨浓带着叶悠悠回去的时候,叶胜利已经走了,王桂花正在归置厨房里的东西,柳满红则是在归置屋里的零碎。
“小辛,一会儿就在这儿吃饭吧。”王桂花收拾完了,准备烧火。
“好勒,姥姥,我来。”辛墨浓接过柴火,熟练的引燃碎屑,将柴架成三角状,即好过火,又不会压塌了火苗。
“行了,剩下的姥姥来,你带悠悠四处转转。”
“那我带悠悠熟悉熟悉这边的地形。”辛墨浓说的冠冕堂皇。
叶悠悠的手被他捉在手里,于是用手指去挠他的手心。
“我是说真的,这里有些地方能去,有些地方不能去。”辛墨浓揽着她的肩膀,“北边是村子的方向,姥姥没事可以过去溜弯,闲聊,包括交换东西。南面到那间屋子为止,后头就不方便再去了。对外的解释是,后头有地/雷没有清理干净,万一踩着了会爆炸。”
叶悠悠听了“噗嗤”一笑,辛墨浓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无奈道:“反正我们不是跟云门学的。”
实在是这招好用啊,而且前几十年还在打仗呢,也可信不是。
“云门那些人咋样了。”叶悠悠顺口问道。
“公开宣判,手里有命案的,都跑不掉,一些小喽改晔?改甑模?坏劝伞!本褪窃泼诺牟亟鸶螅?趺匆裁晃食鱿侣淅矗?煤芏嗳烁械揭藕丁u獾敝兄挥邢睦衔茸?鲇闾ǎ?皇庇妙v堑哪抗饪此?谎郏?攀等盟?行┏圆幌??br>
这些就不用跟她说了,毕竟他是亲眼所见,一整间屋子的东西不见了,变成了一辆坦/克。心想,就当是用藏金阁买的吧,那也不亏。
叶悠悠见他没提到藏金阁,料想应该不会有事。云门的人不会承认坦/克,但坦/克又是真实存在的,他们的口供便做不得数。当了一辈子骗子,临到最后说的全是实话却被当成谎话,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他们的报应。
“对了,你们既然来了,我继父可能会来你们家,你……”
“他来做什么?讨打吗?”
本来蹙眉的辛墨浓笑出了声,“对,就是讨打。”
他今年毕业后,直接入了夏老的部门,宋国成看到,自然明白为什么之前走夏老的路子没有走通。也明白,夏老答复他的真还不是敷衍。
心里有鬼的人,开始害怕辛墨浓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于是辛墨浓的妈粉墨登场,想让他回家去住,被拒绝之后,又要帮他介绍对象。
他直言自己有了对象,不劳他们操心,虽然当时哭哭啼啼走了,想必一早已经盯住了叶悠悠,她一到京城,那边应该会有所行动。
他明知道,却无法阻拦,或者说,他能阻拦一次,但二次三次呢,他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守在叶悠悠的家门口。
更何况,身为他的继父,要来见他的对象和家里人,于情于理,都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越是这样,他越是憋屈。
叶悠悠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憋屈,毕竟她是最感同身受的啊。
“我看你继父和你妈,跟我家爷奶也差不多是一个德性,区别就是乡下人直白粗俗一点,城里人包装的漂亮一点,但包装的再漂亮,屎也变不成黄金。”
辛墨浓笑的嘴角恨不得咧到耳朵根子后头去,“悠悠之言,深得吾心。”
“放心,他们若来了,你尽管拖延时间,我会尽快赶回来。”辛墨浓的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就象天鹅交颈,缠绵不已。
“你下了班就来吃饭,我给你留,多晚都等你。”叶悠悠双手抱住他的腰,他们一路从叶家村颠簸到小湾村,再从小湾村到沐东市,现在来到京城,每一次当她觉得安定下来后,又开始了新的漂泊。
漂泊意味着不安定,但如果是为了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那漂泊的滋味也变得甜蜜。
“还和以前一样。”小湾村的搭伙,沐东市的蹭饭,那些温暖的日子就象昨天才发生过的,其实在哪里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在一起。
“是,还和以前一样,以后也一样。”
“那可不行。”辛墨浓勾起她的下巴,“以后可不一样。”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情,让叶悠悠一下就明白过来,抿了嘴直笑。
吃饭的时候王桂花问他,“你是在这个地方下放吗?要干农活吗?我这老胳膊老腿还能帮你干几天。”
“姥姥,我找着工作了。”辛墨浓冲叶悠悠眨了眨眼,然后对姥姥说道:“再干两年就能分房子。”
“真的,这么好啊。”王桂花一下子就乐了,再过两年外孙女也不过二十出头,刚刚好。
柳满红也放下担心,能分房子就好,这年头最难解决的就是房子问题。越是大城市,房子越紧张。
晚上叶胜利过来,见着辛墨浓又想喝酒,被王桂花拦住。
“你们都是要上班的人,别老掂记着往这里跑,我们有什么事,会给你们单位打电话的,没啥事少来,安心工作。”王桂花叮嘱他们。
“知道了。”柳满红依依不舍的上了车,之前他们没来,想的厉害,倒也能忍。如果他们来了,却不住在一起,一时竟有点忍不住的想哭。
“儿女大了,总要离开家,你要是舍不得,咱们就再生一个。”叶胜利开着车,看妻子掉了眼泪,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去去去。”柳满红脸色微红,情不自禁摸了摸肚子,要是真的能再生一个,倒也不错。
接下来几天,叶胜利陆续又来了几回,带着他们把户口上了。叶悠悠随他们,王桂花则是投亲,都落到了叶胜利的户口薄上。
以前一个人的户口薄,现在四个人,叶胜利很高兴的把户口翻看了好几回,他的想法是,家里人多才好。
“要是再加一页就好了。”王桂花意有所指。
叶胜利在老人家面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憨憨的笑。
“您和悠悠的粮食,我以后领了直接给你们送来,菜和肉也隔段时间给你们送些过来。”叶胜利交待完,转头看了一眼叶悠悠,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悠悠要是准备出去工作的话?”
