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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污染区归来的哨兵倪霁,在白塔内遇到了皇家卫队的指挥官路德。
路德看见倪霁非常高兴,大踏步朝他走来。
“又拿下一处污染区,你太能干了,真是给我长脸。”
“我已经上奏为你请功,就这几日,军务大臣会亲自为你颁发勋章,军衔也给你再提一提。”
路德一把揽住倪霁的肩,连拍好几下,心大好的模样,
“哈哈,升职加薪了,高兴吧,你小子今天得请客。”
倪霁对他的态度还和从前一样,不过于亲热也不至疏远,
声线平静温和,像那毫无波澜的湖水。
“长官抬爱了。那今天晚上请您、纪副官和兄弟们喝酒。”
听到纪宣的名字时,热情拍打着倪霁肩膀的手顿在空中,路德的神色在那一瞬间僵住了。
倪霁的双眸像寒潭底幽暗的石子,微微一动,看了身边的指挥官一眼。
那位豪迈自信的指挥官不见了,路德的脸色既似惊惧又似迷茫,惶惶然张合了几次嘴。
但这里是白塔,所有的一切笼罩在圣光之下。
他不过愣了片刻,讷讷道:“纪宣……纪宣他有点事,暂时离开了。”
倪霁点点头,不再过问,一副对此事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夜间,京都城内,一处远离白塔安静私密的小酒馆。
几位皇家卫队的士官们聚在一起,为倪霁的升职授勋道贺。
倪霁平日里性格清冷,不喜热闹。难得这一回他立功了请客,正是亲近他的好机会,来的人很多。
酒桌上,人人举杯道喜,倪霁也很爽快,来者不拒。
酒过三巡之后,气氛很快暖了。
哨兵们推杯换盏,畅所欲言,逐渐放浪形骸。
“倪……倪霁,兄弟,这还是第一次和你喝酒。你这个人,比看起来豪爽,够意思。”
“倪队平不爱说话,这酒桌上倒见真性情,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
“今天倪队请客,我可得多吃点。老板,再整一打啤酒。”
“可惜纪副官不在,没喝上倪队的酒。”
不知道谁提到了纪宣。
倪霁随口附和了一句,“是啊,纪副官平时特别关照人,我也想和他喝上一杯。真是可惜。”
话题很快向纪宣身上倾斜。
纪宣虽是副官,但他平日里为人低调,处事周道,自己从不争功,还总为底层哨兵努力争取福利。
在皇家卫队中,从上到下都有着非常好的人缘。
“刚入营的时候,我还是个新兵蛋子,啥不懂,被忽悠着犯了大过,是纪宣副官替我担着的,不然今天我坐不到这和你们一起喝酒。”
“去年冬天,哨岗的钱收不上来,我那一队兄弟的冬装都不够,还得出发去北境。是副官在财政大臣那头肥猪面前卑躬屈膝,伏低做小,才拨下来一笔钱。我这心里记着他呢。”
“是啊,纪副官是个好人。”
“今天纪副官没来,可惜了。”
“下次一定逮着他灌上几杯。”
纪宣,纪宣,纪副官……
路德今天晚上喝得特别醉。他平日里酒量很好,也有节制,很少把自己喝成这样。
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心里特别沉闷,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红着眼眶趴在桌上,指挥官也开始胡言乱语,呢喃着说起自己的往事。
说他和纪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说少年时期,两个人都过得很难。
他有一个妹妹,纪宣有一位双胞胎弟弟。
他的妹妹在污染区扩散的那段时期,活生生饿死了。
纪宣的双胞胎弟弟,被人发现了是向导,强行带回京都。
“知道吗?那些……那些从京都来的混蛋,强制诱发了他的结合热,让他不得不委身给哨兵。”
喝高了的路德大着舌头说话。
已经忘记了自己如今也和京都那些混蛋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了。
“纪宣当时就躲在我家,我们从门缝里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弟弟被推上了车。”
“后来……后来我听说他的弟弟犯了大罪,死得很惨,非常惨,呵呵……”
“他有什么罪,他不过是为自己复仇而已。”
路德在酒馆厕所的隔间里抱着马桶吐得天昏地暗。
前方那些喝高了的哨兵们还在吆五喝六,大声喧哗。
洗手间里灯光昏暗,空荡荡的没有别的人。
热闹的说话声一阵阵传递过来,缥缈得很,像是来自一个虚无的梦。
路德坐在小小的隔间里,背靠着挡板,觉得身体很冷,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酒精让他的大脑一片混乱。
不对,这些年来,他的大脑一直处在这样浑浑噩噩的状态中。
像是有一只莹白纤细的手指伸了进来,狠狠把他的脑浆搅成一团。让他再也没有办法以正确的情绪去思考。
路德听见了一道清泠泠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停在了隔间的门板外。
门板的缝隙外,停着一双黑色的制式军靴——今天晚上来喝酒的哨兵大部分穿的都是这款靴子。
那双靴子走到那里,停住了,没有敲门,也没有进来搀扶他的意思。
路德斜着眼睛看去,只看见一道墨黑的影子,被厕所里惨白的灯光长长拖在地上。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你还记得那道疤是怎么来的吗?”
