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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墙外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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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外,是绚烂的阳光。

    一座铺满金色阳光的山包下,两只灰色的毛驴,一个皮肤黑红身材健壮的青年。

    青年朝石山喊了声“师父”,随即蹲下身拽出了从洞口向外努力爬的小贾。

    不,是朱开。

    小贾已是过去,现在是朱开。

    被青年一拽,朱开疼得忍不住喊出了声。

    石山忙向青年道,“轻些,他伤得很重。”

    说罢,推动一块大石遮掩洞口,青年放下朱开去帮忙。

    那块大石将洞口完全遮蔽,两人又扶起洞口边杂草,确是看不出有个洞了。

    “扶他上驴,走。”

    看着地上瘫坐的朱开脸色苍白冷汗直冒的样子,青年疑惑地瞅向石山,“师父,他能行吗?”

    “能行,这小子比牛还壮,何况还有师父的药。”

    朱开确实比牛还壮,而且比牛还要皮实。

    父亲遗传给他强健的体魄,世事造就他顽强的生命力。

    顽强的生命力,靠的不仅仅是体魄,更多的是对生的渴望。

    五岁时的亡命天涯,已经让拼命求生在朱开幼小的心里扎下了根。

    不敢多一点停留,说走就走。

    水要省着喝,干饼子也要省着吃,伤口还在渗血,驴背上的颠簸纠扯着伤口的疼痛。

    绕过一座又一座山,不见人烟。

    不见一点人间烟火,石山说这是往西去,风野城的西面。

    这天地造化古怪,风野城往东去是土山,这西面却尽是石山,不是我石山,是石头山。

    没有水,就是雨水也留不住,草木不生的地儿哪有人烟。

    石山骑在另一只驴上向朱开讲述。

    朱开忍着身上的痛迷迷糊糊听着。

    这次逃亡,比幼年那次逃亡还要艰难。

    但心情不一样,何况,朱开已是成人,他一定能挺过去。

    两头驴,一头驮着朱开,另一头石山和那青年换着骑。

    也换着给朱开牵驴,在边上防着他掉下来。

    想是怕朱开睡着了,尽管一路行来口干舌燥,但两人还是换着说话给朱开听。

    这出趟门,水、干粮、就连驴吃的麸子都得带上呢。

    不过,我倒是愿意跟师父出来见见世面。

    朱开没注意到那青年干裂的嘴唇,但听出了他声音的嘶哑。

    十多天,两人每天只能抿几小口水,吃一块干饼,天黑了,也只能背风处坐着睡。

    两大皮袋水大多让朱开和驴喝了,驴身上搭着的几条麻袋都给朱开铺了盖了,石山和青年只能寻些野草铺盖。

    这山里,野草都难寻一捆。十多天,这两个能扛得住也实是不易。

    好在自打出了地道那天,天气一天比一天暖了。

    这地儿的气侯,没有春天。没几日,冬天就成了夏天。

    朱开问了几次,“我们这是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几次都是这样的回答。

    终于,十多天后的一个中午,石山扶起了趴在驴背上的朱开,“到了”。

    朱开撑起身来,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延绵的山丘下,满坡绚丽的桃花。

    那年春迟,那年春短。

    只短短十来日,身上的棉袍就换成了夹衫。

    风野城树少花更少。

    但这座小小庭院有树也有花,花在院内,树在院外。

    树是梨树,梨与离同音,因忌讳个“离”字,北地风俗,将梨树栽于院外。

    树虽在院外,但紧挨着院墙,半个树冠探进院子里来,倒和这院落融为一体了。

    院内是黄色的迎春,还有紫色蓝色红色粉色的,样子和迎春一般,只是莺啼识不得是什么花。

    那紫的蓝的红的黄的粉的,一串串一簇簇开得甚美。

    院外两株梨树,也绽放出满树雪白的花。

    是忽然间,这院里院外,花儿,就怒放了。