他倒是可以帮忙问问,但是不知道叶悠悠怎么想,所以又有些犹豫。
“谢谢叶叔,我等些日子再考虑工作的事,到时候我一准要跟您开口。”叶悠悠说道。
叶胜利松了口气,不提吧好像显得不关心,提吧又怕孩子多想,好像逼着她赶紧去赚钱似的。现在看来,这孩子还是挺懂事的。
“也好,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等段日子也好。”叶胜利身处京城,虽然接触不到核心,但眼睛会看,耳朵也会听,知道这些日子并不太平。最终会如何,不是他一个小人物能决定的,只希望最后能够正本清源,还大家伙一个安宁的日子。
叶悠悠陪着姥姥享受这段难得的闲适日子,不用去学校,不用去上班,天天跟在姥姥后头在小院子犁田种蔬菜,日子过的不要太惬意。
辛墨浓在小院当中用木头搭起一座观星台和一架秋千,在观星台上铺上凉席,或躺或坐,夏日凉风习习,好不快活。
闲来无事仰面看着星空,又或是荡荡秋千,顺便再数数自己仓库里的宝贝,大金条子小钱钱,越数越觉得自己是坐拥金山的女人。只可惜,现在没有花钱的地方,每天只能扒开海淘的页面过干瘾。
从夏到秋,发生了许多的事,大多让人悲痛,群星璀璨的年代开始落幕,一颗颗星辰陨落。
秋风带来了无尽的哀思,但生活仍在继续。
“姥姥,今天报纸,您看。”叶悠悠激动的捧着报纸递给王桂花的面前。
“粉碎以……为首的……”王桂花看完,激动的手都在颤抖,“这么说,革委会的人再也不能作恶了。”
叶悠悠在接到小冷的信后,已经跟姥姥坦白,她是因为被革委会的主任盯上,才匆匆来京。
施红被司徒空狠狠敲诈了一大笔,才免去牢狱之灾。小冷私下接触后,将五百块给了施红,据说施红当场大哭。
施红是被自己连累了,叶悠悠越发不敢跟她通信。只在小冷信中,偶尔得知她的近况。也得知司徒空一度带着下头的爪牙猖獗的很,后头不知为何又蛰伏下来,最近小冷来信,说是司徒空已经让出革委会主任的位置,不知所踪。
算你见机的快,叶悠悠撇嘴,心里却知道,这么点小事是难不到他的。
随着报纸上的消息在电台和广播陆续传播,全国上下都开始了新的一轮热潮,农场里改造的人陆续返回各自的岗位,拔乱反正,补发工资重新定岗分配房子,这中间又不知演绎了多少悲欢离合。
住在小湾村王桂花老宅里的祝家,最先拍了电报过来,随后又寄来书信一封,说他们全家已经离开小湾村,返回省城。并称等他们安顿下来,就来京城拜访,当面道谢。
“真是的,这么大老远,别跑了,跟他们说,好好工作就是感谢。”王桂花听叶悠悠念了信,一个劲的笑,老人家想的很简单,大家的日子越来越好,这就对了。
“大人没时间,兄妹俩也是有时间的,愿意来就来,咱们好好招待就行了。”叶悠悠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她做事随性的很,看不过眼帮了就帮了,不图以后报答。
很快同时接到两封信,是叶东方和叶红心的,叶东方要结婚了,和莫今朝。定好了日子,因为时间仓促,就没留下空档等叶悠悠回去参加。他们接到信的时候,看看时间已经办完了婚礼。
“信上说,莫今朝的工作安排在京城,叶东方很快就要随着他过来,到时候再来看我们。”叶悠悠念完叶东方的信,又拆开叶红心的信。
又是一封红色□□,叶红心和厂子里一个技术员谈上了恋爱,没说什么时候结婚,但看样子,离好事是不远了。
“红心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你们俩是从小的交情,要是能回去,就回去看看。”王桂花笑道。
“那是当然的,我们早就约好了。”一定要参加彼此的婚礼,最好的朋友人生最重要的时刻,怎么能够不在身边。
祝新华和祝丽华来的很快,收到信没几天,兄妹俩就上了门,和叶悠悠猜测的一样。
“爸妈应该亲自来一趟的,但是他们已经重新安排了工作,一时间千头万绪,实在没有办法就让我们跑一趟。”祝新华带来了许多的礼物,大多是实惠的吃用之物,看样子在乡下的生活,也的确让他们改变了不少。
“就你们俩,也没个大人带着,就敢到处跑。”王桂花有点担心的看着他们,“回去也就你们俩?”
