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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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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垠的矿野中,一辆满载乘客的长途汽车在黑褐色的土地上飞奔。

    车身经过改良,车顶上拼凑了各种来自不同时代的武器,那些乱七八糟的枪口炮口对准四面八方,让整辆车像是一团炸毛刺猬。

    在这个年代,长途旅行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在没有哨塔保护的荒野中,有可能遇到的危险不只是那些偶尔从污染区里泄露出来的怪物。

    更大的危险来自于人类自己。

    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杀戮和掠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旅途中潜伏着无数杀人越货的盗匪,他们才是旅客们生命最大的威胁。

    在食品和物资都分外短缺的时代。人类血液中掠夺和杀戮的兽性被放大到了极致。

    那些埋伏在荒野中烧杀劫掠的盗匪,血腥野蛮的限度,时常比非人的怪物还要恐怖。

    高高的天空上,一只纯白的海东青清鸣一声,在阳光下展着洁白的羽翅,远远坠着这辆奔跑在旷野的客车。

    道路两侧的枯木林中,一只威风凛凛的黄金狮子穿行期间。

    另一侧,一只斑斓大虎后背背着哨兵的制服包,遥遥跟着车子一路随行。

    “那些,是哨兵吗?”车厢内一个年轻的姑娘问坐在身边的男友。

    “对,看他们后背背包上的标识,应该是东滨哨岗的哨兵们。”男朋友看着车窗外那些随行的猛禽,“看这个样子,应该是给这辆车上的某人送行吧。”

    “哇。到底是谁啊,能让这么多哨兵送他。”第一次出远门的女孩很兴奋。

    男朋友放松地笑起来,“不管怎么说,托了他的福,有这些哨兵在,我们就可以放心多了。”

    不论那些强盗多么凶残,看见这么多强大的哨兵随行护送的车辆,也都会远远避开的。

    他们这一趟旅程,终于不用一路担惊受怕了。

    女孩很兴奋,在车厢里东张西望,企图找出那位能让这么多强大的战士护送的“大人物”。

    她没找到哪位乘客看起来很特别,却发现坐在自己邻座的乘客,是一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

    那姑娘似乎是独自一人出门,带着个塞得鼓鼓的背包,手里还拎着两个装满各种零食的网兜,容貌生得极美,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一路神色淡淡地看着窗外,不像自己这样兴奋难耐。

    “你自己一个人去京都吗?”女孩主动和邻座攀谈起来。她是个热情的性子,有些自来熟。

    “这些都是你的家人塞给你的吧?”她指了指邻座那人手里的零食袋,也把自己的背包打开给人家看,

    “看来大家都一样,我妈妈听说我要出门,不管有用没用,非要塞这么多东西。”

    邻座的姑娘看了一眼她的背包,又看了一会自己的,就着家人二字琢磨了片刻,点了点头。

    “我是第一次去京都,不知道那里是个怎么样的地方,听说那里和天堂一样地美好呢。”

    “你说车后面跟着的这些哨兵到底送得是谁啊,一路送了这么远,一定是他们很珍重的人。”

    “等我到了京都,我妈妈和朋友们一定会很想我的。不过没关系,我会经常给她们写信。”

    “虽然妈妈啰嗦了点,但有时候想想,有人牵挂着自己还是挺好的一件事。你说对吧?”

    在女孩叽叽喳喳的话语中,林苑看向窗外。看着那只高高飞翔在天空中,依依不舍的小鸟。

    鸟儿翅膀洁白,翱翔于蓝天,自在无拘。

    鱼儿遨游大海,大海广阔,悠游自在。

    如果可以,她真有点不想再回那座小小的城,回那座小小的塔中去。

    向导,为什么就必须被保护在都城,被圈养在那座白塔之内呢。

    ……

    林苑站在家门外,拿钥匙打开厚重的雕花大门。

    定期来家里打扫的保洁大姐在门外叫住了她。

    “小姐。这是你的包裹。”她递上来一个快递盒子,“昨天就寄来了,看你没在家。我就先给你收着。”

    林苑点点头,把那个盒子接过来。

    “那个……”保洁大姐赔着笑道,“不好意思啊,我儿媳妇想让我回去帮忙带娃。小姐您家的这份工作,我做到今天就不再做了。”

    林苑平静地述说事实:“你来找工作的时候,不是说媳妇生了小孩,家里缺钱,很需要这份工作的吗?”