    半院的姹紫嫣红,又是院里房屋也是新漆过的,红的兰的泛着亮油油的光,那两株探头到院内素白如雪的梨花便显得格格不入了。

    天,说热就热,刚换上身几天的夹衫就穿不住了,又换成了单衫。

    莺啼倚窗,看着风野城里这难得的风景。

    这城里几乎没有春天,冬天刚过便直奔着夏天去了。

    移步院内,阳光正好花正红。

    风过,可惜高处那梨花如雪片片飘落。

    莺啼感伤,自己正如这风中片片飘落的梨花一般。

    自小便在戏社子里,连父母是谁也不知道。可怜不能自主的奴身,到得这里遇着那人,本指望着重活个样儿,不想出了这样的事。

    曲子社里人竟是刺客,想这曲子班是那老赵合拢成的,平日里两个又是古怪,想那老赵也脱不了干系的。

    却不管你们是何目的哪般仇恨,只恨你把我这可怜人当作幌子,又怕你们做下的事误了我的事。

    也不知那人父亲怎样了,曲子社出了刺客,那人还会向父母说我俩的事吗?我本戏子,本就恐难进那家门,又被这刺杀之事牵扯,纵使不致获罪,恐怕进那家门就更难了。

    不知那几个在哪里?又是怎个光景?

    只把我安放这里,却是何意?这里有茶有饭,两个婆子侍候着,说是监着倒象是供着。

    只院门小房里又一老一小两个兵日夜守着,不准我出这院子一步,说供着又似囚着。

    诸多猜测,心里又哪有个数,只不安稳。

    莺啼自小曲子社里长大,懂得些诗文又是个会写字的。此时心内感伤,触景生情,随手园子里折了个枝子,在那地上写道:

    梨花不染红尘事,

    素颜淡心迟迟来。

    只因不忍话离别,

    故将清冷墙外载。

    怎知世间多风雨,

    错与乱红落尘埃。

    写罢了,又伸手在那如雪落下的梨花中托住一瓣,轻轻拈了起来。

    那花瓣素白清雅,却无奈难居枝头被风吹下终归尘土。

    又惹得莺啼感伤,只望着那花瓣发呆。

    “既不愿惹红尘事,又何以抱怨被墙外栽”。

    莺啼一激灵,神思猛醒过来,慌慌转身,说话的却是那门房里看守的娃子兵。

    莺啼松了口气,“这位小军爷,奴家只看这风景,胡乱写几个字而已。”

    说罢,便转身欲向屋里去。

    “姐姐留步,借问一声赵老伯可好。”

    莺啼回头,只满脸错愕,“不知军士问得什么。”

    那小军士笑笑,“姐姐不识得我,我也是去过曲子社的,和老板赵伯相识,也见过姐姐的。”

    莺啼心里一紧。

    那小军士又道,“我被派来这里值守,不想姐姐在这里,心里蹊跷,怎姐姐在这里,又多日未见赵老伯,所以问问。”

    这小军士何人?细看了确是去过曲子社的。

    可出了那大的事这军士竟不知?怎这里问起那老板。

    那老板做下何等事,既便那老板与行刺无干,祸事的终是那曲子社的人。莺啼只怕与那曲子社的人撇不清的,又猜想这军士甚么目的,哪敢应承。

    “我虽是曲子社里待过的,只被买来唱曲的,哪个可好可不好与我无干,我也不知哪个好与不好。”

    说罢,匆匆回屋关了门,只留下那小军士一脸不解。

    那小军士正是宋双了。

    前些日子宋双被派来这里值守,上面也不说啥个原因。待见到这院里只一女子两个仆妇,宋双方猜测道,定是守卫这女眷,叫我一老一小两个兵来方便些。

    没几日却看那女子眼熟,猛想起可不是曲子社唱曲的嘛,只这女子在这里没有脂粉装扮,宋双一时没认出来。

    她怎会在这里?没了她曲子社如何维持?那赵老伯如何生活?

    心里奇怪,问那老兵。也是心里蹊跷不敢直问了,试探着问让我们在这里是守卫甚么人。

    那老兵确是个老,胡子头发都白了。每日里喝几口小酒整天迷糊着,说话倒不含糊,“管甚么人,只我两个老儿小儿贪个轻闲差事,看着不让人进出就是。”

    又是每日里街头去打二两酒,屁大的功夫也叮嘱了,“娃子,看好了,莫让人进出。”

    问不出甚么,只宋双心里纳闷,怎这姐姐会在这里?又专派了人守护?

    这日老兵出去打酒,两个仆妇先在厢房窗边,似盯着那姐姐,却是无聊先后打了盹儿靠窗边睡着了,宋双借机上前一问。

    可那姐姐又明显地躲躲闪闪。

    回房坐下,宋双百思不得其解,心里又琢磨起那首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