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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悠悠一抬头, 唉哟,这不是拿一条小黄鱼, 跟她换了二百多斤面粉的那个大姐吗?
“大姐,好久不见。”叶悠悠尴尬的看着她笑, 不时瞄一瞄柳满红,心虚的很。
这位大姐赶紧抬头招呼柳满红,“这是你家闺女呢,生的可真俊,上回我在街上摔了一跤,多亏你闺女把我扶回去。你们这是,唉哟, 上我家坐坐去。”
看到柳满红的伤, 也就不用问他们干嘛上卫生所了。这位大姐拼命邀请他们去家里坐坐,热情的叶悠悠都不好意思了。
“大姐,你上卫生所,也是有事吧, 还是不耽误你了。”叶悠悠急于摆脱她, 赶紧说道。
“唉呀,上回的事,大姐都没好好谢谢你呢。我是过来找人的,咋时候来都成,走走,上咱家吃饭去。”
也的确到饭点了,母女俩昨天一天只吃了半个馒头, 早上一起来就折腾到现在,滴米未沾。
大姐很是热情的把柳满红的胳膊一挽,“走吧,家里有啥吃啥,又没特意准备,没啥不好意思的。”
柳满红看了一眼女儿,叶悠悠摸摸肚子,心想反正她是饿了,这会儿走回去还得一个钟头,等吃上饭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了。
看着这位大姐,“那就谢谢大姐了。”
“谢啥啊,该我谢你才对,走走,咱回去。”大姐很高兴,自我介绍姓肖,叫肖云。在镇上公安局的食堂里,当临时工。
一听是公安局,叶悠悠有点憷得慌,但肖大姐已经捉了她的手,冲她一眨眼道:“没事,哪朝哪代,都不能跟肚子过不去,对吧。”
“这倒是。”叶悠悠只能苦笑,本来想躲着她,结果又遇着了,她能怎么办,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等到了她家,下了厨房,才知道什么叫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普通的菜色,她一炒无论是颜色还是香味,俱都不同。
肖大姐还蒸了白米饭,一人一大碗,配上腌的小咸菜,炒的小黄瓜,和一盘回锅肉,简直是一顿盛宴。
柳满红只扒饭和小咸菜,夹了两块黄瓜,回锅肉碰都没有碰。农村有些人家是这样的,请客总会有一个肉菜摆出来,但客人是不会去吃的,或者最多吃上一筷子。
因为可能连续好几天请客,都会有同样一盘菜摆着,没人会傻呵呵把肉菜吃光,让主人家难堪。
没想到肖云直接上筷子给他们一人夹了一筷子肉,“吃呀,尝尝我的手艺。”
“好吃。”回锅肉用的是三层的五花肉,还带着一块肉皮,烧成了酱红色,入味极了,从来不吃肥肉的叶悠悠也觉得入口即化肥而不腻。
“好吃吧,你肖姐要是没这点手艺,人家也不会让我去掌勺。”肖云得意极了。
说起来,要不是叶悠悠的面粉,她还真得不着这么好的差事。人家是看在面粉的份上,才告诉她这个消息,她又凭着一手好厨艺挤了进去。
吃了饭,柳满红非要去帮着肖云去厨房洗碗,肖云当然不让,叶悠悠便让柳满红坐,她去帮忙。肖云看到叶悠悠,果然再没说不让帮的话了。
“肖大姐,之前的事,我妈她不知道。是别处的一些关系,因为他们不好露面,才叫我帮着跑个腿。”这事她得赶紧给肖云说清楚,可别真以为她手眼通天。
一边悄声说着,一边给肖云打下手,手脚麻利的接过碗擦干净,摆放整齐。
“咱们都打过交道了,你看大姐是哪种过河拆桥的人吗?”
肖云当然不会真的以为叶悠悠这个年纪的小丫头,能搞来粮食。但她不认识后头的人,也只能找叶悠悠搭线。
叶悠悠老实道:“不是。”
肖云的确不是那种人,能够在柳满红面前瞒的滴水不漏,也没有故意向着柳满红打听他们家的事,的确是个明白人。
“大姐找你啊,是有好事。”肖云喜滋滋的开口。
叶悠悠抽了抽嘴角,关于好事的认定,她觉得,她需要和肖云统一一下思想。
肖云的好事,是认识了一个有本事的人,可以把面粉运到省城,黑市价高达二块一斤。
悠悠很奇怪,“你把面粉卖了?”