    保洁大姐尴尬了起来,手指来回搓起衣角。

    这位小姐怎么这样,一点台阶都不给人下呢。

    林苑看了她片刻:“我可以给你双倍工资,你知道的,我家很需要一位定期帮忙采购和处理杂事的人。”

    保洁听到双倍工资,心里很意动,搓着衣角的指关节用力到发白,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说,

    “小姐,我不是嫌钱少,实在是不敢做了。”

    她左右看看,凑近林苑一些,很小声说道,“您这栋宅子,真的是太荒凉了,就不太适合住人。”

    “我劝您也搬走吧。我好几次看见,看见那个……”

    一阵风刮过,洞开的大门里,传来深深庭院中吱吱呀呀的动静。

    保洁阿姨突然打了个冷战,看着眼前这位,站在偌大荒芜庭院门口的小姑娘,她接下来的话,莫名不敢再说下去了。

    小姑娘生得这样漂亮,白生生的脸蛋,细细的胳膊,细细的腿,伶仃一个住在这样荒草丛生的院子里。

    想想就不是个正常人,分外令人害怕。

    她想起了关于这家人的一些传说,想起曾经住在这个庭院中一家人发生的悲惨事故。终于连双倍的工资的诱惑也顾不上了,把钥匙硬塞进林苑的手里。

    “总,总之……我真的是要回家带孙子。不好意思了,小姐。”

    林苑看着那个结算了工资,匆匆忙忙离去的背影。

    触手们从那里汲取回来了一种真切的恐惧。

    对她,也对身后的屋子。

    林苑找到一种从小熟悉的感觉。

    那种被所有人投以畏惧,害怕,厌恶情绪时候的感受。这里的一切,还是和从前一样,丝毫没有改变。

    还没有走进家门,就开始怀念起大海和海边那个小小的哨岗。

    哪怕在污染区里的那些战斗,仿佛都变得让人想念起来。

    林苑关上院子的大门,沿着荒草丛生的庭院往里走。

    冬天到了,院子里很多植被的枝叶都变得枯黄,看上去更萧条了,真有一种鬼屋的感觉。

    别说保洁人员跑了好几波,就连她自己的好友曹芸芸都不太敢来她家玩。

    至少应该要去请一位园丁。林苑想着。

    虽然手里有很多父母留给她的遗产。但她却理不顺家务。

    这也不能怪她,她从小生活在白塔里,成年了之后才得到了回家居住的资格。

    家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在林苑的心里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

    林苑走在荒草丛生的庭院里,想起沈飞家那个小小的院子,那个院子里种满了见月草和玫瑰。

    可以就着花香喝点小酒,月见草摇曳的花瓣被风吹起,酒精带来点微醺的感觉。

    那里总是很热闹,总会有很多人。

    黑洞洞的主楼,大门的玄关里依旧给她留着一盏小灯。

    林苑把快递盒子放在玄关柜上,站在门口脱鞋子。

    一整栋的大楼静悄悄的,半点声音都没有。

    “出来吧,躲着干嘛?”林苑说。

    楼梯底下的阴影里,悄悄探出半张白色的小脸。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样,不敢看她。

    “阿姨走了还可以再请。”林苑不以为然地说着,把带回来的一堆食物放进厨房。

    又走回到餐桌边坐下,开始拆那个快递盒子。

    一个穿着女仆装的身影悄悄溜进了厨房。

    厨房的灯亮了起来,里面传来哒哒哒的切菜声,咕嘟咕嘟的水沸声,没多久,食物的香味就从厨房飘到客厅来。

    “小姐这一次的旅程顺利吗?去了这么久。”厨房里女孩子细细的声音传出来。

    “还不错,想要的东西拿到了,还认识了很多的……”林苑想了想,斟酌出一个词汇,“朋友。”