那声音暗哑低沉,犹如来自灵魂深处最黑暗的噩梦。
路德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纪宣说过的话,这是纪宣和他之间才知道的对话。
然而纪宣绝不可能在这里。纪宣犯了错,成了罪人,自己亲眼看见他成为了女王陛下的囚徒。
外面的人,是谁?
路德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他身体是瘫软的,腿在地上徒劳地蹬了蹬,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酒精彻底麻醉了他的神经。
洗手间的角落里,还点着一种香料,薰得他手脚发软,脑袋一片嗡嗡作响。
是谁,到底是谁在外面?
“你已经彻底不记得了,不记得大家是怎么死的,不记得那道疤是怎么来的!”
那一墙之隔的声音再次响起。
像是凉透的冰水兜头浇下,像是那些死去的冤魂在发问,当头棒喝,诘问着他的灵魂。
“我……我没忘。”路德颤抖起来,闭上眼睛,有眼泪顺着他带着伤疤的眼角滑落,“我死也忘不了。”
“纪宣在哪里?”门外的声音非常迅速地低声逼问。
路德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呕吐物和眼泪,摸出别在胸前的一只笔和口袋里的一张废纸。
趴在地上,哆嗦着在那张小小纸片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地图,标注上几个字。
写的时候手臂是颤抖的,字写得歪歪扭扭。
有眼泪和冷汗掉在那纸上,他小心且狼狈地伸手抹去了。
满头大汗地把那小小的一片纸贴着地面从门缝里推出去。
做了这么一点点的小事,仿佛和扎根脑海中的某种巨大力量拼死搏斗了一场,累得浑身都虚脱了,彻底无力地倒在狭窄的隔间里。
迷蒙的香味不断袭来,疲惫的指挥官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到第二天醒来,他的脑袋也只会含糊一片,基本没有办法想起今天晚上发生过的事。
门外,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从地面上捡起那页纸片,收入了自己的口袋中。
这场酒喝得很愉快,宾主尽欢。
不仅仅路德长官喝趴下了,倒在厕所里。东道主倪霁也同样被大家灌得酩酊大醉,是被几位同事扛着送回家的。
送倪霁回家的哨兵把喝醉的倪霁安置在他自己的床上。
环顾倪霁的住所,小小的屋子里除了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些简单的健身设备外,没有任何杂物,打扫得很干净,可以一眼看得到底。
哨兵们不禁感慨起倪队长的克己自律。
强大的倪霁队长这一次是真的喝醉了。
倒在床榻上,脸色潮红,一动不动的。
“倪队醉成这样,估计到明天都爬不起来吧?”