那还眼巴巴用小黄鱼换了面粉干什么,肚子饿了的时候,光有钱又买不到粮食。
“卖了一部分,剩下的换了粮食存在家里。我就是觉得这个价高,他们说也可以用黄金结算。”还承诺,搭上线了可以给她一笔好处费。
叶悠悠装作遗憾的样子摇头,“你可能不知道,这批面粉就是从省城搞过来的。现在他们又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我可找不到他们,只能等他们来找我。”
“太可惜了,要是他们来找你了,记得一定要告诉大姐。”肖云可惜的叹气,这笔好处费看样子是赚不到了。
叶悠悠知机的掏出钱,“在大姐家里吃饭,还没给您饭钱呢。”
“这孩子,大姐在你眼里就是这么小气的人啊。买卖不成,大姐也得感谢你,请你吃一餐饭是应该的。”
“那谢谢大姐,我和我妈就先回去了。”叶悠悠走的时候,还是在餐桌的碗下头压了五毛钱。
她想,她以后还是少来清水镇的好,上回果然出手太重,看吧,被人记到了现在,真把她当成了大佬。
回去没有驴车,只能慢慢走。幸好吃饱了肚子,柳满红讪讪道:“是妈糊涂了,今天一早起来,竟然忘了蒸两个馒头带上。”
“反正以前也常挨饿,习惯了。”叶悠悠本意是安慰柳满红,没想到柳满红一听,背过身子,流下泪来。
“这十几年,咱们娘俩过的到底是啥日子。”终于解脱了,柳满红越想越为自己不值。
“与其想之前的十几年,倒不如想想咱们之后的几十年。”叶悠悠牵着她的手,坚定的往前走。
回到叶家村,离得老远就看到花妮蹲在村口的大树桩子上,看到他们,赶紧站了起来,拼命冲他们挥手。
“咋了花妮。”叶悠悠快跑几步,没什么事的话,花妮不会跑出来等着他们的。
“辛老师来了,知道你们去镇上了,一直在我家等着呢。”花妮扯了一把叶悠悠,“你爹妈?”
“离了。”叶悠悠笑了笑,“这是好事。”
不幸的婚姻就该早些结束,这是好事,绝不是坏事。
花妮问出她最想问的问题,“那你们还会留在叶家村吗?”
“不会,但我会想你的。”
花妮虽然想过多半是这个结果,但听到叶悠悠亲口说出来,还是很想哭,哽咽道:“我也会想你的。”
“只要你肯好好识字,不要放弃学习,我们以后就一定会再见面的。”叶悠悠甚至不敢说,可以来找她玩,或是让她来找自己玩的话。
象他们这个年纪,已经顶得上半个劳力。就算不用下地挣工分,家里的家务活,也是要分担的,不可能让他们为了玩而浪费时间。
花妮沉浸在悲伤里,不知道有没有将叶悠悠的话记到心里。
回了家,柳满红背上一只背篓,里头就是她和女儿全部的家当。
花妮爷爷拎出一个箩筐来,里头装着被叶悠悠砸掉的锅。其实,是叶悠悠叫花妮回去的时候,顺手去自己家,帮着她藏起来的。
箩筐里头还有十斤粮食,“你们去二妞她姥家,粮食肯定不够吃。这些虽然不多,但至少能顶些日子。你们家的事,爷爷没能帮上忙。要是在小湾村有啥事,就来找爷爷。爷爷家里别的不多,男人还是有几个的。”
“爷爷,您别这么说,您已经帮我们很多了。”离婚这种家务事,外人是没法管的,不怪任何人。
更何况,昨天晚上不是花妮爷爷出手,他们母女俩,还不一定要被叶家人怎么欺负呢。
只是,这年头谁家也没有余粮,一下子拿出十斤,对谁都不轻松。叶悠悠很不好意思,柳满红也推辞了好几回,直到花妮爷爷发了脾气,才不得不收下。
辛墨浓是骑着自行车来的,将箩筐绑到自行车后座上,推着车,陪着他们去小湾村。
花妮一直送他们送到村口,这回是真掉眼泪了,一颗一颗往地上砸。叶悠悠哄了她许久,才将她哄回去。
柳满红见再无别人,这才急问辛墨浓,“我娘她,是不是知道了。”
“我还没来得及提呢?昨天晚上去镇子上办事,今天早上正好看到叶家人,才知道你们去扯了离婚证。我去了民政局,工作人员说你们刚走。结果一路紧赶慢赶也没追上,就先到隔壁花妮家等着了。”
“唉哟,这是错过了。”柳满红随口道:“我们遇上二妞的熟人,在人家家里吃了一顿饭。你这孩子,是不是还没吃呢。”
“吃了,我自己带了干粮的。”辛墨浓笑了笑,推了一把自行车道:“要不然,我先带上二妞走一趟,回头再来接红姨。”