    快递盒子打开了,这好像是林苑第一次在家收到快递,她感觉很新鲜。

    纸箱里面是一个双层的屉盒。

    上面一层抽出来,是满满一盒红纸封着的贡糖。

    质朴的红纸折叠得很方正,一个挨一个摆得整整齐齐,糖和花生的香味混合在一起,从里面溢了出来。

    林苑想起了上一次吃到这个糖的情景。

    在那个幽暗狭窄的小房间,饿得前胸贴后背,身边的哨兵用戴着黑色手套的手递过来两封这样的红色纸包。

    林苑知道这个礼物是谁寄来的了。

    是小鱼啊。

    自从上次分别以后,虽然互相加了个人终端。但是他一次都没有给自己发过消息。林苑还以为他把自己给忘了。

    第二层抽屉打开,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柄小小的匕首。

    匕首很轻巧,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的,入手却并不冰凉,反而微微有些温润的感觉。

    刀柄是纯正的黑色,浓郁的黑延伸出一抹到刀背处,锋刃却是一片纯白。黑白二色揉在一起,十分好看。

    那薄薄的刀刃过于锋利,林苑的手指在那边轻轻抚摸了一下,指腹就被割破了一道。

    红色的血珠子沿着雪白的刀锋滚了一道,完全没被刀身吸收。

    林苑满怀期待地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刀柄里响起说话的声音。

    看来这柄刀和倪霁那柄会吸血会说话的刀不太一样。

    林苑略微有些失望,把那把刀从盒子里拿出来,入手把玩一番,心念一动间,那黑白相嵌的刀身居然像液体一样半融化了。

    短刀融化,拉长,溜成了一圈细细的圆环,自行绕到了林苑的手腕上,像是一个制作精美的手镯,完全看不出来是一柄刀了。

    “哇哦。”林苑高兴了。

    在帝国的首都里行走,很多场合是不允许携带武器的。

    但她刚刚学会用刀,手里正痒,到哪里都恨不能随身带着把刀。

    这柄特殊的匕首,在任何场合都可以随身携带,正是她最想要的东西。

    倪霁回来很久了,看起来也知道自己这几天回来。但却从来没联系过自己。

    也不知道那只鲸鱼都在忙些什么呢?

    ……

    治安厅的曹俊民最近过得颇有些春风得意。

    本来,他最大的靠山詹姆斯伯爵死了,自己身在宴会上却后知后觉、担上了防卫不力的罪责,很有可能官职不保。心里很是忐忑了一段时间。

    但最近形式好转,因为他又成功搭上了军务大臣这条线。

    军务大臣江忆梅年愈五十,出身老牌贵族世家,手中权柄重,为人傲慢又刻薄,有不少不为人知的癖好,很不容易讨好。

    上一次玛丽号沉船被出现在五号污染区,为了替她抢到沉船上的古能量石,曹俊民费了很大精力和代价拿到一手的情报,并派出了手底下最拿得出手的精锐人马前往五号区。

    可那一队自己一手从学院里带出来的哨兵,由谭树领队,拿着最新的情报,进了污染区,却狼狈而归。

    不但没把宝物带出来,还把队长谭树和倪霁两个好手都折在里面了。

    曹俊民气得发了几天的脾气。幸好过了两天,倪霁竟然自行从里面脱身,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还把装在谭树背包里的能量石一个不少地交给了他。