“立了这么大的功,又是升职,又是加薪的,高兴嘛。”
“没事,指挥官不也喝麻了吗。”
哨兵们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黑暗的屋子里,躺在床上的倪霁突然张开眼睛。
眸光冷得像雪山下的冰泉,哪里看得见一丝醉意。
他阒然坐起身,悄无声息走向阳台,推开阳台的屋门,视线透过门缝向着远方看去。
哨兵们的脚步声已经到了几个街区之外,变得极细微,渐渐再也听不见了。
深夜的街道一片寂静,世界笼罩在浓黑的夜色中。
一身黑衣的倪霁手掌在阳台一撑,轻轻巧巧翻身一跃,跃进了楼下那间屋子的阳台。
楼下的房屋外观上和他居住的屋子一样,陈旧,狭窄,灰扑扑的不起眼。
屋内的安保措施却比楼上的小屋不知道高级了多少。
前后两层防盗门,门内安有大当量的自爆装置,必须用虹膜开锁。
倪霁打开了门,闪身进入。
屋子的格局和楼上一样,屋内摆放的却是各种各样从污染区内带出来的旧日武器。
最罕见,最精尖,高破坏力的各类型武器密密摆满整面墙的货架。
无瞳之地的反重力枪,黄金树污染区里的白|磷弹,电磁炮,脉冲枪,手|雷和炸|药。
一柄通体墨黑的长刀上睁开了一只眼睛,看了倪霁一眼又闭合上了。
这里是倪霁的武器库,出入污染区数百次的哨兵给自己囤积的“粮仓”,复仇者武装自己的私人弹药库。
倪霁熟门熟路地在一张方桌前坐下,伸手拿起桌面上一个全新的个人终端,点亮虚拟屏幕。
不记名的个人终端上,有一封署名“薪火”的邮件。
邮件发送的时间,是在纪宣被女王宣召的那一刻。
收到宣召的纪副官,平静地布置好了一切,并抹去所有痕迹。
随后坦然走向白塔顶端的皇宫,消失在了白塔深处。
在这封他提前准备好的邮件里,细细记载了许许多多的秘密,其中就包括了倪霁在洗手间的门外和路德说的那些话。
倪霁将“薪火”发来的邮件点开,从头再度浏览一遍。
邮件的最后,视频里的纪宣摘下了他的眼镜,对着屏幕外的人笑着说,
“如果有一天,我消失在白塔深处,我希望你能将这微弱的薪火传下去。”
画面静止在了那一刻。屏幕上的纪宣神色温和,笑得很坦然。
黑暗中,虚拟屏幕的微光映在倪霁的脸上。他沉默着将邮件的视频仔细浏览,逐一记在脑海中。
虚拟屏幕下方有通讯请求亮起。
倪霁伸手点开,一个虚拟会议的方框弹出,四五个面目被掩去的身影,出现在了倪霁身边。
所有的人都不说话,沉默地看着倪霁,氛围很凝重。
这些人有的远在边境哨岗,有的就近在京都。
虽隔千里,此刻为了纪宣,彼此之间弥漫着相通的悲愤之意。
“拿到位置了。”倪霁平静地说,“拯救薪火的计划,正式开始执行。”
几个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犹豫着开口,“你亲自去,太危险了。如果你再出了事……”
那人的绰号为“孢子”,声音听起来很耳熟。
他本来不叫这个名字,曾经在黄金树污染区险些被孢子寄生,所以给自己改名为这个绰号。
当初,名叫大镰的哨兵队长本就是纪宣的密友。
为了考验倪霁,特意假做互不认识,做出看不顺对方的模样。
后来大镰在污染区因倪霁获救。
倪霁又正式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两人成为远隔千里,却有着共同目标的伙伴。
倪霁打断他的话,“如果我失败了。就由你继承我的位置。带着大家暂时蛰伏。”
孢子张了张嘴,想要反对。却知道如今只有倪霁是最熟悉白塔内部状况的人,也是最适合的战斗人选。
最终,他只好沉声道:“那你一切小心。我们已从哨岗启程,随时准备接应。”
“祝你一切顺利。复仇者。”
“一定要平安,伙伴。”
虚拟会议结束,同伴的身影从身边消失。
寂静的小屋内,倪霁站起身来。
“哇哦,这次是打算大干一场?”別在腰上的匕首兴致勃勃地说。
“这一次不带你。”倪霁把骨白色的匕首取下来,放置在了架子上。
“啊!喂!为什么?凭什么?我要血,带我去,给老子血!”
倪霁不搭理它的聒噪,重新在琳琅满目的武器架上挑选适合的兵器。
“你太显眼了,会暴露我的身份。”
“不管,必须带我去。这一场肯定能大喝特喝。”被搁置的匕首暴躁了,
“你这个喜新厌旧的家伙,见异思迁,拔那啥就不认人了。啊呸,我祝你被那只克拉肯始乱终弃……呜呜呜”
黑暗中的哨兵一把掐住了那只胡言乱语的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