“你带上二妞先走吧,不用来接我,我脚程快。”柳满红挥挥手,叶悠悠就被推到了自行车的前杠上坐着。
“辛老师昨天晚上就去了镇上。”叶悠悠问道。
“嗯。”
“因为严树的事?”如果不问清楚,她可能会睡不着觉。
“是啊,他骗够了钱,跑了。”辛墨浓心想,谁能想得到呢,这样一个人,日后会变成国际上有名的诈骗犯。
“本来辛老师是可以抓住他的,是因为我,才让他跑掉了吗?”叶悠悠虽然在问,但心里已经认定了,是这样的。
“如果我说是呢。”
“那他骗了多少人,多少钱。”
“你想补偿他们?”辛墨浓觉得这丫头真是个谜,有时候心机深沉的可怕,有时候又善良的让人看不懂。
“多少表示一点吧。”叶悠悠声音沮丧。
虽然叶建国被骗了是活该,但是其他被骗的人,她总觉得有些抱歉。如果不是她拦着,也许辛墨浓已经逮住他了。
“放心吧,除了叶建国,其他人并没有损失。”辛墨浓昨天晚上就去抓人,怎么可能让他跑掉。
所有人的钱都被他装在写了名字的信封上,只让严树带走了叶建国的三百块。至于为什么放他走,辛墨浓只能说,除此之外,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处理这件事。
这个年代诈骗,就算不是死刑可能也要关一辈子。
虽然严树不是个好人,但是为了几千块去死,似乎也太草率了。
只希望自己所说的话,他能听进去,如果他照做的话,不用诈骗他也能赚到足够的钱,从而活下来。
清水镇的公安局里,人声鼎沸,跟着去严家取证的人,兴奋的抱着一个大文件袋回来。
“找到了,找到了,钱和帐都在这里。”
一听钱找到了,守在公安局等消息的受害人,俱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文件袋里有严树的认罪书,他自述自己是鬼迷心窍,原本只是开了一个玩笑,没想到大家都当了真。他开始还觉得好玩,收了钱,后来钱越来越多,他便开始怕了。
只是他这个人要面子,这些话说不出口,一直到昨天晚上,他收了太多的钱,终于慌了手脚。
他不敢面对,所以干脆跑了。
但他并不是真心想骗人的,所以把受害人的名字和钱数,都分别放在信封里,请公安的同志帮他还给被骗的人。
信封上写着人名,金额,以及什么时间和地点给的钱。信封里头,装着的就是钱。
公安的同志一一和报案人核实,全部都对得上的,便将钱数返还。
轮到叶家人,他们等了一天,结果却只挨了一个晴天霹雳。
“严树的认罪书,文件袋里的信封和钱数,都没有提到叶建国的名字。”公安的同志看他们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按理,严树肯认罪还钱,就没必要还藏着一家。
“不可能啊,我们真的给了他钱,整整三百块呐。”叶茂急的冒出一头的汗,老太太想嚎,看了一眼公安同志的制服和大盖帽,又忍住了。
“会不会是前头的人搞错了,把我们的钱拿走了。”叶建国也是急的不行啊,心里把严树骂了几百几千遍。
“你们是怎么交接的,谁给的钱,什么地点,什么时间。”虽然怀疑,但该问的还得问。
“是我拿去给他的,约在学校门口见的面。”叶建国详细的把时间地点金额又说了一遍,但公安的同志几乎把严树的认罪书和文件袋翻烂了,也没找出有关叶建国的只字片语。
“我要告他,告他,公安同志,你们抓住他就知道了,我要跟他当面对质。”叶建国气的不行,叶家人也跟着嚷起来,要当面对质。
“去沐东的人已经出发了,如果抓到,我们肯定会详细审问,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公安同志让他们先回去等消息,门一关自己也议论开了。
有个家在清水镇的当地人笑道:“这叶家人也真有意思,别人家送钱,至少有大人陪着,他们家倒好,就放心一个半大孩子拿着三百块钱去送人。”
“这么大的小伙子,正是说不清的时候,谁知道……”谁知道他给没给呢,但这话他们的身份不方便说,话题也就此打住。
去小湾村的路上,叶悠悠斜坐在自行车的前杠上,勉力扭着头,还等着辛墨浓的答案呢。
没想到,他竟然发了呆。