    白塔上层,有好几拨的人马都听到消息,前往五号区。但只有曹俊民得到了沉船里的宝物。

    他把那些罕见的能量石献给了自己新认的主子江忆梅。成功搭上了军务大臣江家的船。

    那次以后,曹俊民意识到,需要真刀真枪动真格的时候,手里还是得有倪霁这种人。

    他心里也有过一丝疑虑。把参与行动的队员分别叫来,细细询问。队伍中一个人,哪怕是那些谭树的铁兄弟,都信誓旦旦和他保证,谭树的死只是场意外,和倪霁完全没有关系。

    道路是谭树自己挑的,事发的时候,倪霁自身也陷在战场中,两人离的距离很远。

    曹俊民在心里想了想,哪怕是倪霁做的手脚,也不算什么大事。

    他甚至是乐于看手下的人为了争夺在自己面前的位置使一些小手段的。

    于是就把这件事放下了,还好好褒奖了倪霁一番,把他的职位提了提。

    至于谭树,是有点可惜,但像他那样的人大把都是。

    曹俊民心里清楚,谭树那样善于谄媚的人好找。只有倪霁这样,有真正的本事,又锐利又趁手的刀,实在是难得。

    曹俊民的目光在晚宴上搜寻,很快找到了站在角落里的倪霁。

    那个哨兵个子很高,肩宽腰窄,一双长腿,标准的衣服架子。不论站在哪里,都容易被人一眼看见。

    酒宴的角落里,倪霁的身边也站着好几个人,虽然他的职位还只是治安厅一个小小的士官。但他长得实在过于漂亮,漂亮的人在任何地方都是招人喜欢的。

    倪霁的头发用发胶松松抓过,掉下来几缕零碎的发丝,手里握着酒杯,说话的时候,眼角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笑。

    没有刚来时那种生冷刚硬的模样,像是已经对这样的场合游刃有余。

    只是他身上终究有一种味道,和这里所有的人都不同。那是长年浸泡在战场上,烙在骨子里的印记。

    不论是那举手抬足间稳定的核心力,还是他眯起眼睛时偶尔流出的一丝锐利眼神,都和身边那些喝多了酒,松松垮垮,神色糜烂的哨兵们不太一样。

    这份与众不同给他的身上添了份特殊的魅力。

    “手底下换了新人?”有人举着酒杯凑进曹俊民,冲着倪霁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曹俊民举杯示意,“是我从前的一个学生。放在北境锻炼了几年,刚刚叫他回来。”

    “看上去不错。”那个人就说,“模样和气质都好,正是大臣喜欢的那种类型。没准就要被看上了。”

    曹俊民笑眯眯地,举止温文,体面端庄,像是一位真正关心下属的领导,

    “他最近立下不少功劳,我带他在大臣面前露过脸了,大臣也夸赞他呢。”

    两个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碰了一下酒杯。

    通透的水晶酒杯里,装着琥珀色的美酒,价值昂贵,只这一口,就抵得上那些生活在底层的贫民数月的生活费。

    晚宴的水平,奢靡富贵到令人难以想象。

    能出现在江忆梅晚宴上的人,又有几个不明白这些贵族大人们私底下的一点小癖好呢。

    那位江家的大人物出现在人前的时候,总是彬彬有礼,仪态雍容,端着贵族世家优雅的风度。

    实际却是个骨子里极端贪婪而狠辣的人,从不将普通人的性命放在眼中。

    她能走到今天这样的位置,脚下踩过的尸骨,可以用成山成海来形容。

    酒宴举办在军务大臣家的别院,有水榭楼台和数不清的房屋。

    灯光到处都打得很暗,空气里流动着酒精和一些濪色的味道。

    倪霁独自一人,站在水边看池塘中的几条鱼。

    他站着的位置很巧妙,一些零碎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既不显得太明亮,又不至于完全看不清人。

    这样迷蒙的灯光,让他的眉目显得秀美柔和起来。

    那拿过枪,杀过人的修长手指,这会捻着一点面包屑,漫不经心地往池塘里丢,诱惑着水池里几条肥胖的鲤鱼来吃。

    手指的形状很漂亮,修长而有力度,线条完美。

    白色衬衫袖口别着精致的黑色袖扣,露出一小节手腕,手腕侧边的有一小道显眼的刀疤。

    这样人站在水池边,眉目中都染着夜晚冰凉的水色,像是一个裹着西装的狂徒。

    有一点危险,又带着点刺激的诱惑。

    他在看着池子里的鱼。

    在高处的某个房间里,有一双眼睛透过玻璃看着他。

    “去,带他上来。”一个声音响起,“就他一个,别惊动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