祝新华笑道:“王奶奶,我跟叶悠悠一般大的。”十九岁的小伙子,已经是大人了。
“才十九。”在王桂花眼里,统统都是小孩子。
“晚上就住在这儿。”王桂花要给他们安排地方。
“不用了王奶奶,我们在京城有亲戚,也得去看一看,父母跟他们说好了,就住在亲戚家里。”祝新华礼貌道。
听到是住亲戚家里,王桂花也就不说话了,留他们在家吃饭,兄妹俩这回倒是没推。
祝丽华拍了拍叶悠悠座下的木板,“怎么把床支到了院子里头。”
“这叫观星台。”叶悠悠扒拉过一个厚实的坐垫扔给她,祝丽华不客气的坐到了她的身边。
“挺文艺啊,乡下的星星的确比城里的好看。”祝丽华抬头,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微笑。
“那你们还不是愿意回城,不愿意呆在乡下,心里乐死了吧,就别憋着了。”叶悠悠端了杯热茶,小口啜着。
祝丽华这才嘻嘻笑道:“人人见了我们都说,你们受苦了,搞得我也不好意思太高兴。”
“什么话,受了这么多年苦,还不许人家高兴高兴。”
“所以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还是有道理的。”祝丽华感慨。
“也是分人的。”有些人,就是再等五十年,也一样是烂泥糊不上墙。
“我知道,象我哥这样的嘛,反正我是没啥用的,争取以后少给家里惹祸吧。”
叶悠悠诧异道:“原来你知道。”
“以前不知道,后头要是还不知道,我还是个人吗?叶悠悠,以前的事,对不起了。”祝丽华放下手里的茶杯,慎重道。
叶悠悠摆摆手,“那个时候的她,没怪你。”她是她,叶二妞是叶二妞,她不愿意代表叶二妞原谅任何事和任何人。
那个时候的她,祝丽华以为这又是什么新的文艺女青年的说法,一时不敢接腔,怕自己露了怯。
“我离开小湾村的时候,王招娣来送我,我在小湾村那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呢,真是难得。”听这口气就知道王招娣没在她手里讨到好。
王招娣,这个人早就淡出了叶悠悠的生活。
“她还问我,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哪儿?”祝丽华直摇头,“恬不知耻。”
“你就说我住在东城香山路七十八号,让她赶紧来找我。”叶悠悠开着玩笑。
“哪儿有这条路。”祝丽华对京城也是很熟的,很快就明白过来,这是叶悠悠哄着她玩呢,不由嗔道:“谁有功夫骗她玩,我可不认识她。”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没有,我听说你有对象了。”祝丽华咬了咬嘴唇,看了一眼帮王奶奶在厨房生火的哥哥,轻声问道。
叶悠悠对祝丽华的小眼神一无所觉,“那当然,我对象你也认识的,辛墨浓。”
是他啊,祝丽华点头,帮他们骗过村支书,给他们弄了间能遮雨的屋子栖身的知青。原以为只是同叶悠悠关系好,没想到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两个人倒也相配。
“听说你成绩很好,不如趁现在没事,好好复习。我和我哥回去之后,也会进学校,好好学习。”
祝丽华这是在暗示她咯,叶悠悠心想,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谢了。”不管她是不是之前就知情,别人特意过来提醒,就是好意。
看叶悠悠明白了,祝丽华捧起茶杯松了口气,这是哥哥交给她的任务。
哥哥说肯定会很快重启高考,这个消息,让她传达给叶悠悠。祝丽华还以为自己会费些口舌,没想到,才说一句话,她就明白了。
要是没有那么乱七八糟的事多好啊,她和哥哥在同一所学校,说不定……
可是若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她还在认贼为友,恐怕就是真的如她现在所愿,过去的自己也会从中破坏。
想到这点,祝丽华便忍不住叹息,难道,这就是命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