等辛墨浓发现,赶紧道歉道:“别担心,除了叶建国,其他人都没什么损失。”
顺便说了认罪的事。
“大家为什么会这么相信他?”这是叶悠悠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他这个人,其实特别聪明。”辛墨浓觉得,他如果不是误入歧途,应该也能一番作为。
严树家在农村,父亲早逝,母亲却是个能干人,顺着七拐八弯的关系,攀上了在政府里工作的一位严姓官员。这位官员和严树的父亲其实只是远亲,但严树的母亲一直带着严树去走动,两家人的关系便相处的十分不错。
后来严树在清水镇读书,他虚荣的不愿意承认自己农村孩子的身份,便在同学当中说自己是严姓官员在乡下的妻子生的儿子。
父亲参加革命工作后,冲破了包办婚姻的枷锁,又重组了家庭。
当时这种事也是有的,加上严树还带同学去了所谓的父亲家里坐客,大家便都信了。
再之后,他手上没钱,便动起了歪心思。知道一个同学家里有亲戚在想办法参加招工考试当工人,便说自己可以想想办法,但要二十块好处费。
这个同学回去一说,家里人觉得二十块不多,换一份工作还是值得的,便真的给了。
没想到,这个亲戚果真被招上了。全家人大喜,把功劳算在了严树的身上。
“其实,是人家自己考上去的,和严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吧。”叶悠悠听到这里,已经大概明白了严树的套路。
“是的,但这些人不知道,后来又有几桩事找他,他拿了钱办事,有些办成的就收了钱,没办成的,就退钱。这些没办成的,反正一分钱没损失,也不会拿这件事做文章。办成的,就把功劳都归到了严树的头上。”
“就跟包生儿子是一样,没生儿子就把钱退给你,反正可以稳赚另一半生儿子的钱。”叶悠悠心想,有这些事在前头铺垫,也难怪这回说可以左右招工,大家就都信了。
辛墨浓笑了,“就是这个理。”
算算时间,严树应该已经坐上了去抚省的火车,那边靠着海,常年有人偷渡去米国。这一回,他还会选择这条路吗?辛墨浓也不知道。
到了小湾村,王桂花看到外孙女被辛墨浓给带了回来,连声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东西先搁下,我去后头接红姨,有什么事,让二妞跟您说吧。”辛墨浓溜了,临走给了叶悠悠一个鼓励的眼神,似乎在安慰她,你搞得定的。
“姥姥,我爹妈离婚了,我归我妈管。”叶悠悠先说出最坏的消息。
“离了。”姥姥只蹙眉冷静的重复了一遍,确定他们离了,才冷哼一声,“离了也好,幸好她还不傻,知道把咱们二妞带回来。不然姥姥豁出一张老脸,也得去叶家闹一场,把你给接出来。”
留在叶家就毁了,王桂花虽然对女儿不是很看得上,但是这一点,却让她极为满意。
用姥姥的话说是,“虽然傻,还没傻到家。”
“姥,那我和妈妈以后……”叶悠悠捂着脸,从指头缝里去看她。
“这里就是你们的家,明天把户口迁过来,再把工分关系转过来。”姥姥思路清晰,又很镇定的样子,让叶悠悠有点飘乎的心思,终于回到了地面。
不过这个镇定的样子,只维持了不到一会儿,就被柳满红脸上的伤给破了功。
“这是叶家给打的?龟儿子,敢打我闺女,明天我非得把叶贵原样打一顿才能消气。”既然闺女闪烁其辞,不说是谁打的,那这笔帐就算到叶贵头上,准没错。
看到一口新锅,王桂花愣住了,叶悠悠只好坦白这口锅是自己去黑市买的。
听到女儿一个人进城,还去了黑市,柳满红举了几次的手,都忍住了没有落下。
“你也不怕拍花子的把你拍走了。”柳满红急道:“以后再不许一个人进城。”
“知道了。”反正她下回去,也一样不会告诉柳满红。
东西一搁,王桂花就带着女儿和外孙去小湾村找村支书。最后是从地头把村支书给找到的,一听柳满红离了婚,带着孩子回了小湾村,支书顿时一惊。
“离婚?”他还有点不敢相信。
可见这年头,离婚的事是有多么少见了。
“看把我闺女给打的,这丫头也是你看着长大的,是不是个好的,能干的,你这个当叔的能没数。咱们小湾村的姑娘嫁出去,被叶家村这么糟践,我还能把闺女留在火坑里?”
