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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白眼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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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去了,却害得莺啼一夜未睡。

    又是喜,又是忧。

    喜的是,那人真的是个有意的,方才他明明地说了。

    忧的是,那人做下此等事,难免不是个无耻纨绔。

    喜的是,虽是他按捺不住的冲动,倒见得是个真心的。

    忧的是,既便他是真心,可他又真能做了自己的主?

    喜的是,真有这个姻缘!

    忧的是,真能有这个姻缘?

    连日里,心思只在那公子身上。竹官倒是再未纠缠过,虽眼神里多有哀怨,莺啼只当不见。至于小贾,象是也再没有拿那不一样的眼神偷偷瞅她,只有与没有,莺啼已不在意。

    心思全在那人身上了,他说“我定不负姑娘”。

    只日日念着想着,一忽往好想了便是喜,一忽又往坏处思了又是个忧。

    只叫人弄得心乱,却不知自己又弄得别人心乱。

    那竹官心里怨恨莺啼,自以为配得上她,又把心只搁她身上,只当她心思在小贾身上,因而怨她无眼不识谁个对她真心。可怜竹官,只知有个小贾,不知还有个公子。又被她几次言语奚落,恨她薄情,这多年竟在她那里没得一点情份。可心里又丟不下这个人,更恨自己怎就没些出息。

    竹官心里怎能不乱。

    再说那小贾,自从离了南面,和几个唱曲的朝夕相处,莺啼美貌,小贾已二十岁的人,又岂能对莺啼不动心。

    只是父母之仇未报,所以克制着,也时常骂自己不该生这心。

    但那心思却还常常生出来,怎不烦恼。

    赵铁蛋也是焦虑,只怕生出事端,误了报仇大事。这年节了,又没那府里人来召唤,心里竟也有些乱了。

    怕生事端,夜里更睡不塌实。

    那日,天方麻麻亮时,忽听得号角声。

    老赵起得早,正拿扫帚扫曲子社门前地面,街那头儿跑来一队人马。

    前面三个骑马的,百十个兵卒后面跑着。

    赵铁蛋忙向边上闪了,眼睛只在前面三个骑马的身上了,待那队人跑过去时,忽看到里面有人朝这面挥手。

    周遭再没个人,倒是在向他挥手了,只是想细看时,那些人已跑得远了。

    赵铁蛋思忖,那人是谁?在这城里,并不识得几个人,莫不是来过的看客。

    忽地想了起来,那身影瘦小,不正是那讨吃的娃子。

    那人正是宋双。

    头日方在正而八经的军营里睡了一觉,第二日天还没亮,忽响起号角。

    也不知甚么事,还未来得及问便被身边伍长一把揪了起来,“集结号响,快起。”

    也顾不上问,急忙穿上鞋子跟着人向外跑。

    校场上已有三骑立在中央,宋双是个一日也没操练过的,见众人列队,自己却不知该往哪儿站。昨日来时,先在营里见过佰夫长和牌军,又被伍长带着到营房里,那伍长算是在这营里相识的,又是自个儿的上官,便跟着他了。

    见那伍长停下,便也想挨着站下,却被旁边一个军卒横踏着碎步挤了出来,那伍长扭过头指指队末:那边去。

    都站得直站得定了,前排已开始分发腰刀水袋干粮,只宋双一个从队伍中间往边上穿。

    方到队伍边站下,那三个骑马的军官里,中间的一个打马过来,手中马鞭指着宋双:“你便是昨日新来的?”

    宋双答:“是”。

    那人手中马鞭忽地一挥,“叭”一声落在宋双肩上,“是这般给上司回话的。”

    宋双见那鞭子落下来,却并未躲闪。心里想道,这军中自有规矩,但无人教我,罚我不该。但见他是个将军,若顶撞他,让他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岂不更是恼火,更不拿我撒气。

    只不作声看那将军,却是个两头尖的长圆脸,些许胡须,满脸刁恨气。

    宋双不知,这将军正是这大军中出了名的狠人,唤作傅碎娃。

    这“碎”是小的意思,是沙河北面一带的土话,傅碎娃确是家中兄弟中最小的一个。

    傅碎娃生在麦城农户之家,年幼时爹娘便去了,跟着长兄生活。这傅碎娃古怪,性格孤僻狠毒,与几个哥哥全不一样。

    又是游手好闲懒于农活,倒是喜好打猎,十二岁时跟着村里几个猎夫进了回山后,猎夫再进山时便愿带着他。

    都说这娃子定能成个好的猎人。

    只是猎人再好,可那深处的山里有山贼出没去不得,就近的山里又并无多少野物,指望这个糊口却是不能的。

    嫂嫂便常有唠叨,希望这个小叔子能干些农活。

    那傅碎娃也不答话,拿不拿得回野物来,猎照样去打,只是农活上还是不搭手。

    正值麦收,傅碎娃又拿叉子弓箭要进山。嫂嫂看了生气,数落道你两个侄子比你还小,都知道下地干活,怎你这大了还没脸,让这家里白养着。

    那傅碎娃正出场院,忽地就转过身,手中叉子就朝嫂嫂掷去。

    叉子没落在嫂嫂身上,但端端地扎进嫂嫂身边的门柱上。

    兄嫂大骇,那哥哥虽是个宽和人却不懦弱,惊骇后大怒,喝道,念你兄弟里最小,又是爹娘最爱,爹娘在世时骄纵你,哥嫂也屡般迁就,却不想把你养成如此畜生。

    上前一巴掌打在傅碎娃脸上,“你个畜生,把你哥哥一趟杀了。”