这话说的,村支书是一句劝的也说不出口了,“我这儿没啥,你们得先到叶家村打个证明,把户口和工分都转出来,再去生产大队登个记。我这里,只接收就好了。”
“那得了,等咱办好了再来麻烦支书。”王桂花办起事来一板一眼,条理分理。
叶悠悠发现自己没啥好补充的,干脆没开口,原样跟了回去。
再回叶家村,村支书一边打着证明一边问他们,“你们知道建国被骗的事没有。”
“昨天她大伯到民政局找人,好像说了一嘴,我们也没咋听清,到底出啥事了。”柳满红的确没怎么关心,她以为都闹到公安局了,这事一准能解决。
这会儿听村支书说了才知道,叶家被骗了三百块钱,老太太病了,躺在床上叫唤呢。
柳满红一撇嘴,“她不是儿子多吗?还怕没人伺候啊。”
要是不离婚,这事一准落到她头上。
老太太病的时候特别喜欢作践人,逼着人给她端屎端尿,还喜欢拿指甲掐人,好几回掐得柳满红整条手臂都是青的。
她现在终于解脱了,老太太整天说另两个儿媳妇好,现在正好,让他们伺候去吧。
村支书开了两个证明,一个是转户口的,一个是转工分的。
“你们家老太太不是来了吗?人呢?”村支书刚才还看着是三个人,怎么一办完手续,就变成两个人了。
柳满红一转身,“唉哟”一声,“我的娘哟,肯定是去找叶贵了。”
娘俩赶紧去找,一个老太太对上个中年汉子,那能是对手吗?现在他们又离了婚,谁知道叶贵会不会动手。
村支书把笔一搁,也跟着过去,反正他也是要下地的。另外,叶贵可别把小湾村的人给打了,自家村里人怎么都好说,打到隔壁村去了,这是要出乱子的。
叶悠悠离得老远,就听到了自家姥姥的声音,为啥这么响亮,因为姥姥举着个大喇叭。
谁也不知道这大喇叭哪儿来的,只知道下地干活的也好,在屋里呆着的人也好,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叶贵你个王八龟孙子,没本事的窝囊废,打老婆的下贱秧子。我是瞎了眼才把闺女嫁给你,你这种男人就不配有老婆孩子。我闺女在叶家当牛作马这么些年,下地挣工分,做饭喂鸡一抹带十杂,哪样不是指使着她去干。十几年,兜里比脸都干净,愣是一分钱都没见着过。就这样,还天天只能混个水饱,从嫁到你们家开始,一顿饱饭都没吃过。”
“一家子吸血鬼,还想逼我家二妞下地干活挣工分,去养活他们家成了年的大孙子。叶贵你给我站出来,你说,我有没有一句讲错的。”
叶贵早就傻了,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一下。王桂花拿着大喇叭就朝叶贵头上砸,“敢打我闺女,不就是仗着你们家人多,我们家孤儿寡母,没人撑腰吗?我们家没男人,我也不怕你这个窝囊废。”
王桂花毕竟是个老太太,而且是丈母娘打女婿,谁家也不好劝。农村的习俗,长辈打小辈是没人管的。
最后是老头儿过来,一把将王桂花撕虏开。
一看老头动手,柳满红和叶悠悠赶紧上前护住王桂花。
“你们干啥干啥,有完没完了,你闺女自己不是东西,非要跟我儿子离婚,现在来闹,晚了。咱们叶家,不许这样的女子进门。”
老头儿气哼哼的,家里被骗三百块,他的心都在滴血,气没地方出,正好都出在老二一家身上。老太太说的对,就是他们一家带坏了叶家的运势。
“我来干啥,我当然是来打人的。你儿子打了人就这么算了?我还没死呢。呸,少给你们自己脸上贴金,你们就是跪到地上磕头,我闺女也不可能跳回你们家这个火坑。”
老太太当然打不过老头,但她也没打算打,拿着大喇叭就着贴在叶贵的耳朵边上喊了,这一声声的,比炸雷还可怕。
老头当下就受不住,捂着耳朵跑开,站得远远的,气急败坏道:“你干啥,你这是干啥。”
“我都说了,我是来打人的。”说这句话的时候,老太太关了大喇叭,用只有叶贵才听得到的声音继续说道:“我老太婆在这里发誓,我儿子要是能回来,你们姓叶的一家人,一个都不得善终。”
说着又拿大喇叭狠狠在叶贵脸上砸了好几下,确保他的脸会肿起来,和自己女儿一样,才停了手。
叶贵虽然躲了好几下,却没有还手,可他也很委屈,“娘,我没动手。”
“我知道你没动手,可你媳妇被人欺负的时候,你没护住,就是你的错。我找你算帐,一点错也没有。”
老太太昂首挺胸,把大喇叭塞到叶悠悠手里,“小孩子腿脚快,赶紧给你们支书还回去。”
村支书总算知道为啥这个大喇叭这么眼熟了,敢情是王桂花在他办公室里顺的啊。
又好气又好笑的接过大喇叭,“您看看,一把年纪,何必呢?”
“是啊,就是年纪大了,有火就得撒出来,不然憋在心里,容易生病。”王桂花带着闺女和外孙女就象得胜的公鸡,是昂着头走回去的。
柳满红很快就在小湾村上了工,离婚时积攒的愤怒泄尽之后,便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她要养活女儿,自然要更加努力。
王桂花出去替女儿跑手续,一般都会把外孙女带在身边。叶悠悠充分发挥她嘴甜的优势,很快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叶家是怎么欺负人了。
没法子,谁叫生产大队里常常有各个村里的人去开会学习呢。叶悠悠一露面,叔叔伯伯阿姨大姐的一喊,再帮着大队里的人端茶倒水,说说笑笑之间,就奠定了舆论基础。
舆论有多重要,叶悠悠可能比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都更清楚。
既然爹妈离婚已成定局,她就要努力营造柳满红自强不息,敢和重男轻女这种旧思想斗争,也敢反抗压迫的新女性形像。
从头到尾,她没多说叶家一句不好,越是这样,她的话,反倒是越让人觉得可信。
因为叶家村的村支书和妇女主任过来开会的时候,是一句反驳的话也没说过的。
不是他们不想维护叶家村的人,问题是人家说的没有一句是添油加醋,反倒是真相比人家说的还要严重的多。
小湾村的村支书倒是开会的时候说了一句,柳满红半边脸肿的都不成样子了,还要争着下地,因为小湾村还没接收,她下地是没工分挣的。可是她说,就是没工分也要干。
“实在是好样的。”小湾村的村支书总结,眼角微微瞥了一眼叶家村的村支书。
这也是叶悠悠给柳满红建议的策略,虽然会多劳累几天,但这个时候占据舆论的制高点,对他们只会有好处而没有坏处。
农村的妇女闲人,嚼舌根子的肯定少不了,但只要村支书,生产大队的领导,认可柳满红在离婚这件事上没有过错,那这些闲话都是浮云。
果然,连续几天到生产大队办事,最后一次送来补充的材料后,生产大队很迅速的给他们办好了户口和转工分的手续。
小湾村也第一时间接收,虽然跑了好几趟,但整个过程没有刁难,也没有额外的闲话,已经是出人意料的顺利。
叶悠悠等家里的事情都安定下来,找机会回了叶家村一趟,上河边找着割猪草的花妮,摸出一块姥姥亲手做的锅块。
锅块是在农村的土灶里做的,用面粉裹了油渣和大葱做馅,然后在表面撒上一层芝麻,贴到灶边用小火烤熟。外焦内嫩,香酥扑鼻。
咬一口下去,那香味能飘半个村,简直是收买人心最大的杀器。
比如花妮,吃上一个锅块就已经准备替叶悠悠卖命了,又收了一包锅块,恨不得下辈子也给她卖命。