    那傅碎娃只冷哼一声,转身走了,再也没回过家,没有人知道竟是进山做了山贼。

    傅碎娃十三岁做了山贼,十五岁时就成了土匪里的一首领,十七岁时,风野城官军剿匪,燕楚见他身手利落又有翻山越野之能,便招入军中,在军中十二年因军功升至管领,却是都领下面佰夫长上面的一个职衔。

    因何都知这是个狠人?不是打土西人时的悍勇得来的,却是杀他土匪兄弟让人心惊。

    本来那些山贼烧杀抢劫十恶不赦,只是燕楚看中傅碎娃翻山越岭之能,便有意招降,叫官军在土匪中的内应先给傅碎娃好处又许诺入军封官。

    那傅碎娃虽农户家出身,只自小爹娘溺爱,受不得气。爹娘又是同一年去的,失了溺爱便生怪僻。做了山贼,虽当了个首领,但那匪窝里大小掌柜七个,傅碎娃只是最末一个,还得看前面几个掌柜的脸。

    就连养着他的兄嫂都不记情,但凡有些微冷脸都记恨的傅碎娃,又怎会记那些匪窝里所谓兄弟的情。

    傅碎娃气愤自己能耐却要听那大掌柜的,只匪窝里尽是大掌柜心腹,傅碎娃只能忍耐。

    机会来了,傅碎娃和官军一拍即合。

    正和几个掌柜商议如何对抗官军,嘴里还称呼着大掌柜,手中刀猛地一挥,那大掌柜的人头就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众人惊骇尚未反应过来,刀又刺进了二掌柜肚子。

    得到信号的官军冲进匪窝时,混战中,傳碎娃的叉子又扎进了五掌柜的脖子。

    一顿饭的功夫,六个掌柜三个死在七掌柜手里。

    连军中经历过大阵仗的将领都惊骇,这就是个翻脸不认人杀人不当事的白眼狼。

    不,不是狼,比狼狠得太多。

    是人,人是这世上最狠毒的。只这个是狠人中的狠人。

    白眼狠人。

    军中都知傅碎娃狠毒。

    多个将领幕僚都私下劝过燕楚,这个人留不得。

    只燕楚不舍其翻山越岭之能,那本事是南面深山老林里自小攀爬峭壁的人都不及的。

    这本事,用得着。

    军中众人对这傅碎娃都心有忌惮。

    但这个新来的兵不知道,都为这新来的捏把汗。

    宋双不知这白眼狠人,瞅他的眼毫无惧色。

    那将军见宋双看他,更是火起,手中鞭子又扬了起来。

    却是队伍前头佰夫长忙跑了过来,朝那将军拱手,战战兢兢道:“禀管领大人,这是个没训练过的,尚不知规矩。”

    那将军看一眼佰夫长,“嗯”了一声,又转向宋双,“我知你叫宋双,也听说你有些本事。只不管你早来迟来,本事如何,入了这营便要舍生忘死,没你偷生处。”

    又指指宋双脚上喝道:“给我绑好了,莫再让我看见这个样子。”

    宋双低头,看到自己‘护腿’带子一头儿散落了下来。

    昨日刚来时,伍长先就教过绑这‘护腿’,是用手掌宽的长布带一圈圈一层层缠在小腿上。伍长说这‘护腿’是有大作用的,行军时能缓解疲劳,又防蛇虫进裤子、刺草扎刮腿,着急慌了还可以包伤口,当吊绳。

    这绑‘护腿’简单,只是那号声响得急促,宋双又不似那些兵熟炼,便绑得有些松了。

    教过的没做好,确是自个的错,宋双忙蹲下身缠紧掖好了。

    那将军打转马,向校场外奔去。整个队伍也无人说话,只跟在后面跑。

    整个队伍都在惊疑,这白眼狠人怎对这新来的竟还没那么狠毒,换作别人时,早不知挨了多少鞭子。

    过内城时,正巧看见赵老伯,宋双也不敢停下说话,只急忙挥了挥手,也不知那老伯看没看见。

    一直跑出南城门,中间又碰见队伍向外跑。

    城南门外阔野上,旌旗烈烈,战马嘶鸣,约有千余军卒整齐肃立面向城门。