“我算好了,你们家一人一个,不算你刚才吃掉的。”
“那就是我还能多吃一个呗。”花妮一听多饶自己一个,笑的简直见牙不见眼。
“不过,你给了我这么多,你们自己家咋办。”花妮家劳力多,算是村里过的不错的人家了。想到二妞她姥姥就一个人,肯定过的很艰难,就有点不敢拿了。
“我姥姥特意做了感谢你们的,我娘在那边挣工分,我帮着喂鸡,我姥说年后再养一只猪。怎么着,日子都会越来越好的,你就放心吧。”
花妮听她这么说了,才心中大定。将锅块包了一层,搁到自己的背篓里。
轻扯一把叶悠悠,眼珠子四下一转,很好,没有人。
“我跟你说,你家奶啊,闹得不可开交,要你大伯娘回来伺候她呢。”
叶悠悠捂了嘴笑,她特别喜欢逗花妮的原因就在这儿,特别是她受了别人的礼,就恨不得马上回报的表情,简直可爱的要命。
“哦,怎么说。”闲暇之余,听听叶家的笑话也是好的。
“还能怎么说,你家的三婶一直住在娘家,说要复习准备招工考试。你家大伯娘又留在镇上,家里的活计没人做,你爹回去了,帮着干活。但老太太没人伺候,在家里发了好大的脾气,让你大伯把大伯娘叫回来伺候她。”
叶悠悠嗤笑,“我那个大伯娘,可惯是个会躲懒的,她才不愿意呢?”
好容易跟着叶茂去了镇里,过上城里人的日子,哪里还愿意回来干伺候人的活呢?
“你家老太太说了,让你大伯把工作给你大堂哥,他们两口子回来挣工分。”
“哈。”叶悠悠恨不得给老太太发个奖状,这老太太,心眼足足的啊。
“不过你大堂哥不愿意,天天闹的跟唱戏似的。”花妮笑的不行,反正她是想不通的,工人都不愿意干,那他想干什么?
“他们被骗钱的事,就没继续闹?”叶悠悠目光微动。
“闹又能怎么样,骗子都跑了,什么也没抓到。再说这个骗子把别人的钱都还了,就他们家没还,好多人背地里说,肯定是你大堂哥把钱昧下了。你大伯闹了几回,公安的通知厂子里的领导把他领回去,哪里还敢再闹。”
“我问你,高大朋那事准了没有。”
花妮不明白,怎么一下子扯到高大朋的身上了,但老实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爷说,咱支书精着呢,不见兔子不撒鹰。高大朋一天不跟他们家叶媛领证,就一天得不着啥好处。”
“我记得你当时说,这个工作得要高中学历,对不。”
花妮不明所以的点头,“对啊,咋地。”
忽然一下子瞪大眼睛,“你是说……”
叶悠悠点头,“这样高大朋就去不了供销社了。”
“可是,那你大堂哥,这这……”
叶悠悠的想法很明白了,把这件事捅穿,让叶建国去争。他们学校停课,但是给了每个学生发了毕业证,所以,叶建国是有高中学历的。
叶建国只要去争,就轮不到高大朋这个外人。就算是女婿也不行,他可不姓叶。
要是支书把这个机会给了高大朋而没给村里人,下一届恐怕就没人会选他了。
而且,就凭叶家老太太这糙性,为了她的金孙,不得盯着支书家闹到死啊。
花妮很是感激的抱了一下叶悠悠,为了替方方姐报仇,她大堂哥可就要得利了。
“你放心吧,爱占小便宜的人到了供销社,还不定会咋样呢?有些好处,对某些人来说,不是蜜糖,反而是毒/药。”
更何况,不抛出这个饵,金翠怎么会心甘情愿回叶家村照顾老太太呢。
要知道,举荐信这种事,老头儿老太太不出面,是没用的。
村子里头的人情关系,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反正老人家的话,比他们这些总在外头瞧不起村里人的话好使,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